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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真正的阴谋
    叶灼于医道上只能算是略知一二,但看看旁人身上有无沾染蛊虫,倒也足够了。

    他略搭了搭金平的脉,便点头道“没事了。”这话却是对着叶燃说的。

    饶是金平这等老于世故之人,一时也被他这不同流俗的举动闹得竟不知道该向谁道谢才是。

    好在他脑筋转得快,立时朝着叶燃的方向长揖下去,满脸感激地连声道谢,也算是把叶灼捎带了进去。

    金平在皇城司任职已久,自然知道和蛊虫有关的种种传闻。

    蛊虫原非中原产物,据说都是来自苗疆,多为苗女家传。母蛊留在下蛊者身边,子蛊可放出害人,既能伤人杀人于无形之中,功力精深者被称为蛊婆,甚至能凭此控制人心1。

    皇城司伺察京畿,耳目眼线四处密布,却还不曾同这等远在广南的蛊毒打过交道。

    但金平自家事自家知,刚才那阵莫名的心口胀痛却是实打实的,就像是有什么东西钻了进去,几欲裂体而出似的。

    最奇异的是在此之前自己竟毫无感觉,若非叶灼及时施救,说不得哪天自己便要莫名横死街头了。

    一念及此,那感激之意更是真挚了许多。

    叶燃低声同小师弟又说了两句,便抬头同吴庸道“此间蛊虫已经尽数被震死,贵属大可放心查探了。”

    吴庸颔首称是,底下人奋勇争先,运铲如飞,不多时便将这太师府后院正房外的青砖尽数掀起,露出一个约莫丈许见方的地下暗室来。

    叶燃转向庞太师,问道“太师可有话要说”

    她多余问这一句,并不是指望庞太师就会老老实实地招供,果然便见庞太师冲她翻了个白眼,便不屑地转首看向别处,竟是连个眼神也欠奉。

    系统却尽忠职守地跟她报告道“燃燃他心跳都过一百五了,体内肾上腺素分泌也激增,这是人体本能的应激状态。”

    可见是打蛇打到七寸了。

    叶燃并不打算在这里虚耗时间,密室位置已经找到,如何寻到入口,如何安全地打开,如何搜寻证物等等,皇城司中人自然会去做,也不用她在这里盯着了。

    她招呼了吴庸一声,转身便欲先行,却忽然听得怒喝之声连连,还夹杂着女子的哭泣叱骂,却正是从庞太师的正房之中传来的。

    叶燃足下一顿,想起进来之时那门房说什么庞太师今晚招了嫣红、姹紫2两位姨娘相伴。

    姑且不论庞太师这年近六旬的白发老头是怎么能这么恶心人的,但现在庞府中人皆都被看守好了,并不能四处走动,那这声音的来源便不问可知了。

    吴庸在一旁见她面色微沉,心知不好,立时抢先扬声叫道“兔崽子们都给我滚出来让你们问讯搜查,你们却是做什么去了”

    说着朝身边的人看了一眼,那人立时会意去了。

    不多时便见冯铎大踏步地撞进了主房,转瞬便拎着两个鼻青脸肿的军士出来了,将人朝外一扔,正重重摔在吴庸同叶燃面前,怒道“某家让你们搜查证据,你们搜到别人身上去做甚”

    他是知道自己手下有那么几个于女色上不讲究的,然而没想到他们竟敢当着上官便做这等勾当

    犯官家眷原本就不怎么受待见。

    若是正经受了诰封的夫人,这群人倒也不敢擅动,可他们进门之时皆都听见了房中不过是两个姨娘,连个妾也算不上,说白了与奴婢也无多少差别,胆子便大了起来。

    大伙儿都在庞太师房中翻箱倒柜之时,有两个格外不做人的,瞧嫣红、姹紫这两个姨娘年幼美貌,口中就不干不净地调笑了起来,甚至还想动手动脚。

    那嫣红是个怯弱女子,只会边躲边哭,姹紫却是个性子烈的,当即叉腰詈骂了起来。

    那两人自觉在同僚面前丢了脸,便伸手要去抓她,却被她反手推倒在地,随手抓起房中物事乱砸一气,桌上杯盏茶具,乃至多宝阁上的金玉古董被她砸得“叮叮当当”碎了一地,满地皆是碎片,

