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害怕的是戴上了恶鬼面的人,还是戴上了人面的恶鬼
深夜。
梦里传来的磨刀声。
刀刃没入皮肤声。
噩梦惊醒后剧烈的喘息声。
老人从被褥中走出,跪坐在榻榻米上,照着镜子,看着镜中布满沟壑的苍老的脸。
“还差一点”他轻声说,“还差点啊。”
他跪得笔直,双手没有动作,但镜子中的他的倒影却忽然抬起手,将一个不知从何时出现在手中的一个狰狞漆黑的面具,缓缓戴上。
京都的老街仍然沉浸在夜色之中,冬季的夜晚连野猫的叫声都变得虚弱无力。庭院里翻涌的云墨像是找到了巢般收拢进青年和服的袖口里。
夏油杰袖口内变得一片漆黑,仔细看过去才能发现有墨色交织的扭曲痕迹,可以把目视者的理智和思维都搅乱成一团漩涡。
夏油杰“把衣服脱了。”
九十九朝“你不觉得你的发言很像一个变态”
“至少让红叶狩看看。”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
“没用,”少年有理有据,“红叶狩只能治好他自己造成的伤势,我这个就是沾了点诅咒,就像是淤青一样一星期就能好了”
夏油杰沉下声音“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解释的吗”
九十九朝这就变得有点小心翼翼,“呃,谢谢关心”
因为能被关心很感动,但这关心后面是不是有着避免他以后不小心随便死在外面,不如把他直接就地杀了做成咒灵的心,他就不敢动了。
他这个阴阳师做得真的很卑微。
夏油杰像是知道了他的想法,紧紧皱起眉,显得很不满,但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扯平,不想再争执。
毕竟,认真说来他又是九十九朝的什么人
人都已经受伤了,还是在他视线之外,他除了不满自己后面没有对发现的端倪进行深究跟上去,还能做什么
何况九十九朝,在揣测他的关心,没有什么不合理的。
旁边九十九朝瞄着他的表情,觉得有点奇怪,于是又小心地凑了过来,发现真没什么事,开口,“你去倒茶还是我去”
按理说招待客人都是主人烧茶,但最近家里喝茶的基本都是夏油杰,九十九朝又对茶不太感冒,就没觉得让前者去厨房有什么不对。
总之,他很自然,让夏油杰咬牙切齿却又恰到好处不会发难的自然。
另一边和室里,听到了青年远去厨房的脚步声,家入硝子含着棒棒糖,“我理解你的话了。”
五条悟大大咧咧地坐着“还有更有趣的事情哦。”
因为时间已经步入深夜,几个人没有聊很久,家入硝子也不是一般人,没有在见过夏油杰后惊讶得回不过神。只是出于专业人士的打量,她发现对方的确变成了一个具备自我意识的灵体后,没打算再去深究到底是什么原因。
“我以为你会想解剖一下夏油。”九十九朝蹦出那么一句。
女医师懒散地看过去“灵体是一种很常见的存在,和妖怪或者咒灵都没差对我来说。反而半妖我真没见过几个,倒是想解剖一下你。”
九十九朝立刻缩回座位,你说什么,我没听懂,打扰了。
啊,背疼。
反观夏油杰,除了看家入硝子时有一种熟悉感,可以不需要以陌生人的态度去对待,其他感觉和听五条悟说起过去时一样,没有记起半点记忆。
在当事人有所反应之前,他桌对面的两个人先开了口。
五条悟“完了,杰不会是当时被忧太打傻了吧。明明后面我见你的时候没什么问题啊。”
家入硝子“我不会治脑子,尤其是灵体的脑子,傻着就傻着吧,以前也没见有多聪明。”
夏油杰“”
旁边的九十九朝顿时放心,这位美女医师果然是这两人的朋友,损人的力度都是最厉害的,可靠
然后他和家入硝子交换了一下邮件地址,打算之后再单独约人聊聊,询问今晚是不是要留宿,被拒绝了,就送两人出门。
“高专的医师很忙吗”
“全年无休吧,所以真希望那家伙赶紧把咒术界打理好。”
九十九朝真心实意“辛苦辛苦。”
“不过走之前我觉得我可以澄清一下。”
夜色里,女医师和少年并肩走,像是闲聊一样,“不需要六眼,在我看到杰的时候就知道了。”
九十九朝“什么”
“那就是杰,不是什么片段或者诅咒,原因的话”
女性神色淡淡,“第六感吧。”
九十九朝不能理解五条悟所谓的惊喜行为,但能明白家入硝子说的话,便眸光很亮地看了她一会,说道,“夏油真是有很好的朋友。”
