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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她没有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那一定是在说谎。

    拉开门的那一瞬间,她心里就隐隐有了预感,但看到门后的景致时,无法言喻的巨大空落感向她袭来,好像一阵冰冷的寒风忽然呼啸着穿胸而过,她站在门边都忘了反应,只能愣愣地注视着陌生的房间。

    将她带到千年前的奇迹没有再次发生,被她拉开的只是一道再普通不过的木门。

    绘着苍松的金漆隔扇没有出现,江户初期建造的二条城并不存在,游客的声音、翻译成多国语言的告示牌、京都夏季闷热的空气和绵延起伏的蝉鸣,这些东西都无处可寻。

    最坏的猜想变成了现实,她之前甚至都不敢去思考这个可能,好像她只要稍微想得多了一些,让思绪在这个可能上停留得久一点,她的思想就会将这个可怕的可能化作真实。

    因为她一直逃避着这个最坏的情况,现实忽然露出丑陋的真面目时,她动弹不得地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得好像丧失了知觉。

    她也确实失去了力气。

    背包从肩膀滑落,她背靠木门,缓缓坐到地上。

    所有的事情都过于荒谬,她需要时间去慢慢整理,去冷静地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办,但最后她只是坐在门外的走廊上,看着太阳渐渐西斜,映在木地板上的日光离她而去,黑暗的影子越拉越长。

    这是个僻静的角落,但也并非完全无人来往。

    她好笑地想,只要你摆出一副出现在这里理所当然的模样,神情动作一点也不显露慌张,连那些巡逻宫廷的近卫都不会轻易上前盘问。

    但也有可能她只是又借助了大阴阳师麻仓叶王的帮助。

    那些侍女近卫见过她跟在麻仓叶王身边,所以她才能安安静静地一个人陷落在无限的失望里,在这偏僻的一隅待到日薄西山。

    身体一点力气也没有,可能是因为她今天没有吃饭,她暂时不想思考,也不想进食,心里又酸又涩,她抱紧手臂,收起膝盖,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觉得暖和一点。

    明明今天的天气并不算寒冷。

    残阳坠向群山背后,她埋头不语,任夜晚的阴影没过长廊,自暴自弃地想着她今晚就要睡在这里,心里忽然涌上无限的委屈。

    这个世界何等蛮不讲理,所以她也决定要任性到底。

    但是

    “阿渡。”

    狩衣宽大的阴影落到眼前的木地板上,她无意识地缩紧手指,揪住了自己衣服的袖子。

    不要喊我的名字,不要和我说话在温和的声音响起的瞬间,这些心里话便通通融化成了无用的谎言。

    麻仓叶王弯下身,他怎么现在还没走呢,为什么他现在还待在宫里。

    她将脸埋到手臂后,深深吸了口气。

    “我”

    她咬住嘴唇,抬起头来时,嘴边紧抿的线条慢慢舒缓放松。

    她朝他笑道

    “我可能回不了家了。”

    梦里是她小升初的夏天。

    家里新安装了空调,暑假不再是老旧的电风扇嗡嗡震动的声音,窗外的蝉鸣依然喧嚣,蒙着阳光灰尘的玻璃在蝉噪面前薄如脆纸,墙上的时钟指向下午的某个时间,客厅空空荡荡,正是她虚度光阴的最好时机。

    她趴在床上看和朋友借来的漫画,巴掌大的一本书在全班传阅后,劣质油墨的纸张脱了胶印,像落叶一样参差不齐地夹在一起。

    她一边咬着雪糕一边看漫画,雪糕吃到最后,融化的部分顺着木棍滴下来,滴到她身下的凉席上,顺着凉席的缝隙沾到床单。

    坏了。

    她啪的一下合上漫画,跑到客厅就要去拿纸巾。窗外此时响起呼喊她名字的声音,那些声音让她下楼来玩,一次喊得更比一次响亮。

    那些人有的名字在她的同学录上,非常尴尬地写了一些几年后看到会让人脚趾抓地的签名,有的人只是住在同一个小区,每次到了要玩捉迷藏的时间,都会去每栋居民楼抓壮丁。

    一个小区的孩子都彼此认识,到了暑假每天都在外面疯玩,被蚊子咬得浑身是包,她推开窗往楼下喊了几句什么,可能是“马上来”或是“再等一下”。

    她随便往喷了点花露水没办法,谁让她是o型血拿上家里的钥匙,往脖子上一挂,来到门边蹦跳着三两下套上鞋,鞋跟还没踩实,柜子上的座机忽然响了起来。

    她停止蹦跳,走过去拿起电话,凑近话筒

    “喂”