    两个大男人一时间竟被她闹得无法近身,遂无能暴怒呼喝起来,嫣红在一旁哭得更是大声

    方才叶燃听见的那一阵嘈杂便是由此而来。

    冯铎是吴庸心腹,得他暗示早知叶燃身份非同寻常,若是得她青眼,往后自有好处。

    因而今夜本是安心要好生表现立功的,却被这两个王八蛋坏了名头,直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杀气腾腾地将那两个罪魁祸首抓了出来,冷声道“阵前妄为,当斩不赦”

    皇城司最初便是在太宗一朝自禁军中独立出来的,因而亦算是军伍中人,只是职司特殊,大伙儿不怎么照军法行事。

    然而若是冯铎当场斩杀了这两人,便是申诉道三法司去,亦是法理应当。

    那两人见冯铎已“呛啷”一声将腰间宝刀抽了出来,高高扬起在空中的刀锋闪着寒光,俨然随时都会斩下取人性命,直吓得屁滚尿流,跪地痛哭求饶不迭。

    其中有一个脑子略灵活些的,一面嚎哭一面四处梭巡着能拉谁下水,一眼觑见正畏畏缩缩自房中被领出来的两个女子,心中忽地一动,戟指朝着那姹紫大声道“这女子有古怪”

    他本是胡乱攀扯,然而此话一出口,却是越想越觉得有理,当即振振有词地道“她方才随手一抓一推,我便脱开不得,被她推倒在地,这哪里是寻常女子能做到的”

    冯铎听得怔了一怔,目光便直直朝那姹紫扫去。

    盖因说话这人虽然品行不端,却天生力大身沉,又擅相扑之技,下盘尤稳,便是在同袍之中也无多少人能将他推倒在地的。

    此时诸人皆在,谅他也不敢公开扯谎,但这姹紫身形纤细,怎么看也不是有本事推倒这等壮汉的女子。

    正在犹疑间,却听叶燃在身后开了口,道“过来,让我看看。”语声温和。

    叶燃发了话,原本守在嫣红、姹紫身后的军士便退后了一步,放松了对两人的钳制。

    她们两人互看了一眼,似是在那一瞬间以眼神互相交流了什么,方由那姹紫打头,两人缓缓走上前来。

    叶燃也不催她们,只待人到了面前,问过了姓名,这才点了点头,对着那嫣红温声道“伸出手来,我替你把个脉。”

    她这一番动作莫说嫣红、姹紫两人看不明白,便是吴庸也没能弄懂,唯有叶灼大概猜到一些,但他是决计不会给他师姐拆台的。

    因此嫣红再怎么害怕,也还是颤巍巍地将手腕伸了出去,任叶燃握住自己脉门,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她握住自己的地方传了进来,缓缓流布全身,整个人都如同泡在热水中一样暖洋洋的,连心中的害怕惊惧之意都不由自主地少了一大半。

    再抬头看这位被周遭人皆恭敬有加称为“叶大人”的女子,只觉得她虽然容色倾城,却亲切温和,不由得便露出了一个怯生生的微笑,嘴角刚刚弯起来却又立刻害怕似的抿了起来,只垂头低声道“贱妾谢过叶大人。”

    叶燃眉头微皱,见她小心翼翼打量着自己的神情,眼中满是怯意,伸手拍了拍她肩头,道“你本是良家子,乃是被人拐走才沦落至此,错又不在你。明日我命人带你去消了奴籍,送你归家可好”

    只见嫣红蓦然抬头看向自己,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的神情,双唇微微颤抖,似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不敢开口一般。

    叶燃看着她的眼神越发柔和,道“你父亲可是那卖桂花糖水元子的金老汉,他一直在寻你,开封府上上下下都被他求了个遍。这一年来他连摊子都还支在原处,就是你走失那日的南市,他说你万一回来,找不到他怎么办”

    嫣红如遭雷亟,呆立半晌,突地双手掩面,放声痛哭了起来。

    与之前半真半假的抽泣不同,这次她哭得毫无形象,哭得涕泪交加,哭得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

