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拖入的力量化作一只只黑色的长手,像是群蛇出巢般,又宛如黑色的浪丝在巨大潮湿的漆黑空间向上延伸,带着窸窣的摩擦声,想要去洞穿少年单薄的身躯。撕开他的皮,刨开他的心。
在猎物入巢的那一刻,这一个井底就变成了一个未完成的领域。
未完成的领域一般都是伴随着特级咒胎的孵化过程形成,孵化成功就是特级咒灵的诞生。而诅咒是只要存在就会伤害人类之物,所以在嗅到新鲜的食物进入村子时,牠就开始动作了。
雕刻精致的象牙白小刀在半空中被刚拿到手的尝试者轻轻一挥,划出了一道淡白色近乎虚无的光线。
最靠近他的黑手便像是见了强光的蛇,啪啪折断坠落了。
但后面的手的动作却更狂热了,想要抓取那把刀,哪怕被那点淡光灼伤都不惜向上。
真有用啊。九十九朝翻转了一下刀柄,不知道这是别人族里萨满拿来做什么的宝物,试了一下就揣进了兜里。
人家说不定只是借用给他护身的,之后还要还的,那还不如不用免得有什么耗损。
九十九朝在半空掌握好平衡,拉开了自己的手套,一滴黑色的血液就从中滴落入空中。
血珠漆黑无华,却像是一颗飞速缓慢的子弹,带着无形的力量,让所有的手掌忽而纷纷退却。
少年坠落的速度一下恢复到了正常,急速的风里像是还带着畏避的影子,由那滴血开始,他的周身就不再有贪婪的手掌。
即将落地的时候,空气里有什么被极速扯开绷紧,发出了啪一声后翁动不止。
九十九朝一手拽着自己的围巾,悬空在地面上小半米,避免摔成缺胳膊少腿的结局。
他松开手,落地,一直戴着的围巾像是他之前跳下树的时候一样想逃离,这次九十九朝没拦住,它终于飞一般地逃开了。“围巾”扭动弯曲地飞上了那小小地井口,不知道是害怕井中的妖怪还是害怕九十九朝。
手负蛇,又有名蛇带,古时候有人害怕遭受毒蛇的伤害,就将瑰丽斑斓的腰带系上,在山中遇见毒蛇就舞动,让毒蛇以为遇上了同类,就会迅速离开。
斑斓的腰带被附加了这个概念,“蛇带”这一种小妖怪就从无数人言中诞生了。
那是九十九朝昨晚顺手抓的,做人类的配饰太久了,总会记不住自己的躯体是编织物而会挂到树枝上,挺傻。
这也是为什么工作人员们会对他五彩斑斓的品味频频注目。
村民说这口井干枯了很久,但地面上却有些潮湿,九十九朝看着面前漆黑的巨大洞口,听到了许多窸窸窣窣的声音与某种扭曲的呻‖吟,看到头顶最后一丝光在蛇带飞出后彻底被吞没,一边脱下手套,一边向内走去。
五十年前发生了两件事。
一是村子里被供成神石的磨刀石被外来的男人盗走了,二是一个不贞的女人被驱赶出村时跌入河流。
一般听到这两件事的人通常都会觉得这个男人一定是因为这个女人进入了村子,可能欺骗了她的感情或者身体,后面却拿到神石拍拍屁股就走了,而女人被自然被保守的村民们惩罚,乱石赶出村子。
但九十九朝就觉得不对的一点是,这些村民们的做法可太“善良”了。
他总会去先揣摩人的恶意。
善良也是相对的,比起村民们能在五十年后的今天用衣服裹上磨好的刀具,无时不刻在咒骂外来的人,连金钱都无法撼动的刻板保守,怎么可能仅仅只是将这个女人赶出村子
神石已经被偷了,为什么五十年来依旧仇恨在心,难道这次还有什么值得偷的东西吗
一定是什么需要被隐瞒的事,被长久仇恨的事,胜过所有利益。
行走在黑暗中的少年停下脚步,抬起了头。
星空在他眼中徐徐呈现,比以往更加怪异,布满星海的瞳孔放大近乎覆没所有眼白,在一片漆黑中,像是璀璨又致命的神秘黑洞。
他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有什么活物爬行过岩石,留下湿漉漉的痕迹,硕大如鼓的腹部与一张惨败单薄的面孔下,无数条肢体干细不成对的垂落,每根末端都是一只完整的手,这些手看似无力虚脱,少数能抬起的都去拥抱本体那鼓胀的腹部。
因为十几个手掌都无法将之彻底搂抱,牠像是感觉到了寒冷,纸一样挂在高处的脸部嘴巴低低发出呻‖吟,发丝如鬼。
正常人如果只听到一个音节,恐怕整个大脑皮层都会震颤起来,进而被声音中蕴含的恶毒和死意压迫致死。
九十九朝静静地凝视着那腹部上新鲜的血手印,就站在牠的面前如此之近,收起了那把充满灵气的刀后,他没有再被攻击。
和他猜的一样。
常暗觉得九十九朝是天大的好人,是下来帮助这个枉死的女人,但实际上九十九朝完全对这件事本身是完全没兴趣的。只要涉及到了妖怪,他整个人都会变得很冷漠,以这个为借口不过是能让年轻的萨满能不问东问西,他愿意下来是因为另一件事。
少年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块石头,这里的村民们每个人都会佩戴这么个从磨刀石打下来的石头,但他这块石头不是在任何村民手中拿到的,而是信太森在他提出要求时交给他的,一个经常随身携带的物品。
磨刀石是打磨最具锐气的刀剑的石头,负载的坚硬锐利之气堪比一把杀过数百人的刀。