“是吗,”女医师微微垂眼,今晚第一次露出点笑,揶揄起来,“那拜托的话我就不说了,不过如果以后杰恢复记忆对你出手,我可以给你打半价。”
“”
九十九朝干巴巴地应下了这个拜托,“为什么你们就不盼着点好呢”
家入硝子摆摆手,没再说话。
送走了人之后,天已经有些蒙蒙亮,夏油杰没再让九十九朝脱衣服,反而把白鹿叫了回来打算交流交流,他可没忘记自己把式神借了出去。罪魁祸首眼巴巴地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装得很可怜的样子在组织语句,能屈能伸的样子像是准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但夏油杰扬了扬下巴,轰人去睡觉。
“有事明天再说。”
九十九朝哦。
一天之前,四月一日拒绝了夏油杰的愿望,因为夏油杰付不起得知少年过去的代价。
“你可以自己问他,他不会觉得这是什么不能说出口的秘密。”愿望商店的店长贴心建议。
长发青年又很轻的笑了一声,没有讽刺的意味,也算不上高兴,“但是他想隐瞒起来的东西,无论怎么问都能用表面的语言敷衍。”
九十九朝不屑说谎,就像狐狸从来不用谎言体现他们的狡猾,天生的语言艺术能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就诱导起他人思考的方向。
四月一日这回不说你很了解他嘛,目光里的兴致更足,“你很关心他。”
夏油杰不置可否,结果就看到愿望商店的店长微笑起来,对自己说,“那送一个赠品好了。”
四月一日“你的关心一定会被他用恶意揣测,因为他以前生长的环境和后来接触的人的影响说明白一点,就是他分不清人的好坏。”
分不清人的好坏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认为人都是好人,一种是认为人都是坏人。前者如果不是性情单纯,那就是对人对品质充满着美好的希望,后者就是相反的失望。
“九十九朝要更进一步,他知道自己的这个看法是错的,因为御门院家的人都有着妖怪的血统。恰好,很多妖怪都会因为他身上的诅咒而憎恶他。”
四月一日笑看神情越来越诧异的青年,“所以他只是在用这个错误的观念来约束自己,不去伤害别人,然后努力观察人类,矫正自己的看法。但这个矫正好像不是很成功,不知道他有没有什么新的办法。”
夏油杰听完这番话,愣在原地。
这样就可以解释了,他恍然地想。
这样就可以解释很多事。
在知道自己以前的经历的时候,夏油杰便下意识的想知道九十九朝会不会对他产生反感的情绪。
但对方似乎发现了自己这一点在意,没有反感,甚至玩笑地说了“我看起来就像好人吗”此类安慰。
帮助了红叶狩和白鹿的阴阳师,会是恶人吗。他在心里反问。
所以夏油杰没有因此忽视这个问题。
他知道九十九朝很清醒,不会只凭着五条悟一番话就相信所有事,说不定他会独自去调查出自己的事迹,然后在生活中逐步与他拉开距离。
可少年的表现一切如常,正常到让夏油杰感到一丝违和,像是漂亮的绳索上多出来的一个小结,不难看,但就是不惹人喜欢。
现在四月一日的这番话将小结解开了,他才看到原来那是一段漆黑的线段,所以用打结遮掩了起来。
如果他去询问九十九朝过去的事,恐怕被隐瞒下来的就会是这段正常的表现下,努力在修缮自己的行为吧。
“他想出了新的办法。”
长发青年在失语后,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出了声,“不去看真假,不去看好坏,只去看原因和结果。”
在我这里,语言没有真假,人没有好坏,事情没有发生就是未知,我只看因果。
即便有眼中的星图,也在努力相信命运的轨迹是不定而值得期待的。
即便不相信他人的善意,也在努力去辨认一个又一个谎言。
青年的眼神忽而渺远,带上了一点不解,一点恍然。他想到了少年的眼神总是一种观察的专注,像是笼子里的小兽去默默看着各色人类的行为。
夏油杰心情复杂难辨,却只能这么重复着,一字一顿,“这就是他的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这台风,我今天划船回来的
感觉可以让你们猜猜谁先开窍了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