    叶燃叹了口气。

    这嫣红一出来她便觉得眼熟,刚才又趁着把脉的机会让系统取了她一丁点儿的皮肤组织,同金老汉做了基因对比。

    系统黑科技,一秒出结果。

    果然这嫣红便是金老汉在一年前走失的女儿。

    当日叶燃在南市做诱饵钓鱼的时候,金老汉一见她被无赖尾随,便急匆匆去寻开封府的衙役报案,便是念及自家走失的女儿,再也见不得这等事。

    事后叶燃找王捕头询问了金老汉家中情形,知道了此事后也一直在替他留意相关消息,清扫“鬼洞子”之时还格外拷问过花冲一番。

    却只知道一年前的确有人拐来了一位形貌同金老汉描述的相仿的小娘子,只是没多久便被“上面”提走了。

    以花冲所知道的被提走的人的去处,若不是送去达官贵人的府邸做了玩物,便是送去青楼做了那迎来送往的妓子。

    无论哪种对女子而言都是极残忍的事。

    他们自“鬼洞子”中救出的女子,至今仍有九成以上无处安置,暂时被开封府安排在慈幼局或是绣房中做事。

    其中有些是真的无家可归,绝大多数却都是被家人嫌弃丢了脸,不愿领回家中。

    金老汉听闻此事却老泪纵横,说是只要女儿能回来便好。

    叶燃一直将此事放在心上,她原本猜测金家小娘子或是被送去了襄阳王处,却不曾想到竟在太师府中见到了金老汉心心念念的女儿。

    便是今晚没能搜出旁的东西来,于她而言也算得上是了却一桩心事了。

    何况,叶燃还发现了一些别的东西

    她将痛哭失色的嫣红推到身后,交给叶灼看着,自己却踏前一步,看着那姹紫,淡淡道“至于这位姑娘,恕我眼拙,不曾看出你的师承来历。”

    叶燃此话一出口,在场众人立时神情大变,腰间挎刀纷纷出鞘,一时间场中寒光四射,煞气满溢,换了个胆小的,早已吓得双腿发软了。

    那姹紫却嫣然一笑,道“啊呀,竟然被你看出来了啊”她此时开口,声音已经与之前截然不同,柔腻婉转,荡气回肠。

    说着便伸了个懒腰,扬手一振,身上披着的那件紫色寝衣便无端碎成一片片的,轻薄如蝴蝶般漫天飞舞,几欲迷人眼。

    在场众人无不失神了一刹那,唯有叶燃丝毫不受影响,扬手朝满天飞舞的碎帛中一伸,便握住了一人的手腕,道“姑娘好身手。”

    那姹紫原是想借机逃逸的,却冷不防被叶燃捉住手腕,百般挣脱不能,这才不情不愿地现出了身形。

    彼时空中飞舞的丝绸碎片也已渐渐落下,众人这才看清她此刻的装束,显然不是中原人士。

    一袭短衫短裤皆以极为艳丽的蓝色染成,四肢全都毫无遮掩地露在外面,越发显得肌肤雪白细腻,在这夜色中白得几乎耀眼,颈间足上皆套着亮晃晃的数个银圈,圈上缀着几个小小的银铃,行动间叮铃叮铃地轻响着,极为好听。

    吴庸在一旁已经失声道“你是苗女”

    姹紫笑盈盈地道“这位官长猜对了,只可惜我没带着糖,不好请你吃了。”

    她语声甜腻,笑容甜美,下手却狠辣无匹,同吴庸说话的这点工夫,手上丝毫不停,已然同叶燃过了三招,每一招不是挖眼便是戳喉,俱是搏命的招数,丝毫不留余地。

    叶灼在一旁看得十分火大,当即迈前一步,便要出手擒下她来,却见叶燃朝自己微微摇了摇头,这才忍气退了下去。

    三招一过,叶燃便已摸清了这姹紫的底细,功力只是平平,然而身法诡异,招数亦极奇特,犹如一尾游鱼一般,若无防备定然要着了她的门道。

    但绝不是他们师姐弟的对手。

    叶燃正要将她拿下,忽然心念一动,侧身故意卖了个破绽给她。

    果然便见这苗女上了当,欺身朝左跃去,恰好路过庞太师身侧,只见她手中腾起一蓬烟雾,直朝庞太师的面门扑去,口中还恨恨地道“你们中原男人全是废物”

    庞太师本是一介文人,又年老力弱,再者双方原是各怀谋算合作行事,也勉强还算得上是盟友,哪里料得到这苗女竟会突然变脸暗算,只当自己必定命丧此地,心中大骂这些苗人野性难驯,却也只能闭目等死。