是辟邪之物。
信太森的术式,是可以“使物体上诞生的咒灵降灵在自己的躯体上”。
物体上诞生的咒灵,不就是“付丧神”吗,那锋锐的气息和闪瞎人的神气,最后一次恐怕降灵了一位刀剑的神明吧,那身上会带有磨刀石的石块就很正常了。
只是没想到那么巧。
“那么”
璀璨深邃的眼睛从石头又移到高处的怪物上,少年低声问
“刀剑的神明又和你这种在井底由怨灵生成的怪物有什么关系”
生成,是一种由人最后化作怪物的变化,这样的怪物即是妖怪也是诅咒,所以九十九朝无所谓去纠正咒术界的说法,只会在夏油杰面前做区分。
鼓腹的怪物忽然在九十九朝拿出信太森交付的石头时醒过来般抬起了空洞的眼睛。
啊
这个反应让黑头发的少年轻轻一愣,然后笑起来,说,“这正好是你喜欢的那一块真巧,来,告诉我吧。”
此声非我声
更喜欢对使自己产生反感的妖怪展颜的少年脸上带着一点乖觉,露出洁白又尖尖的犬牙,忽而大笑起来,迈步上前
“让我看看,罪恶的人和妖怪的背后”
狐火点燃
“又有什么无聊的故事”
九十九朝锵然拔刀
封闭的山村时光是凝固的,只有鲁莽的外来者才能打破他们的时间,和懵懂又固执的习俗。
年轻人与这一代刀匠的后人相遇,没有战马上的将军遇上明丽干练的女儿那样美好,也不像树上托腮的狐狸低头看着年轻的萨满,就只是那份阴差阳错沾上了边。
刀匠的后人其实很早就不做刀匠这一份职业了,身为女性,仅仅只有力气帮人磨刀。但因为是世代供奉那位将军打磨过长刀的石头的人,在村落中倒也有着一定的声望。
然而,外来的年轻人很快就厌恶了女人的性情,厌恶了偏僻山村的落后,更不想入赘在这种阴冷的山野度过余生,他反悔了。
哪怕想要离开这里都拿不走什么值钱的东西真是够了
女人疯狂的在他的背叛中伸出尖利的指甲,想要划破他的脸皮,举起手中磨好的刀想要抛开他的心脏,看看是什么颜色
五十年前那一个夜晚无比寒冷,男人的身影跌跌撞撞远去,吵骂声立刻让男女间发生的血腥东窗事发,无数村民质问跪倒在町屋中满脸是血的女人,看不顺她供奉着神石就在村中趾高气扬的人更抓住了机会。
女人的眼前一片血红,像是魂不附体,又像是愤怒至极,披发后的眼白几乎看不分明,像是变了个人般发狂地叫喊,脑子里燃起了火,只烧着一句话,烧着所有村民嘴中辱骂的那句话
“勾引外面的男人偷走神石”
“她竟然还有了孩子淫‖乱的女人不洁的荡‖妇”
“去死吧”
“去死吧”
她扑到了水井旁,她要诅咒这个山村这里的水源在乱石下坠入水井中,污染出一片漆黑的诅咒
去死吧
叛徒负心的男人
去死
去死吧
幽深的黑暗中传来金属与硬物的碰撞声与火花连连。
狐尾艳丽的焰火舒张又堙灭,掩盖翻转在无数发丝与黑手间的少年身影。
你这个淫‖荡的女人
村落中的叛徒
怪物的喉腔与整个领域共振,皆是怨恨又不甘的辱骂。
无数手掌撞击着石壁,震动声传到地面,只化作犹如远处有马蹄踏响的声音。
少年某一次落地甩刀,并未振出血迹,仔细一看,他手中的长刀虽然破碎坑洼,通体刃卷,却在每一次没入诅咒的腹部时带出了通红的光,像是吸收了对方的力量。
啪嗒,一块石头终于从怪物腹部的缺口中掉出,然后声音接连不断,大片石雨哗啦落下
怪物惨叫起来,汹涌如潮水的手臂在持刀者周身穿梭如旗,只能从间隙里看到少年笑意淡淡的嘴角。
“真是,”他嗤笑了一声,“无聊的故事。”
他手里魔王的小锤是可以吸收敌人力量的武器,一抬手便狠狠将之扎向那张惨白的脸的中心。
九十九朝抬起头,用一只手遮住了一边眼睛,另一边星图运转的眼睛忽然像是因为有光落下,高光一点在虹膜上划了半圈,然后奇异地晕开了一层薄薄的银色。
像是有一根无形的手指拨弄了时间的齿轮,故事的片段与片段得以有序接连,像一块块拼图回归原位,更清楚的细节就此在这一只眼睛中补全。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没有一个人是清醒的,也没有一个人能逃掉。
所以,他为什么要帮助这个村子
可在最后一块拼图落下时,站立的少年不知为什么身躯猛然一震。
九十九朝没有来得及看清,他身处的整座井,忽地炸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故事还没结束,但是村子我炸了,后续会联动后面的博物馆事件
san值稳得住吗,稳不住我就修一修,虽然我觉得看过咒的应该都没问题
生成一词出自梦枕貘阴阳师,原意为女人因为嫉妒化作鬼,这里有改
蛇带的形容出自今昔百鬼拾遗,手负蛇的名字来自妖怪大全,其实不能算是同一种妖怪也能看成是同一种妖怪咦
好已经出过场了呀,在第15章,我用的是“叶王”这个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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