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回来不见敖丙,便去问了问殷夫人,殷夫人说在山顶。哪吒三纵两跃上去,只见敖丙坐在山巅的石头上,遥望着东海的方向发呆,他最近满脑子都是观敌楼上那女子的话,就是那么几句直白浅显没有半点内涵的话,让他接连做了半月的噩梦。
见敖丙一脸忧色,连她上来都没注意到,哪吒探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敖丙想着那天角楼上的对话,怔怔地瞧着哪吒,交代遗言似的说道“如果哪一天我死了,哪吒不要难过啊”
“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这却也想得忒深远。”哪吒搭着敖丙的肩膀坐在他身边,笑笑吟吟保证道:“我必不会让你忧虑成真,倘若真有那一日,我就杀尽那人满门给你报仇,然后去森罗殿里将你的魂魄拘回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敖丙想了想,说道“你说得对,或许是我想得太多。”
哪吒拍拍他的肩膀,眺望着远方,故作轻松地说,“若是我做不到,那一定是我死在你前头了。”
敖丙老气横秋地说“莫要胡言造下口孽。”
哪吒连连点头应声“是是是”
敖丙沉着脸说“你瞧你这个敷衍的样子。”
哪吒抱头苦恼,敖丙明明还是个孩子,为什么比她娘还像她娘
敖丙不知道哪吒在想什么,见她抱头,还当她是累了,遂下山回营去休息。
次日天明,纣王身边的亲信前来,带来了上百匹绫罗绸缎,数十箱金银珠宝,还有一卷竹简,满篇写着少年文韬武略样样出众,连哪吒懒散迎战都找了个理由说她有勇有谋,是为了让敌方心生懈怠什么的。
哪吒面无表情的听纣王亲信念罢竹简,将人送走之后,她将这些赏赐一半分给了满营军兵,另一半则让人送到了李府。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干元山不占旁人便宜,这些东西权当做是殷夫人收养金霞的谢礼。
殷夫人听到这句话时,立时提炼出了重点
旁人。
这两个字刺的她心口钝痛,仿佛是有一柄利剑从她心间刺穿过去一般的痛,但当年的事情是自己做出来的,她到底是没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能让人把东西都抬了进去。
相比于殷夫人心痛如绞,哪吒就不同了,她哄得敖丙开心,两个人整日里云来雾去,今日去极北看雪,明日里瞧大漠落日,将天南地北跑了个遍。
晃眼即是九月,哪吒毫无留恋的抛弃了关雾山的将士,跟李靖告假回干元山,金霞一听,当即表示也要回去。
敖丙则一头扎进了东海,直到九月初九才出来。
哪吒回来的第一件事,先查了杨婵那套剑术的进度,然后教了如何练气之后,才开始做自己的事情。
殷夫人借口照顾金霞,随着一起上山,发现哪吒对杨婵确实是照顾许多,也通过杨婵这件事,发现哪吒在干元山上与在其他地方不同,在山上的哪吒似乎要比山下好说话,她想哪吒不能一辈子生活在山上,自己的话又不一定能让他听进心里,于是趁哪吒去修补结界时,拉着杨婵请她多教教哪吒该怎么跟人相处,不要全凭着自己的小性子来。
杨婵说“哪吒是个率性的人,凭心而行才是他啊。”
殷夫人想了想,杨婵久在深山,不知哪吒在山下做了什么,只当他是嘴恶心善才如此替他说话,于是解释道“不合他心意便纵虎行凶、深夜长街掀翻马车、羞辱贵妃近人、痛打随侍、折辱敌方大将,这般随心,迟早是要给他惹上大麻烦的。”
杨婵自己便是哪吒救下来的,自然不会听殷夫人一面之词,她收剑入鞘,正色道“夫人,未知全貌何以置评这些都是你亲眼所见么”
殷夫人叹道“纵虎行凶乃我大儿亲眼所见亲口述,那马车是我家老爷侧房夫人所有,那贵妃近人乃是我府侧夫人与她结义兄长,随侍乃是贵妃所派,至于折辱的敌方大将,全陈塘关的人都瞧见了,哪吒当日在城前的一言一行,皆有人传报入总兵府,一个字的添油加醋都没有。”
杨婵问道“夫人这般关心哪吒是为哪般”
清墨躺在葡萄架下,笑道“这还不简单么,殷大婶痛失爱子,哪吒刚巧与她孩儿同岁,还都是九月重阳出生,她找不到自己的孩子,自然把一腔热血倾注在哪吒身上。”
殷夫人应道“正是如此。”
杨婵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盯着殷夫人瞧了好半晌,直看得殷夫人浑身不自,才笑着说道“夫人有什么想说的,只管与哪吒说,杨婵寄人篱下,做不了哪吒的主。”
清墨道“清墨依附真人,也难替大婶开口。”
殷夫人叹了口气,转进后厨之中。
杨婵不知道哪吒身上有什么事,只是觉得这样事未免太过巧合,不想掺和进旁人的家事中,但清墨不同。