    却忽觉得肩上被人拍了一记,整个人便不由自主地横飞了出去,重重跌在那泥泞地上,倒是正好躲过了那蓬烟雾。

    庞太师摔了个头晕眼花,待勉强挣起来看时,只见场中一白一蓝,两团人影速度奇快的交手了数个来回,却陡然停住了。

    原来是胜负已分。

    叶燃一手扣住那苗女的脉门,另一手迅疾无匹的在她身上连点了十来处大穴,她立时便僵立当场,再不能动弹了。

    那苗女瞪眼看向叶燃,大怒道“你也是女子,却为何替这些臭男人效命”

    她又看了一眼泥地中的庞太师,恨恨道“这老男人道是能替我寻到负心的汉子,我才在他家中住下,谁知道他这么不中用,竟引得你来抓我。”

    叶燃眉头微皱,问她,“给老鼠喂药的是你”

    她昂首应了。

    叶燃又问她,“以蛊虫控制老鼠的也是你”

    那苗女冷笑一声,道“那算什么,真正厉害的我还不曾放出去呢。”

    叶燃放开手,看她一眼,淡淡道“我不替任何人效命,也不管你们的爱恨情仇,他若对不起你,你自去折磨他便是,但为了这么一个你口中的臭男人,你便不惜毒害数十万汴京无辜百姓,单凭这一点,我就饶你不得。”

    说罢挥掌拍在她小腹处,废了她丹田气劲。

    这苗女也是性子倔强,丹田被废的痛楚非同小可,她竟是硬生生地忍住了,连半声都不曾哼出来,只脸色变得煞白,仍咬牙恨恨道“你武功高强,生得又美,谁敢负你,我却只有这一个手段可用。”

    叶燃看她满脸不忿,叹了口气,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这男子始乱终弃,律法上或许定不了他的罪,你做出这等事,自然是活不得了。但你若愿意,可说出他的姓名来历容貌特征上天有眼,未必此人不会受报应。”

    若是上天没有报应,她也不介意替天行道一回。

    那苗女听到这话,怔怔想了一会,忽地仰首,朝叶燃粲然一笑,道“你是好人,多谢你。我那负心情郎他生得甚俊,比你,比你身边这位小兄弟也只略差一点儿,他右边乳头旁生有三颗红痣,左手小指小时候受过伤,平日里看不出来,略有些屈伸不便。这次他能逃走,也是我上山去给他找草药治伤的时候没留下阿黄看着他”

    叶燃“阿黄”

    苗女点了点头,道“便是被你家小师弟震死的那只母蛊,它阿娘就是我阿娘的伴儿,它也是从我出生时候开始就陪着我的,从小喝我心头血长大的,只可惜被你情郎震死啦。”

    叶燃微微一怔,待要分辩叶灼并非自己情郎,却又看她面色白如金纸,已是奄奄一息,又何必浪费她在世这点最后的时间来同她解释何谓师门,何谓师弟遂闭口不提,只见那苗女蜷缩在地下,眼神渐渐涣散,口中喃喃低语着什么,已是一两句汉话中夹杂着三四句苗语,全然听不出她在说什么了。

    四周的皇城司众人,尤其是后面赶来的子丑二支,因来得太晚还不曾见过叶燃出手的威势,便有那一等不懂看人眼色的货蠢蠢欲动,想要自作主张上前拿人,也好分润些功劳。

    只是脚步方刚刚抬起,尚不曾来得及迈出,便被叶燃看似不经意地一眼扫了过来,立时浑身如坠冰窖之中,竟骇得深深地埋下头去,不敢再轻举妄动。

    因而也没能看见自家顶头上官、吴庸吴大人以及陈琳陈公公的黑沉脸色。

    这时那苗女已然渐渐出气多过进气,不知是否回光返照,眼神陡然清明起来,她此时鬓发散乱,面上满是血迹灰尘,仍不掩其美艳之色,她抬眼看向叶燃,面露哀求之色,道“莫教这些臭男人侮我尸首。”

    叶燃不假思索地点头道“我命人去调女仵作来验你生死,顺带送你一程。”言下之意便是验尸不可免,只是不教男子近她身便是。

    那苗女微微一笑,低声道“这已经很好啦,谢谢你。”顿了一顿,又道“你们中原男子都不是好人,若是他们难为你不肯,也就罢了,我记着你的这份心意便是。”

