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自然要守岁,  一家三口都不是太爱热闹的人，便还是凑在一起下棋，手边放着各色小点心,  小茶炉上热着茶汤，也不需要下人守着伺候,  只他们三人加一只胖猫在一起，不知不觉就守到了天边隐约发白。

    外头一夜爆竹声也烟花声断断续续的都没怎么停，天快亮的时候,  更是好生热闹了一阵。

    灰裘本来在谢妩腿上睡得好好地,  也被这阵声响给吵醒了,  胆小的胖猫娇滴滴地跟谢妩撒娇，被小姑娘抱在怀里捂住了耳朵,  才小声呼噜起来。

    谢妩听着这声音,  也有些犯困了,  忍不住抱着猫打了个小哈欠，那边翁婿二人的棋局恰好结束,  谢琛赢了两子很是得意，还想跟女婿再杀一盘，程远却是注意到谢妩方才打了哈欠，显然是已经觉得困了，便说“今日就到这里吧，已经不早了。”

    谢琛本来还在兴头上,  但注意到女婿是先看了一眼女儿,  又见女儿样子有些萎靡，便也没再说什么，而是从袖子里摸出来两串用红绳帮着的金子打的孔方小钱，一人给了一串之后,  才站起身来，从女儿怀里又抢了猫之后，慢悠悠地走了。

    程远看着手里的一串钱，还有些愣神，就听谢妩小声嘀咕“珍珍怎么也不让人把钱穿得好看一点。”

    千岁便握紧了那串钱，轻轻笑了，才侧头对妻子说“回去我给你穿漂亮的。”

    谢妩当即就欢呼一声，拉着他的手就往回跑，程远就顺着她，跟着一道跑，他腿长步子迈得大，被这样拉着跑也没有一点狼狈，本就离得不远，小夫妻俩这么跑着，没一会就到了卧房。

    小姑娘进了门还在笑，按照大雍贵女的要求，是绝对不能这么疯跑的，但和程远在一起就完全不用顾忌这些，她想怎样就怎样，如此怎能不笑

    程远见她只知道笑，便拉着她过去，帮她把斗篷脱了，谢妩就任他动作，之后才反过来帮他也把斗篷脱了，然后小夫妻俩就又从箱笼里翻了打络子的红绳出来，一起将方才谢琛给的压岁的金孔方拆了开来。

    也是这时候，两人才发现，原来各自的孔方钱上的花样还有些不同，显然是谢琛虽然没好好把钱穿起来，但压岁钱本身还是用心做了的，小姑娘就把两边的花样各自换了一个，才让程远重新穿起来。

    程远还没被先帝挑中的时候，没少靠着打络子攒钱，手艺也就练了出来，稍微想了想要怎么做花样吗，又量过红绳长短之后，便动手做了起来。

    他手指灵巧的带着红绳叠加穿梭，谢妩之前看下棋时候还有些犯困，这会看他打络子却是来了精神，时不时还要问上一句，程远动作快，没一会，一串孔方钱就穿得差不多了，络子花样也很漂亮，正适合大年下的戴在身上。

    谢妩看程远停手，便拿过来仔细看，赞道“真漂亮。”

    程远听了便笑，说“还没完呢。”

    他又找了大小合适花样也相称的金珠出来穿上，最后又给续了一段流苏，这串孔方钱才算是真的穿好了，然后便给了谢妩。

    谢妩自然是喜欢得不行，拿着看了好一会都不舍得放下，程远见她喜欢，便又随手用红绳给她编了小兔子出来。

    小姑娘拿到手里，忽然想到她刚从凉州回来的时候，再见到他，被他送了个手帕叠的兔子的事情，想到那时候欢喜的心情，便忍不住唇角的笑更深几分。

    等看到程远要把自己的那串孔方钱穿起来的时候，谢妩就伸手拿过来，说“让我试试。”

    方才看程远做的时候，谢妩就在心里默默记着，觉得自己应当是能做，便也想试试给程远做，这样他们互相带着对方做的络子，多好呀

    程远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便让开了位置让谢妩更方便动手。

    寻常女儿家在家时候，无非也就是学些针织女红上的事情，再有就是灶上手艺管家理事，士族贵女就还有更多高雅的东西要学习，谢妩虽然从小差不多被谢琛当儿子养，但打络子这些也是会的。

    她动起手来虽然没有程远那么熟练，但也不错，有些步骤记不清了，程远便会细细指点她怎么做，打络子这件事上谢妩其实还算有优势，因为比起寻常姑娘家，她习过武，手上有力气的同时还能收放自如，打出来的络子也花样就能十分规整。

    等到最后收尾，两串孔方钱放一起看看，谢妩做的那个不细看，也井不比程远做的差多少，她不由就得意起来“啊呀，我手艺真好。”

    程远就跟着笑“是，做得极好。”

