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花朝赏春那天, 南山桃林的草地上,各家女眷们比开得正好得桃花还要争芳斗艳,男人们将女眷送到之后, 就躲去河对岸的梅林里,两边互不妨碍, 夫人们之间说话也更自在,关系好的,自是互相称赞衣裙钗环, 若是关系不好, 难免就要挑拣两句。
一直到谢妩一行人出现之前, 桃林里都是与往年一般的情形,可等刻着程府徽记的马车在桃林停下, 由谢妩打头的九千岁一派的武将夫人们出现的时候, 场面一下就被点燃了
谢妩貌美她们都是知道的, 可她身后那群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还是她们认识的那些粗鄙妇人吗怎的才几天不见,竟是都像换了个人一般
往日里暗淡的就像是那地上灰扑扑的鹌鹑, 这会一下子就成了飞上枝头的凤凰样子了
能到南山桃林来赏春的,都是有身份的女眷,自然不会有什么大呼小叫的人,可正因为情绪被压抑着,那股汹涌暗流的感觉才在所有人之间展现的格外明显,她们震惊之余, 不免互相交换个眼色, 等看到别人眼中的震惊不比自己少之后,心才定了一点。
看被惊着的也不止自己
跟在谢妩身后的那些副将夫人们,本来一下被那么多视线盯着,还有些怯场, 谢妩却是走在前头,小声提醒说“别低头,她们那是羡慕姐姐们貌美呢,可别畏畏缩缩的,反倒失了颜色。”
大雍官场一直被士族把持,士族又讲究士庶不婚,所以桃林里的这些夫人们,几乎都是士族出身的贵女,剩下的也是皇族宗室之类,只很少一部分才是出身寒门的,如今这些出身寒门的夫人,几乎都跟在了谢妩身后。
这些年大雍重文轻武,虽谁都知道手里有兵才能腰杆子硬,但这都是皇帝和世家在各自壮大自身势力,没有对外的战争,朝中武将官职本来也都是士大夫们兼任的,他们将重心转到文官那边,家里子侄便也都有样学样,做文官可比日日都要操练的武官轻松多了。
禁军的控制权自从被先帝夺回之后,禁军里本来混日子的士族郎君们不是自己不干了,就是因为能力不行被程远排挤了出去,如今这些副将,多是他一手提拔的,基本都是贫民出身,或是士族老爷们不肯认的流落在外的儿子,娶的妻子也都是寻常出身。
本来文武之间的鸿沟就已经渐渐加深,出身上又天差地别,因此这些副将夫人们,一向都是被旁人取笑的对象,什么泥腿子就是泥腿子的话从来都没少听,她们也的确是不如高门贵女有涵养会打扮,因此都只能默默忍受。
若不是谢妩相邀,她们许多人都是不会到南山这边来赏春的。
可今日,她们心情却与往日的瑟缩闪躲不同,心里藏着种想要扬眉吐气的隐秘期待,在谢妩说了那话之后,脊背更是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许多,她们如今,可不同往日了
就如谢夫人说得那般,可别因着自己畏畏缩缩的,反倒失了颜色
谢妩见她们一个个神色都渐渐自信起来,嘴角也扬起了笑,很好,慢慢地将信心立起来,等以后她们自己能立得住了,那些容貌上的东西,也就不需看得那么重了。
倒不是说爱漂亮不好,样子好看了自己也是赏心悦目的,只是谢妩觉得,一个女子的自信若全都建立在外表带来的东西上,那这些迟早都会失去,再是倾国倾城,几十年后不照样要鸡皮鹤发
谢妩也不是仗着自己貌美便站着说话不腰疼,而是这几日相交,她从这些夫人口中听到看到的,无非是丈夫发迹了,家里又有了年轻貌美的小妾,她们如今又年轻貌美起来了,丈夫的心也跟着回来了等等。
她们言语间的欢喜与不安藏都藏不住,谢妩听了却忍不住沉默,她多想这些女子都只是单纯为了自己高兴,而不是什么见鬼的想要挽回男人的心。