    说罢,缓缓合上了眼,又低低叫了两声,便再也没有动静了。

    叶燃自然知道这苗女此刻已经生机断绝,她垂目看着地下尚且温热的尸首,不由得有些怔忡。

    哪怕是有天大的委屈,对不起她的也只有那负心男子一个人,她却因此就和庞太师同流合污,藏身汴京之中大规模制备蛊毒,根本不顾这汴京城中的数十万无辜民众的性命。

    此时身死,罪有应得。

    然而叶燃见她生得秀美动人,又天真意气,一副情爱大过天的模样,不免便想到了初相识之时的黛绮丝。

    如果这苗女初至京城时没有遇到包藏祸心的庞太师,不曾做下这样罪无可赦的祸事若是被她先遇到这姑娘,带在身边调教,断然不会让她走到这一地步

    叶燃不动,旁人都不敢动,还是吴庸吴大人仗着和她交道打得多,较旁人都亲近些,壮胆凑了过来。

    他也怕叶燃在想事的时候出手误伤自己,遂先轻咳了一声,见她仿佛回过了神,才压着声音发问道“这,这苗女可是死了”

    叶燃点了点头。

    吴庸不由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实在是这苗女身法太过诡异,又有那等令人防不胜防的蛊毒在身,令人心生惧意,今日若非叶燃在此,皇城司还不知道要伤亡多少人然而若非是叶燃,皇城司今夜根本无需来此,当然这念头不过是一晃而过,他是连想也不敢多想的。

    于他们做老了官的人来说,当场生擒或打死这等穷凶极恶的要犯,都是要积功升迁的,当下正要循例拱手恭贺,一眼瞧见叶燃面上殊无喜色,当即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转成了与叶大人同一款的沉凝表情,想了一想,方问道“叶大人可知她临死之时叫的是什么”

    这一问倒不是他多余,而是人犯临终之言,往往与心头最关注之事有关,说不定便是什么线索。

    吴大人武功不济,叶燃同苗女打斗之时,他躲得颇远,那苗女声音亦极为微弱,他远远地只看到她嘴唇微动,因而猜测她留有什么话。

    叶燃虽然不懂苗语,但系统进入此间世界之前就加载了完整的语言模块包,连十里方言各不相同的苗语包都有,所以刚才系统也忠实地履行了职责,翻译给她听了。

    叶燃叹了口气,道“她说的是拿拿,也就是苗语里的妈妈”说到这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出了一回神,才又道“她出身多半是广南那边的红线苗3,吴大人不妨派人在汴京中苗人聚集地问问看,或许能有些别的什么线索。”

    吴庸勾当皇城司已久,心早被磨得犹如铁石一般,那些死囚临死之时哭爹喊娘的不知凡几,与之比起来,倒是这苗女出身“红线苗”的情报更为要紧些,当下侧头朝后看了一眼,自有那等乖觉的手下领命出去查探了。

    叶燃也不去管他们做什么,招手把叶灼叫到了面前,同他低声说了两句。

    叶灼唇角微微抿起,显然是极不情愿的,却还是点了点头,又复拉着她的手腕交待了两句,这才足尖在地上一点,轻飘飘地跃在了房顶之上,更不停留,只见一道绯影在月色下划过,转瞬便没了踪迹。

    吴庸倒是颇为讶异,没想到叶灼这恨不得黏在他家师姐身上的性子,竟还肯乖乖离开,不由得问道“叶大人,令师弟这是”

    叶燃淡淡一笑,道“我命他回开封府调几个女牢头并女仵作过来。”

    她既然应下了此事,便不会失言于人,哪怕人已经死了,而更重要的是,让叶灼回开封府守着包大人并公孙先生两人,她才能放心。

    这也是方才叶燃同苗女动手之时,脑中蓦地灵光一闪,才突然想到的事。

    原本庞太师会收买一个道士,开坛做法咒包拯,以至于包大人毫无症状地陡然昏睡七日,几乎丢了性命。

    但以庞太师和开封府所结梁子之深,要说他同这苗女以及可能藏在她身后的人合作后,能忍住不让她向包拯下蛊,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多半此时此刻包拯身上已经被下了蛊虫,只是在等待时机,才没被催动发作,而以蛊虫这种会不断孳生以及传染的特性,搞不好开封府中人人有份。