他清楚的知道关于哪吒的一切,也知道殷夫人与她那失踪的孩儿事宜,但他决不可能开口说出哪吒极有可能是殷夫人那丢失的孩子之事,再就是太乙真人早就交待过他,哪吒身负一千七百杀劫,不是他杀人,就是人杀他,一步一险,让哪吒投军,除了让他在修至大成前躲那诸多魔物之外,也有消劫之意。
金霞敏感,这里一聊到哪吒,他便察觉到清墨的情绪不太对,此时殷夫人刚走,他便小声问道“清墨哥哥,我怎么感觉你不喜欢干娘”
清墨坐起身,揉了揉金霞的脑袋瓜,语重心长地说“清墨,你认为你师兄有做错过什么事吗”
金霞不说话,张口欲言又止,少年的脸上尽是犹豫,半晌憋出一句避重就轻的话“师兄是做大事的人,自然与常人不同。”
“你师兄教养你这许多年,却抵不过殷大婶与你这半年母子之情,你拜她做义母尚且如此,倘若是她亲子又当如何”清墨笑了笑,接着说道“抛亲子,寻不回,却想将那份沉重的弃子之愧转移到旁人身上,你刚好缺了一个母亲,她对你的好就是雪中送炭,但你师兄不同。”
杨婵好奇道“同样都是孤儿,如何不同”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哪吒并不需要殷大婶莫名的关爱。”清墨一改懒散的模样,盯着金霞,正色道“金霞你在意殷大婶,就委婉的让她少管你师兄的事,别好心成了坏事。”
金霞难得见到清墨这么严肃的模样,低声问道“为什么会好心办坏事”
清墨淡淡瞥了杨婵一眼,杨婵微微一笑,说自己去后厨帮忙。见着杨婵走了,这才凑在金霞耳边,低声道“整个干元山,包括真人在内,皆以你师兄为第一要旨,他的杀劫过不去,干元山就是拿命垫也要填上。”
金霞抽着嘴角追问道“有这么严重吗”
清墨问道“你是六岁上山来的吧今年该有十二了吧”
金霞点头,清墨又说“十二了,再过一年,就该下山筹备着娶媳妇儿的事儿了,在此之前,胳膊肘该往哪边拐还是要知道的。”
金霞瘪了瘪嘴,低声道“师尊再有两年就回来了,金霞喜欢干元山,不下山娶媳妇儿。”
殷夫人拿着手巾走到洞口,正听着金霞这句话,教育道“胡说,男子汉成家立业,怎么能不娶媳妇儿呢”然后眼前一亮,喊道“诶,哪吒修补好结界回来啦”
清墨回头一瞧,正瞧见哪吒同敖丙一道正面过来,调笑道“你们两个还真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啊。”
哪吒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正要说话,殷夫人打岔道“正好午时,快进来。”什么叫做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影射什么呢
这顿饭吃的相当安静,每个人心里都有着自己的小心思,除了哪吒与敖丙,谁也没吃出个滋味儿来。
清墨在想着怎么才能让殷夫人离哪吒远点儿;金霞在想该怎么在干元山和殷夫人之间平衡关系;殷夫人在想该让敖丙离哪吒远点儿,别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影响了哪吒的名声,使得她的孩子以后不好娶妻,是不是该让杨婵跟哪吒走得近些;杨婵则想着要再努力一点才能在救母亲这件事上不拖杨戬后腿。
哪吒在期待敖丙今年送来的生辰礼物,见着他放下筷子便笑嘻嘻地伸过手去。
敖丙笑了笑,取出一枚小小的金铃放在哪吒手心,哪吒轻轻一摇,金铃便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哪吒好奇问道“这个做什么用”
说话间,敖丙理了理哪吒额前的碎发,将后面的头发分起一半梳顺,上层用缎带高高系起,然后拿过哪吒手中的金铃用银色发链穿过红色发带。
“人未到,声先至,金铃响处,红飞翠舞乐相顾;未闻声,却见人,万籁俱寂,徐来清风自相付。”
哪吒说“声随心而响,这铃儿倒是有趣。”
敖丙笑着反问“无趣之物怎好送你”
本就惦记着清墨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之言的殷夫人见此情状,心里那根被清墨扯起来的弦儿越崩越紧。
金铃一步一响,但凡响动,必然不会忘了送铃人,难道说敖三太子
想到此处,殷夫人断然不再接着往下想,张口说道“这金铃的确有趣,只是铃响多为凶兆,有些不太吉利。”
闻言,敖丙有些尴尬,他特制这只金铃的初衷是希望哪吒天天开心,却没料到殷夫人想到这一层来。
一句话儿给了敖丙难堪,也破坏了哪吒的好心情。
哪吒暗道殷夫人多管闲事,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她不想在金霞面前给她难堪,便在桌下踢了清墨一脚。
清墨龇牙忍痛说“大婶儿,这世上还会有比哪吒更凶的么”
哪吒自若地勾起唇角“我觉得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