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烛光映在叶灼留下的小金瓶上,宝气浮动,光华湛湛,就算是此刻放置在晕黄的烛光下亦没有半点阴影。
不论其中内容物的价值,单就这个瓶子本身,放在任何一个小世界中都能算得上是堪动人心的宝物了。
主脑商店出品,自带保鲜黑科技,是任务执行者们日常最爱用的容器之一。
她却已经许久不曾用过了,上一次还是在倚天世界。
叶燃微微走了会儿神,这才伸手取过瓶子,虚虚握在掌心,看着瓶身上映出的模糊不清的人影,又过了许久,才缓缓拔开了瓶塞。
淡淡的清凉药草味自瓶口散出来,还夹杂着蜂蜜的甜香,这种恨不得把药丸子给她做成蜜饯凉果的手笔,果然是小师弟亲制的没错了。
叶灼于医道上造诣平平,但他心细手稳,内力又深厚,比照着成方制药却是一把好手。
自打他十来岁上学了制药之法,便坚持要按着四季五行节气给她制备随身药丸,无论用得上用不上,多年来从未缺漏过一次。
她从不怕苦,不知为何小师弟却总是怕她苦。
给她制药时总是要对着方子再三斟酌,又怕蜂蜜少了苦口,又怕蜂蜜多了减药性,当真是为了一丝一厘的增减都要踌躇许久。
叶燃其实并不嗜甜,她是连黄莲浓煎也能面不改色喝下一大碗去的人,却因着体谅少年面薄,心意难得,从来都是笑着收了的。
然而,小师弟的这份心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
叶燃揉了揉额角,不免有些头痛了起来。
在中州世界时,她只当自己是弃婴,向来视师门为家门,师父岳行川又是个在私事上不着调的,满门师弟师妹们皆被她视作自家弟妹一般照拂教养。
小师弟年纪最小,又是她亲自带上山,代师授艺的,他天资奇高,却苦练不辍,从不懈怠。
就算在功课闲暇,叶灼也不像寻常孩童那般四处玩耍,而是执意要随在她身侧,幼时端茶倒水,嘘寒问暖,及至渐渐年长,便开始相帮她处理门中种种事务。
他们师姐弟的情分便是这么一日一日累积下来的。
她是掌门弟子,行事不可偏颇,但在正事之外,私心里总不免要多放纵小师弟几分的。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放纵得他对自己生了心思。
若不是刚才小师弟举止失措,又突如其来地问了那么一句,她还不曾警醒过来。
然而此时一旦醒觉,再往前回忆起来,竟然处处皆是破绽。
是她一叶障目了。
始终将叶灼当作那个由自己牵着手领进山门的稚童,却忘了寒暑轮转十数载,小师弟早已长成了英姿勃发的青年,也有了他自己的心事。
他常年待在山上,下山历练也多是同她一路,没什么机会与同龄人交往,错将孺慕亲情当作了爱慕之情,也是难免。
叶燃知道自己容色好,武功好,打小儿待他也好,少年人初初长成,知慕少艾,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错。
她不至于因为这样的事就冷淡了他们师姐弟之间的情分,却决不能任小师弟沉溺其中,终要想个法子将他点醒才好。
不过此时的当务之急却不在儿女之情上,叶燃再度揉了揉额角,让系统调出冲霄楼上三层的扫描图,沉下心开始推演起阵图来。
她随赵爵习艺多年,无论他当年教她的时候藏了多少私心,然而人行之处必留迹,他行事间再留意,多年来的习惯却是改不了的。
赵爵布阵喜弄险,喜环环相扣,更喜处处留一线生机,却在人自以为绝处逢生时骤出杀招。
这些心机,也唯有她才琢磨得透。
是以这世上除了她之外,再无第二个人能推演赵爵所布下的阵势来,就连小师弟也不行。
叶燃深吸了一口气,提笔在纸上飞快地书写着,笔尖落于纸端,“沙沙”声响起,轻微而规律,有如春蚕食叶,又有如春雨淅沥,渐渐地连她自己亦沉浸了进去。