    小师弟虽然医道不精,但胜在内力霸道,气劲催逼之下,一切邪祟皆成齑粉。就算蛊虫已经入体,他也能先护住心脉,等她回去再说。

    只是这些事,也就不必一一告诉吴庸知道了。

    吴庸心想杀鸡焉用牛刀。拿着腰牌去开封府调几个女牢头和女仵作,这事儿我身边几百号人都能办得漂漂亮亮,你却特意调了丁家幼子去跑这一趟,其中必定还有什么不便让旁人知道的事,然而叶大人既然不提,自己当然也只能不问了。

    遂只作不知,凑趣地笑道“叶大人果然重然诺”

    叶燃知道吴庸这是特意给自己搭筏子递话头,倒也领他的情,遂笑着道“倒也不单是因为我应了她,苗疆蛊术素来神秘莫测,往往多人同行同住同饮同食,却只有他们选中的那一人中蛊,乃是下蛊之人自有筛选之法,旁人却不得而知。”

    她顿了一顿,眼光在皇城司众人面上一扫,又道“她临去前的那句话并非求我,而是在同我划下道,若是有男子碰了她的尸身,必定中蛊,若有不信邪的非要一试那便自求多福罢。苗人这等炼入体内的尸蛊最为狠烈,便是我也没有救治之能。”

    说罢抬步便往前走去,也不管身后众人是如何惊疑不定的,反倒是吴庸听这番话听得心头一凛,当即招手将子丑寅卯四支的主官俱都叫了上来嘱咐。

    他是知道叶燃本领的,连她都这般说了,可见其中凶险,自己手下这一帮骄兵悍将未必肯乖乖听话,不得不多嘱咐两句。

    待交待完毕再抬头看时,只见叶燃已经同陈琳交谈了起来,吴庸连忙赶上前去,正好听到陈琳颇有些为难的后半句话“老奴实是不敢。”

    他不由得怔了一怔,陈琳陈公公乃是宫中总管,天子身边第一人,虽然这位向来不以此骄人,仍恪守本分,勤谨做事,但任谁也不敢小觑了他。

    是什么事能令陈公公都为难地说“不敢”

    吴庸心头还在掂量,便见叶燃已经转向了他,一双秀眉微微地蹙了起来,问道“皇城司中可有庞吉本月内面圣的记录”想了一想,又转向陈琳道“官家召幸庞妃宫中应有记档罢”

    陈琳同吴庸俱都是聪明无比的人,听她一提,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两人对视一眼,不由得一起发问道“叶大人是担心官家亦被下了蛊”

    话一出口,两人脸色齐刷刷地惨白下来。

    盖因此事乍听匪夷所思,但细想之下却是极有可能。

    官家日常饮食皆有人试毒,无论朝臣还是宫妃,觐见之前必得依例查验过身上并无违禁之物方可入内。

    然而庞太师是朝中重臣,庞妃更是盛宠十数年不衰,这两人同天子接触的机会几乎是数不胜数,若是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偷偷摸摸给官家下了蛊,只怕是防不胜防,亦无从防起。

    然而这蛊虫严格来说只是虫子,并非皇城司日常所知的任何一种毒物,更不用说其发作的时机难测,便是再有一百个小太监提前试毒,也决计试不出来的。

    庞太师本人不足为惧,那苗女亦已经身亡,然而若是还有人有能掌控蛊虫的方法,那就不太妙了。所以越早除去仁宗身上的蛊虫越好方才那话不过是安慰陈琳的,她几乎百分百能肯定仁宗身上被下了蛊虫。

    这是从庞太师的行为上推理出来的。

    宋室江山传到仁宗已是第四位皇帝了,百年来天下承平,朝中阁老相公们虽有私心,却大体上还是忧国忧民,为国为民的,除了重文轻武以致于边患连年吃紧之外,国治之内,实在是没什么不安定的因素。

    庞太师若是想改天换地,江山易主,那是万万没这个本事的。

    他能做的最多也就是扶立幼帝,摄政听事,最理想的情况当然是扶立庞妃之子,借着外公的名头大权在握。

    然而庞妃入宫多年未有身孕,这条路多半是走不通的,那么在宗室中择个无依无靠的幼子过继到庞妃名下,也是可以的。

    只是要达到这一目的,挡在庞太师面前的还有两座绕不开的千仞之山。

    其一,官家此时膝下虽无长成的子嗣,宫中其他嫔妃却有好几位曾生儿育女,只是都不曾养住而已。况且天子年轻体健,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前朝众人,都存着他将来必定会生出继承人的心思,决计不会肯在此时便从宗室中给未到而立之年的皇帝过继儿子;