    十二岁的那一年暑假,她的外婆去世了。

    打来电话的是她的舅舅,那一天,她的妈妈下班回来得特别早,当晚就买好了回去的火车票,明天一早就动身回去。

    离开沿海的城市,回到内陆的家乡。

    她对那个城市的印象不多,她的妈妈这几年一个人忙着养家,工作十分繁忙,不是每年春节都有空回家,而且春运的火车票实在是太难抢了。

    想到外婆时,她最先回忆起来的,是一张和蔼的脸,一双粗糙的手,以及塞到她手里的,特别粘牙的软糖。

    那个晚上,她躺在床上,无法入睡,非常努力地收集所有关于外婆的回忆。

    如果在葬礼上,她没能哭出来怎么办。

    这个想法让她觉得有些害怕,一时不知道是因为害怕别人会如何看待自己,还是害怕她会如何看待自己。

    她不想变成冷血的人,但在外婆的葬礼上都不会哭出来的人,她自己都觉得冷血。

    有关外婆的回忆太少了,她愧疚得睡不着觉,只能努力酝酿情绪

    厕所的灯亮了起来。

    黑暗的房间里,一丝光线从门缝底下偷溜进来,无声地勾勒出夜晚的边缘。

    她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放慢了呼吸,夜晚的寂静在黑暗中不断放大,她就像被灯火吸引的飞蛾一般,轻手轻脚地下到床边打开门。

    橘色灯光在瓷砖地上扩大,黑暗中,厕所门前的地面上切出光的方块。

    透过模糊的玻璃门,她在厕所里看到了熟悉而陌生的身影。

    那个身影变小了,弯曲的脊梁忽然变得脆弱,模糊的背影紧紧抱着自己,明明在拼命忍耐,但最终还是让声音从紧咬的唇齿间跑了出来。

    小时候,她哭起来的时候总是会一抽一抽的。有一次她在公园摔了一跤,膝盖划得血肉模糊,她哭得凄惨,旁边的小孩子却忍不住笑了起来,气得她当时就扑了过去,一边哭着打嗝一边继续揍人,她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暖橘色的灯光像夜晚的太阳,无声地印在冰凉如水的瓷砖地上。

    那个晚上,她发现她果然是她妈妈的女儿,因为她们连哭泣的习惯都一模一样。

    十二岁的那个夏夜,她在门边站了很久。

    她在厕所门外站了很久,始终都没有走进去。

    今晚是满月。

    纱雾一般的月光漫过庭院,房间里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也许是因为她的眼睛尚未适应黑暗,也许是银白的月光衬得阴影更加深重,光与影的分界线从未如此清晰,仿佛以月光为刀,将整个世界一分为二。

    她睡不着了。

    回到麻仓叶王的宅邸后,她吃完饭,很快就累得倒头就睡,以为一睁眼会看到第二天的太阳,结果迷迷糊糊从梦中醒来时,发现深夜的房间寂静无比。

    她不知道现在是几点,手机早就没电了,现在等同废铁,寺院每个时辰才会报一次时间,今晚也不知道是轮到哪个倒霉蛋起来守夜。

    她离开硬邦邦的床榻,光着脚踩到冰凉光滑的木地板上。

    围在房间四周的木门紧闭,清晰的梦境过于真实,过去的回忆隐约还残留在身体里,她慢慢走过去,在门前停了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深夜是非理性的时间,人完全凭着本能行动。

    她遵循着本能,拉开那扇门。

    她不知道自己在等着什么,门后连通内室的走廊漆黑空旷,那里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她回不了家了。

    她笑着对麻仓叶王说。

    眼泪出现得毫无预兆,反应过来时,巨大的悲伤忽然迎面而来,她的大脑嗡的一声,迟来的孤寂像尖刀一样穿过心口,心底的某个角落倏然坍塌。

    有什么东西挤压着胸腔,她弯下腰,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好像甩到岸上缺氧的鱼,只有眼泪不断顺着脸庞滑了下来。

    她回不了家了。

    她抱着自己,哭得浑身发抖。

    无声的黑暗中,她一个人蹲在门边许久,脚边轻轻传来毛茸茸的触感,一条猫尾巴擦过她的手臂,在她的身边停了下来。

    夜深人静的夜晚,只有猫还没睡。

    股宗不知何时顺着走廊来到她的房间,喉咙深处发出轻而柔软的呼噜声,它在她的身边慢慢地绕着圈儿,时不时用身体蹭她一下,她低头看去时,它好像缓慢地朝她眨了一下眼睛。

    猫的呼噜声缓慢柔和,直到她擦干眼泪,股宗也没有离开。

    黄褐色的虎斑猫圈起身体,像一枚硬币一样,圆乎乎地躺在她的枕头旁边。

    它慢慢地,持续不断地发出呼噜的声音,温暖厚实的皮毛随着呼吸的频率缓慢起伏。

    心里的难过慢慢消失了,刻骨的寂寞不再疼痛难忍。

    股宗一直躺在她的枕边,直到她终于忍不住再次沉沉睡去。

    明明只是一只猫的呼噜声,她却不可思议地从中获得了安慰。

    作者有话要说猫安慰自己的时候,会发出呼噜声。

    据说有研究证明猫咪的呼噜声对人类还有减轻压力和降低血压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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