一室灯明,彻夜未熄。
彻夜未眠的却不止她一人。
待叶燃停下笔来的时候,天际已现出了鱼肚白来,在昏暗之下,一抹殷红的霞光渐渐浮起,此时虽还浅淡,但只需稍待片刻,便能瞧见红日喷薄而出的景象了。
昔年在师门之中,她被小师弟拉着,在山巅也不知道看过多少次日出。
自此以后,恐怕是不能了。
叶燃微微怅然了一瞬,便将之放下了,转而朝着门外扬声道“展护卫请进。”
她耳力敏锐,就算没有系统提前打小报告,也早听出了展昭在门外犹疑的足音。
习武之人大多早起,展昭这等律己之人,无论前夜睡得多迟,翌日也不会误了晨练。
然而他方整束停当,推门而出,便看到了对面窗上映着的人影。
他有心出声相询,却又顾忌男女有别,加之不知叶灼昨夜是否留宿在房中,只怕有什么不便之处,正在犹疑间,却听到叶燃出声相请,心下一宽,便推门而入。
只见叶燃独自一人坐在桌前,眉目间略带些许倦色,桌上却平铺着厚厚一叠纸张,粗略一扫便看到其上密密麻麻的图文,另有一只模样古怪的笔随意搁在一侧。
他行事素有分寸,当即不再多看,将目光从那叠纸上转开,拱手行了一礼,道“长公主可有吩咐”
叶燃倒有些诧异,她本来是以为展昭有事相寻,才出声请他进来的,顿了一顿,心想展昭这人品行正直,一诺千金,又有君子之风,倒正好借他的口,略打消些小师弟的心思。
遂点了点头,道“确有一件小事要劳烦展护卫。”
问一句话而已,怎么也不会太过麻烦。
展昭不疑有他,然而等听完叶燃所说的话之后,不禁怔了半晌,方勉强点头应了下来。
因而当叶灼提着一食盒本城特色早点自客栈外归来之时,便只见展昭同白玉堂两人已经坐在桌侧,一人拿着一张图纸,边看边时不时向叶燃询问着什么,叶燃亦一一作答。
气氛十分融洽。
他一眼便看出了那纸笔皆是系统出品,一看桌上纸张厚度,再一看叶燃面色,便知道昨夜自己离开后师姐必定还不曾休息过,再看还在问东问西的展昭白玉堂两人便格外地不顺眼了。
好在这两人还算知趣,将师姐身边的位置空了出来。
他也不说话,沉着脸过去,将桌上纸张仔细收起,方将食盒放了上去,道“师姐用些早点,便去歇息罢。”
叶燃也不推拒,便邀了展昭白玉堂两人一道同吃。
叶灼心中虽是不怎么乐意,却也知道无论放在哪里也没有现赶人走的道理,何况他为了让师姐多尝几种口味,买的量尽够多了,遂默不作声地挨着叶燃也坐了下来。
他昨晚回房再三思索也觉得自己昨夜问那一声太过孟浪,以师姐的敏锐说不得便发现了些什么,说不得今日便要对自己冷淡下来。
提心吊胆了一夜,大清早便出去街上搜罗朝食,也存了几分打探之意。
此时见师姐举止自若,对自己的靠近也并无半点疏远之意,心中刚松了一口气,却见对面的展昭口唇微张,似是有话要说,不由得便将目光投了过去。
展昭在心中暗叹一声,他豪气干云,此刻却不得不奉命做一次长舌公,只得硬着头皮,假作无意地问叶燃道“待除了首恶,回京之后,想必官家也当已替长公主择定驸马了”
白玉堂方自挑拣了一片饼饵,正漫不经心地嚼着,乍听此言,差点噎着,赶紧伸手去抢桌上茶水喝,一双眼还直朝展昭身上来回打量着,满脸都写着“这人莫不是中了邪”的字样。
展昭只觉脸上被看得火辣辣的,却还不得不强撑着配合看向叶燃,一副不得答案誓不罢休的模样。
叶燃也不为难他,当即坦然道“待我回京,便当上表请官家罢了此事。”顿了一顿,又道“往后也无需了。”
“这又是为何,可是不喜那等文弱书生”白玉堂好奇心比猫还强,一听之下当即脱口而问,倒省了展昭的戏份。
“那倒不是。”叶燃本就是要借此机会点醒小师弟,只略一沉吟,便朝白玉堂微微一笑,徐徐答道“是我心怀故人,不愿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