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的世界朦胧而柔软,阿渡从昏沉的梦中醒过来时,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是窗外的雪停了。
模糊的景色逐渐变得清晰,白茫茫的积雪铺满庭院,空气里沉淀着木炭灰烬的气息,她从床榻上坐起来,宿醉的头痛随着流动的血液忽然上涌,她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阿渡小姐,你终于醒了。”
最轻微的动静引来了屋外的式神,白色的纸片人跟在麻女身后鱼贯而入。
阿渡按住不断跳动的太阳穴,她上一次宿醉得这么厉害似乎还是大学时期,她当时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想的,和室友聚集在校外的烧烤摊上喝到半夜,第二天头痛欲裂还得继续爬起来上课。
说到上课,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阿渡倏然僵住。
今天宫里要举行叙位仪式。
「叙位」和年终评审差不多,升职加薪,啊不是,加官进爵的授予仪式都集中在正月的第五日,也就是今日进行。
想到这里,她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强作镇定地问麻女“现在是几时了”
麻女微笑着,将黑乎乎的汤药端到她面前。
“已经是巳时了。”
阿渡“巳时是临近中午的那个巳时吗”
麻女“是的。”
这已经不是迟到的程度了,她现在进宫叙位仪式都已经结束了啊早就已经结束了啊
为什么平安时代的人什么事情都要安排到大清早放过她这个可怜的现代人吧。
阿渡觉得自己的头更痛了。
“不用担心。”麻女仿佛看穿了她在想什么,笑眯眯地开口,“叶王大人已经帮你请假了。”
麻女今天的笑容灿烂得有些过分,那些手舞足蹈给她捧上热毛巾的纸片人也不太对劲,喜气洋洋的氛围好像今天才是正月迎新春的第一日一般。
“叶王”
阿渡想起来了,她昨天在太政大臣的筵席上和人拼酒,喝到最后她都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了,只记得自己非常光荣地喝倒了四个挑战者。
不对,现在不是为此自豪的时候。
她有耍酒疯吗天啊,千万不要告诉她在众人面前耍了酒疯。
最后不会是麻仓叶王力挽狂澜阻止了她耍酒疯把她带回来的吧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新年刚开始就要社死一回吗
阿渡痛苦地捂住脸。
“阿渡小姐”麻女关切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你还好吗,阿渡小姐”
“”
深吸一口气,她从指间抬起头,小声道“我昨晚是不是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现在想想,她之所以会掉以轻心,一部分是不熟悉这个时代的清酒,而另一部分可能是因为她潜意识里觉得只要有麻仓叶王在场就不会出问题。
她擅自这样相信别人,果然对别人造成了负担吧
麻女脸上的笑容好像顿住了。
踮着脚将热毛巾往她脸上贴的纸片人也停住了。
周围的景色仿佛按下暂停键,好半晌,屋檐上的积雪落入庭院,扑出一声钝响,总算打破了莫名其妙陷入凝固状态的气氛。
“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
麻女“你昨晚是怎么回来的,路上又发生了什么。”
阿渡空白的表情逐渐变得惊恐“难道我做了什么可怕的事吗”
“”
麻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现在的表情,就好像到手的鸭子飞走了一般,好像整条桂川的香鱼本来都被她兜在网里,现在那些香鱼纷纷插上莫名其妙的翅膀,眼睁睁地从她的网里飞走了,飞远了,再也回不来了。
“叶王大人”麻女恨铁不成钢,周围的纸片人面面相觑,仿佛下一刻就要躲到屏风后去开个临时会议。
哎,不是,这又关麻仓叶王什么事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麻女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会这么生气地大喊麻仓叶王的名字。
麻女在房间里走了几圈,看得她眼花之前,她忽然一下子坐了回来,将黑漆漆的汤碗往她面前一递。
“这是醒酒汤。”麻女一字一顿道,“喝下去后阿渡小姐说不定就能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她昨晚做过的所有尴尬事吗
阿渡看向那碗醒酒汤,在麻女目光炯炯的注视下,她顿了顿,乖乖端起汤碗将苦涩的汤汁喝了下去。
苦是真的苦,不负这碗醒酒汤黑漆漆的颜色,但有效也是真的有效,喝完汤后,她很快觉得自己头痛的状态减轻了一些,太阳穴不再一跳一跳地疼。
“谢谢。”
麻女朝她凑近过来“阿渡小姐想起来了吗”
面对那满怀希望的目光,阿渡忍不住轻咳一声,微微别开视线“还好。”
“还好是想起来了还是没想起来”
“是在想的意思。”
“麻女能帮助阿渡小姐想起来吗”
尾巴,并不存在的尾巴又出现了,而且越摇越快。
忽然被对方可爱到,阿渡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推开麻女软乎乎凑上来的脸颊。
“我有点饿了。”她决定声东击西。
侍女模样的式神无法拒绝这个要求,麻女几乎是立刻便站了起来。
离开之前,她闪身回到屋前
“筵席上的饭好吃,还是这里的饭好吃”
阿渡露出微笑“当然是麻女做的饭最好吃。”
式神心满意足地走了。
她长舒一口气。
股宗衔着它的专属坐垫走进来,它非常聪明地避开了麻女的拷问环节,待一切风平浪静后,才不紧不慢地走到她的床榻边,舒舒服服地给它自己做了个窝。
