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华山圣母庙,庙中香火鼎盛,却不见杨婵与清墨二人,与庙祝交谈一番过后,方知杨婵今日心血来潮,随清墨去干元山扫墓去了。
无奈何,也只得重踏云端,向干元山方向去。
织云布雾的仙子们提着玉篮在天际飘来晃去,为这漫无边际的碧蓝天空装点着各样云霞,似海边沿岸的白浪,似摇曳盛开的琼花,随风变幻,栩栩如生,总有别样的美感。
闲看些时,忽听下方有厉兽鸣啸之声,循声望去,却是东海边岸的一座城镇内的地下,袅袅漫漫地弥起一阵滔天黑气,那黑气蓦然收聚,凝成一个四目六手的牛头人。
据我记忆,异兽中有这般形貌者,应是那早已被剿灭多时的魔神蚩尤,下方那沿海城镇是陈塘关
牛头人僵硬地活动着筋骨,不一时,奋起狂奔,有如困兽网鱼寻不到东南西北,在城中横冲直撞,惊得百姓慌不择路,挨门挨户。
那牛头人在惊叫声中,吼啸越发惨厉,猛地调转头来,向城门方向奔去,在灿烈的阳光照耀之下,仿如一道残影。
见此状,我果断的祭出火尖枪从云头高掷下去,阻在城门前堵了那牛头人的去路。
闲游一趟,遇见这么个活儿,倒是难得
“魔神蚩尤,埋尸陈塘,一点怨气,滋生邪孽万千”我立在云端,划下一道结界,不使胆大的黎民过界来。
“我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一再地与我为难”牛头人发出愤怒的吼声,四顾打量,却丝毫没有回头之意。
听此言,我便知它是认错了人,但我不打算解释,正欲与他道个邪不压正的正理辨一辩再动手时,那东南角楼里现出一道金弓,自主拉起空弦,于半空中射出一道金中显赤的光焰。
疾光以胜过吼雷迅电之速袭来,而那牛头人也在这道金赤赤的光焰中如雪一般消融。
风中传来一道若有似无的轻声言语“抗衡者,碍吾者,杀无赦”
声色虽轻,但其中冷漠,疏离,寡情之感不弱,想必这就是我那前生了。
我叹了口气,收起火尖枪,纵起风火轮升上高空,看往华山方向,继续赶路。
茫茫云海之间,方才那角楼上的金弓蓦然出现在我身前,拦住了我的去路,偏我拿她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无奈的停下脚步,问道“你拦我作甚”
那弓静静地立着,不过霎时,从中飘溢出一道隐隐绰绰的红色光芒,那红芒环着我周身飘飘转转好半晌,发出一声轻笑,环绕在我手腕,教我去触碰那柄金弓。
在触及金弓之时,那弓蓦然消散在我掌心,而我却没感到任何意外,好像早该如此一般。
只感眸中一热,脚下倏忽失了重心,在骤然下坠的过程中,一道如疾风骤雨般的记忆在我脑海中铺陈。
火焰、异兽、杀戮、嫌恶、开天、棋局
原来如此。
不过须臾,我便全盘接收了这段凭空而来的记忆,自半空里稳住身形,祭出一朵玄色莲花。
眨眼之间,那莲花便化成二八少女模样,一身玄中扬青的衣裙,为她的娇艳里又添几分沉静。
见她神色雀跃,我觉察周遭云光变化中似有旁人,于是比了个嘘声“好久不见。”
少女自觉噤声,四下里打量一番,瞬时又化作原身在我掌心。
我将手一挽,把她收起,作一副若无其事的姿态向原定的方向而去。
那云光自西向东而来,在我身后停驻“三太子。”
闻声,我扭转回身,见是孙悟空立在筋斗云上,我偏头瞧了瞧他,说道“一向不见,大圣可是西行功成,证得大道”
孙悟空却不答言,只是眨着他清凌凌的双眸,摇身一转,化成那消失许久的少年人,祭出了定海神珍铁在我眼前,笑道“如今,这样聘礼你可收么”
这人,于送礼一道上,甚是不合时宜
“我本是女红妆,并非是男儿郎,你送我这个作甚”我心念一动,一柄折扇自东方而来,落在我手“今次将它与你做个信物。”
一样物什,竟能原封不动的送你三回,可见你这不听话的娃娃实在命苦
不过,这坎坷的命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我看向远处绵延的山脉,笑问道“我要瞧杨婵与清墨去,你去不去”
一阵风来,浮动云海变幻,发链上的金铃随着风,泛起叮当脆响。
干元山附近十万大山,因着少了万千精怪作孽,附近人烟盛了许多,城镇也比记忆中繁华了些。
踏上山巅,杨婵一如旧貌,模样无有半分改变,清墨瞧着却比从前沉稳许多,他二人在葡萄架下的石桌前拿着墨笔写写画画,不时谈笑,目无旁人。
我清清嗓子“咳”
“哪吒三太子”
提起三太子,我旁边这人大抵是与我一般,想到从前在那海藏中心的事情,与我同声问道“不知你二位唤的是哪一位三太子”
“龙三太子”清墨原本瞧着稳重了些,但当他站起来,神情雀跃地在三太子前特意加上那一个龙字时,我就觉得稳重这个词果然跟他没有太大关系。
我刻意使坏“今日晨间,我遇见了小金乌”
杨婵默然无言,开始动手收拾桌面。
清墨猛地咳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开始转移话题“咳那什么,经年未见,你们还不知道干元山附近发生了许多变化吧,我听说山下最近开了家曲艺馆子甚是不错一直想去来着,三妹近来也忙,便就没有去成,今日得闲,一起一起”
“久未下界,去逛一逛,散散心也好。”我转头看向身边这沉默半晌的人,问道“你说呢”
这人折扇一开,掩着脸低声笑问“还从街头转到巷尾么”
学坏只需一眨眼,果然没错
我一如清墨方才,重重咳了一声,撩起衣摆,起身欲走。