    其二,朝中忠臣甚多,德高望重如王丞相,中流砥柱如八大王,更有像包拯这样一大批能臣干吏在各处任职。便是庞太师自己的门生故吏,跟着他为的也不过是钻营权势,并没造反的意思。

    正常来说,庞太师应该是先想办法将朝中忠臣逐一除去,而后再让庞妃认养儿子,最后再对官家下手。

    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狗急跳墙,在所有条件都还不具备的时候,就先行让苗女在自己府中进行这种灭绝人性的大型生物实验

    不过,若不是被白玉堂和叶燃无意中发现了端倪,依照公孙先生的推断,大约要在一年到两年之后,汴京城中才会开始大规模地流行起医生也束手无策的“疫病”来,届时庞太师手握众人性命,自然能胁迫得许多人跟随于他,说不得当真能被他宫变成功。

    叶燃自己也觉得此事十分凑巧,然而她既然来了,又遇上了,便不会撒手不管。

    陈琳在宫中浮沉数十年,虽然看起来笑眯眯地十分和蔼,实在却是极有决断之人,手中拂尘一甩,满面肃容地道“走,老奴拼了性命不要,今日也要带二位叩宫面圣”又格外恭谨地多问了叶燃一句,“叶大人还需带何人同去否”

    叶燃没想到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竟如此果断,心下赞叹,倒先安慰了他一声,道“此事也不过是我的猜想,既然陈公公出宫之前官家还一如常态,也不过半个时辰,想来未必就会出事。”

    见陈琳略定了定神,似是缓了过来,这才徐徐道“也未必要叩宫才行。”

    陈琳双眼一亮,立时想明白了过来。

    所谓叩宫之事乃是针对外臣不得夤夜擅入宫闱的,譬如开封府众人,譬如宗室众人,譬如所有有司供职之人,皆在此列。

    然而陈琳本就是是宫内总管太监,吴庸内宦出身,又勾当皇城司,叶燃虽在开封府供职,却领着御前三品带刀护卫的品级。

    严格说起来,这三人全是天子私人,并不受宫禁约束,便是此刻趁夜觐见,也不违律法。

    看陈琳同吴庸两人各自对着所带来的人发号施令,一拨拨的军士便井然有序地朝着不同方向奔去,叶燃留神看了,心中倒感慨皇城司令行禁止,却又不由得将其同昔年明教的五行旗精锐暗中比较一番,觉得到底还是五行旗如臂使指,世所难敌。

    也不知是三百多年中,练兵之法得以大加改进,还是明教择人尤其得法。说起来明教乃是唐朝传入中土的,如此推算此时应当已经有明教了,只是势微罢了。

    明教往往是到了王朝末年才会再度兴盛起来,譬如仿佛有一任教主名叫方腊的

    她在那里自顾自想得出神,一旁陈琳和吴庸已将手中事宜安排妥当。

    旁人都可暂且不管,但庞吉门生中有一个廖天成乃是都察院的御史,又有一个女婿孙荣在兵马司任职。4皆是有力人士,必得趁此时他们毫无防备之下将人拿下看住了,否则在这京畿之地,一旦得了信作起乱来,恐有宫掖之变。

    陈琳同吴庸皆是谨慎之人,又互相对了一番,确定可保宫外无事,这才略微放松了一些,一道过来寻叶燃,见她似是满怀心事的模样,两人也不敢多问。

    陈琳心中是认定叶燃这尚未挑明的长公主身份的,只当她是听到那苗女临死呼唤母亲心有所感。

    他是看着仁宗长大的,也不免就多了三分推爱之心到这位襁褓之中便同父母离别的公主身上,当下不由得慈爱地道“叶大人,咱们走罢”

    吴庸见陈琳言行举止,心中原本只有七八分肯定的猜测立时升到了十成十,当下又是庆幸自己及早站队,又是下定决心今后若还有此类事,只管跟着叶大人站队便是。

    三人也不再多话,各自上马,蹄声嗒嗒,朝着皇宫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