黄褐色的虎斑猫收起前爪,将前爪藏到毛茸茸的肚腹下,蹲下来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好像一块面包。
“你是专门来看我的吗”阿渡伸出手,摸了摸股宗的下巴。
“我已经感觉好多了。”
股宗眯了眯眼睛。
吃完饭,窗外再次零零碎碎地飘起小雪,这几日似乎一直在下雪,厚厚的积雪埋葬了所有声音,灰白的世界寂静而柔软,天空堆满棉絮般的云层。
阿渡摸着猫,蹲在垫子上眯眼假寐的虎斑猫,看起来的确就像一块方方正正的吐司面包。
就连颜色都十分相似,白白的肚子,褐色的外皮。
好想将脸埋到白色的猫肚子上吸一口。
“股宗。”她摸摸猫脑袋,“你知道你很像一块面包吗”
“你是说那种用小麦做成的食物吗”
阿渡转过头,发现麻仓叶王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平安时代的人们不吃面包,这种食物要等到16世纪,才会由葡萄牙的传教士带到这个国家。
“是的。”她在脑海里想象出面包的样子,然后在旁边摆上股宗做对比。
“你不觉得很像吗”
猫和面包。
“的确有些相似。”
股宗抬起头,看向坐下来的麻仓叶王。
他解释道“是夸奖你的话。”
股宗慢慢眨了一下眼睛。
屋里烧着暖和的木炭,麻仓叶王的衣袖上带着外面新雪的气息,他语气温和地开口“你感觉好些了吗”
阿渡点了点头,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披着外衣坐在床榻上好像不太妥,但具体是哪里不太妥又说不上来。
“麻女告诉我,你似乎不太记得昨晚的事了。”
来了。
她心里顿时一凛,下意识就坐直了点“我昨晚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吗”
“不。”麻仓叶王微笑道,“你没有做任何奇怪的事。”
这句话怎么听都不太对劲。
“你可以直接告诉我的。”阿渡视死如归地闭了闭眼,“不管是什么,我都会负起责任。”
麻仓叶王露出意味不明的眼神,表情似乎在微笑,但那含笑的神情似乎又多出了一些别的意味。
“真的”
阿渡感到了一丝危机,虽然这股危机感很微弱,但存在感却异常鲜明。
麻女走近的瞬间,被包围的危机感无形淡去,麻仓叶王收回视线,看向兴高采烈捧着什么东西的式神。
“怎么了”
麻女朝她的方向看过来,笑眯眯地说
“叶王大人会吹笛子。”
“”
阿渡还没反应过来,麻女已经催促般地将东西往麻仓叶王手里一塞。
难得的,大阴阳师好像顿了顿,似乎也没料到自己的式神会是这个反应。
他不语片刻,微微叹了口气“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不如将信纸和梅枝一起拿过来。”
阿渡后知后觉地,非常迟疑地反应过来。
“现在这是要作和歌吗”
麻女“可是现在梅花还没有开。”
意识到这个严重的问题后,麻女的反应就好像她恨不能现在跑去庭院里摘枝梅花回来,或者她自己变出一朵梅花来也行。
她用谴责的目光看着麻仓叶王,仿佛在问他为什么要选在这个季节。
选在这个季节做什么
吟唱和歌吗
阿渡越来越迷惑“那个,我也得作一首和歌吗”
糟糕,让她作和歌,还不如让她去背莎士比亚。
她试探性地开口“我可以跳过这个环节吗”
麻女和麻仓叶王一起看了过来。
好心虚,真的好心虚,这种感觉就像被抽上讲台做数学题一样,但她真的不会啊
“如果是理想的情况的话,是的。”麻仓叶王笑道,“但如果你不擅长的话,那就没关系。”
说着,他拿起手中的笛子。
平安时代的贵族,吟咏和歌和弹奏乐器都是必修课,随便在宫廷里伸手一抓,抓到的几乎就没有不会这两项技能的人。
可是她记得她第一次在宫里见到他的时候,大阴阳师好像是从和歌会上溜出来的,她原本以为他讨厌歌乐,现在看来他只是讨厌那种场合。
细雪从天空飘落,悠扬的笛声在寂静的雪中响起。
远方好像吹来了一阵风,相同的风吹落春日的樱花,吹入映着阳光的门廊,温润的凉意掠过面颊,撩起了她耳畔的碎发。
风中送来乐声,当时似乎是龙笛,又仿佛是筚篥,古朴悠久的声音萦绕不散,仿佛云缭雾绕的画卷在眼前徐徐打开。
随即画卷融化,金漆剥落,落雪的夜空从记忆里浮现而出,指甲印般的月亮在狩衣的宽袖后若隐若现,美得让人不自觉屏住呼吸。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温热的呼吸微微离开唇畔,抬着袖子的大阴阳师低笑一声,微垂眼睑。
「你为什么喝了这么多酒。」
「什么」
她还未反应过来。
「因为确实」吻再次落下来,这次不是融化的雪片,对方的呼吸含着笑意,轻声道,「令人想要回味。」
抿了一口后,只会让人意犹未尽地想要继续品尝。
从一开始的蜻蜓点水,到后面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捧着她脸颊的手指很温暖,呼吸交融的感觉也好温柔,细密的战栗感爬上脊椎,舒服得令人思维发麻。
她终于在第三次时反应过来。
她伸出手,抓住红底白衣的狩衣,在对方有些惊讶的眼神中,拽住他的衣领将他扯了下来
笛声停止了。
雪花飘过屋檐,在白茫茫的背景里簌簌而落,穿着狩衣的大阴阳师停下动作,抬起眼帘。
“”
读心这种能力太可怕了。
现在让她钻地缝还来得及吗
麻仓叶王慢慢放下笛子,微笑着说“很遗憾,可能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平安时代,男女表白情意的方式互赠和歌
这个和歌的送法很讲究,从笔迹、信纸的熏香、到绑着信纸的花枝,每一个细节都会经过对方仔细的审查。
阿渡啊
不会写诗的人在这个时代注定单身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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