“稍等。”一抹素白从我眼前飘过,折进洞府,抱出来一块牌位,小心擦拭净了灰尘“孤零零待这里许久,带他一道去罢。”
清墨所说的曲艺馆子唤做如意馆,一楼三教九流的人物具有,较为嘈杂,二楼则安静许多,有乐声响动,是一附庸风雅之地。虽未坐满,但客人也不算少,多做斯文布衣打扮,应是凡世间的读书人罢。
正中心有一圆台,台上有一方桌,台下坐着一位姑娘抚动琵琶。
点了酒水之后,过了约莫半刻钟左右,自西北角的一道小门后方,走出一位身着素色布衣的青年文人,那人径直走到中心,踏上圆台。
那文人摩挲着惊堂木,闭目凝神约有半柱香左右,倏地睁开眼睛,定定地将那惊堂木拍在桌上,原本便不嘈杂的二楼更静了些。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英雄五伯闹春秋,顷刻兴亡过手。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今日不说历史变迁,单说一出殷商时期的顽太子脑海,有道天王持塔镇爱子”
这说书人话音一落,琴女的琵琶声顿时急促许多,堂中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
“话说殷商时期,陈塘关总兵李靖的爱妻殷氏怀有一子,足有三年零六个月才落地”
三位当事人,此时在场两位,这故事有听的必要么
我耐着性子听那说书人胡扯,本以为会有点什么新意,但是越说越离谱了我已经从最初传言的七岁闹海打翻水晶宫,变成了三岁,敖丙在他们口中也从护佑风调雨顺的龙三太子成了鬼见愁
说到剔骨还父、销肉还母这一段时,将我此举塑造为不愿连累李靖与殷夫人,我多少是有些不大乐意,但凡人嘴杂,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便耐着性子接着听他大力夸奖李靖为了陈塘关百姓,忍痛大义灭亲,而我复活以后追杀他的行为是何等的大不孝之举,后来受玲珑塔制约孝敬双亲才有机缘成神成佛。
到此处,说书人惊堂木猛拍桌,话口一转,对准了满堂客,高声道“堂上双亲不孝敬,昧心拜神为何来”
虽然讲这一出是为传播孝道
但人言可畏
再这么传下去,我以后在信徒面前展露真身时,大抵是要变作个奶娃娃了
为了确保自己往后的形象,我在鼓掌之后,质疑道“古人云:未见全面,不宜置评先生传扬孝道原是个正理儿,只是哪吒闹海一事,古来版本纷杂,先生又如何确保自己所说版本正确”
“这位君子说得好,殷商之事,今人难以得知真相如何,多是从祖辈口中听闻,可信度存疑,需得人们自行辨认。”那说书人又道
“两位太子形象在一代一代的口耳相传之中,变化万千,其中颠覆多少,作为后人,在下无从得知,可在下却深知何为无风不起浪,空穴怎来风。似这等传言必有源头,奈何无法寻根溯源,也只得根据自己所掌握的信息加以编纂,以此传播善念。若当真可使人醒觉,更不枉费两位传闻中的三太子历那一番劫难苦。”
此般言论,倒教我不好辩驳。
我顺手摸出一颗夜明珠,起身放在那方桌上当做打赏,口中则说“先生所言,不无道理。”抬眼将他瞧过一眼,非是个贫困终生的命途,而是个晚来贵,“我观先生面相,必有发达之日,惟愿先生到那一日,不忘今日初心。”
“借君子吉言,若有那日,娄师德必不敢忘。”
出了这如意馆的大门,天色还早,摊贩们叫卖声不绝于耳,敖丙站在一个卖山水画的摊子前,观望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拉着我停在一个售卖各色山花的摊子前,仔细挑拣起来。
忽有十四五岁的少年捧着一副画儿来,向路上行人问道“请问你见过这画上的牛么”
行人端详一眼,摇头道“没见过”
少年转头又问向另一摆卖山水画的摊主“请问你见过这画上的牛么”
摊主仔细端详一眼,摇头道“从未见过”
“君子,请问你见过这画上的牛么”那少年忽然扯扯我的衣袖,将他那已不知问过多少人的问题,抛到我这里来。
我垂眸瞧了一眼,那画儿上牛生独角,角上白纹贯穿两头,于是我说“这牛啊,唤做通天犀,逢乱世出,自海中生,现下盛世安平,断不会有。”
少年人闻言,原本因听着我说见过通天犀时而欢喜的神情,在断不会有这四字后,变得颓丧起来。
敖丙瞧了瞧,与那少年说道“眼下海晏河清,天地清气上升,说不准能寻到独角兽来。”
少年摇了摇头,抱着画继续向前。
敖丙望着他的背影,向我问道“不带他回去么”
“他志不在此,带回去作甚”我突然想起来一样事情,便是这人为何总得认出我的变化。
敖丙在那人偶摊子前,就像猜到我会问什么似的,按下一枚碎银,捡起两只面具,遮了半张脸来,递与我一只。
应答声轻浅似叹,仿佛随时会散在风中:“有些东西,深藏进骨子里了,掩不住,抹不去。”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执棋人第三视角
s: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英雄五伯闹春秋,顷刻兴亡过手。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杨慎二十一史弹词
番外无讳无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