    小姑娘瞥他一眼，知道这话里肯定是有点水分，但还是止不住开心，拿着往夫君腰间比划的时候，才小声说了句“还好做得不错，不然我可不好意思让你戴在身上。”

    她知道程远肯定是不在乎自己手艺好坏的，但她也要想着他的面子嘛，这样能见人的才好让他随身带着呢。

    果然，接着就听程远说“你做的怎么会有不好的。”

    谢妩就一边笑一边摇头晃脑地说“唉，可惜呀，像你这般被我蒙蔽了心智的不多呀。”

    程远就笑，哪里是被她蒙蔽心智的不多，只是她不想罢了。

    太阳光已经从窗外招进来，谢妩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程远便拉她起来一道去洗漱，等两人到了床上的时候，天都大亮了，程远放下帐子，将光亮都遮在外头，谢妩就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往他怀里钻。

    程远就自然地将她抱着，重新穿好的孔方钱被他们压在枕头底下。

    新年第一天，他们就这样相拥着睡去。

    等谢妩再醒来的时候，都已经到了戌时，整个人睡得懒洋洋地，程远比她醒得早，不知什么时候，拿了红绳在昏暗的帐子里打络子，谢妩本来还不知道，无意中摸到了他放在身前的线团才知道他在做什么，免不了要说他“不怕坏了眼睛吗，怎么能这样”

    怎么好在这么黑的地方做这些

    小姑娘还挺生气，觉得他怎么就那么不会心疼他自己呢，一把掀开了帐子，结果外头没掌灯，也是黑的。

    程远怕她磕碰着，忙将人抱住护着“别生气，我都闭着眼睛的。”

    谢妩本来还要再说他两句的，听到他这么说了，才哑火了，等程远起身，点了灯，谢妩看到他方才摸黑做的那几个络子的时候，不禁想，他到底是做了多少这些，才能闭着眼睛都能不出错

    小姑娘知道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程远自己都不放在心上了，可她每每发现，却都忍不住替他苦。

    谁不知道黑灯瞎火的做事对眼睛不好呢可没办法的时候还不是要做

    谢妩就忍不住伸手抱着程远不吭声了，心里酸溜溜的，程远本来还当她是还在生气，仍旧好脾气的解释“真的是闭着眼睛的，不信我把眼睛蒙起来做给你看”

    怀里的姑娘这才小声说“不用，我信你的。”

    程远就明白了，她这是又心疼自己呢，说对这种心疼不受用，那肯定是假的，能有人心疼，这种感觉实在是很好，但是，他也舍不得她去想那些过去的苦，他也怕她心疼太多。

    所以程远笑了笑，说“赶上年节的时候，这东西卖的快，我那时候贪钱，就忍不住老琢磨着怎么多弄一点好拿出去卖，晚上我又舍不得点灯，在外头又怕被抓着挨罚，就琢磨着怎么才能闭着眼睛也做出来。”

    他说“后来还真被我想出来了，然后渐渐就有了钱，又被先帝挑中养到了身边，一切就都好起来了。”

    谢妩知道他这是为了让自己宽心，但那酸楚的感觉一时却压不下去，就在他怀里哼哼着不说话。

    程远就轻轻地喊她“阿妩。”

    谢妩小声应了一声，程远就凑到她耳边说“我现在有你了。”

    所以，那些现在回想起来，就什么都不是了，他只能看到眼前的她，只能体会此刻的甜。

    谢妩这下就不哼唧了，还觉得不大好意思，哪有她这样的，还要受了苦的反过来安慰自己，深吸一口气，自己想想一切都已经是过去，便就笑了出来。

    她抱着程远，不想撒手，说“怎么办，越来越喜欢你了。”

    程远就反手抱住她，想了想才顺着心意道“那我就安心了。”

    谢妩不禁笑出声来“还挺老实。”

    要是放在以前，他哪里会说出来这样的心里话可见她一直以来的努力很是有用。

    千岁便不说话了，低头在她发顶轻轻亲了一下，他也是才知道，自己竟然是这样贪心的人，以前觉得被她喜欢了，便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事情了，可现在，听她说越来越喜欢自己了，他才觉得满足。

    他贪心地想她喜欢自己，更喜欢自己，只喜欢自己。

    谢妩就像是知道他的心思一样，也凑到他耳边说“程远，我喜欢你，只喜欢你。”

    诗里说说“如听仙乐耳暂明”，程远此刻感觉也是如此，不禁将怀里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谢妩看他反应，便知道自己方才悟到的意思很对路，忍不住就笑出声来，啊呀，觉得他实在是可爱。

    又静静相拥许久，两人才起身，程远照例只让丫环送了热水进来，然后就自己帮着谢妩梳洗。

    谢妩看他熟练地帮自己挽起头发，便觉得这人其实还是有些坏的，等习惯了他的服侍，回头再用丫头，估计反而要不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