只是谢妩也清楚,这些想法要改变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且若他们之间夫妻和睦,于她和程远都是一件好事,也就只能暂且如此了,她只要记的,总不会永远如此便好。
谢妩一行人在桃林里款款而行,风吹树梢,纷纷扬扬的桃花瓣落下来,成了一场花雨,美景美人相互映衬,一时看得众人都有些呆了,回过味来之后,心中免不了又是羡慕又是酸涩。
等她们一行到了铺设好的露天席位落座之后,便有些急性子的夫人们按捺不住上前来攀谈。
一行人以谢妩为首,这些前来说话的夫人们自持身份,自然也是只肯与谢妩说话,她再怎么是胡姬生的,那也是谢氏女,虽嫁了个太监,但那也不是一般的太监,与她说话,总好过跟那几个泥腿子闲扯。
谢妩听她们与自己说话,便轻笑,问身边的副将夫人们“不知姐姐们可认识这几位夫人”
意思再明显不过,若要与她说话,还需得面前这几位副将夫人引荐才是。
不管上前来的士族夫人们如何想,谢妩这一招却是将身边这几位的身份抬了起来。
眼看着面前一向将她们当做脚下尘土的士族夫人们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以梁夫人为首的这几位副将夫人,心里真是乐开了花,好歹面上绷住了,没当场笑出声来。
梁夫人装出副客气的样子与谢妩笑道“夫人是尊贵人,不认识这几位也是正常”
那几位上前来的夫人脸色更差了,大有要拂袖而去的势头,只不管她们心里再如何愤怒,脚下也不敢轻易动一步,九千岁的凶名摆在那里,崔杨两家那样的大族都一夕之间覆灭,她们实在是没甚勇气这时候下谢妩的面子。
好在梁夫人也没太过分,只刺了那一句,便真为她们引荐起来,谢妩也做出给梁夫人面子的样子,淡笑着与被介绍到的夫人点头。
士族说起来都是抱团,但人多了总归不可能都是一心,只说谢氏,不就默许了谢妩嫁给程远的事情
有时候,就是女人们相处的一点小事,便能窥见许多前朝大人们的勾心斗角。
谢妩如今正式作为九千岁的夫人出来交际,自会有聪明人从她这里入手,来试探程远的动向,同样的,她也能从这些试探中,获取不少有用的消息。
她一向藏得好,即便当日宫门前拦车箭射王公大臣,也能说成是小姑娘受不了委屈才冲动行事,如今再装装样子,应当过一阵子,就该有人上门来了。
说话间,谢妩神色已经不如方才那般冷淡,对人问话也肯作答,只是不肯如对待梁夫人等人一般,亲自为她们改妆,只吩咐了琉璃去弄。
不知情的人也只以为是谢妩身边的丫头手巧的关系,梁夫人几个却是更能体会谢妩待她们的不同来,心中不由更亲近她几分,之前那些因着谢妩年纪小,偏身份比她们尊贵许多的不自在,也都消散了去。
等谢妩起头的给禁军们改善伙食的事情开始之后,梁夫人等人心里更是恨不能将她供起来,她们本来也只当是与以前施粥一般,钱扔到水里听个响罢了。
却不想,男人们回来之后,都是对她们赞不绝口,说有她们这样的贤妻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等等,连那些小妖精房里都不去了,实在是叫人欢喜
谢妩听她们道谢,笑着受了的同时,也像是不经意道“可见呀,比起单纯的美色,有的好处,更叫人喜欢呢。”
她这话说得轻巧,却是撩动了跟前几人的心,她们不过贫家出身,即便如今做了夫人,也不过是会养育子女孝顺公婆罢了,颜色已经不如新人鲜嫩,这两年或许还能靠手段遮掩,但再之后呢
男人们跟着九千岁,虽都说是脑袋在裤腰带上拴着,可到底眼看着就要更往上爬了,今日瞧着那些平日里高傲的士族夫人,不也不敢在谢夫人面前如何么
若自己男人的官位再往上,年华老去的她们又该如何她们又没得力的娘家依靠
谢妩看她们神色,便知道那话她们是听进心里了,便轻声说“我想着,与其做被一时爱慕的妻子,不如做他们一世离不开的妻子,姐姐们说是不是”
所有人看向她的眼睛里,都有一簇灼灼的亮光,这世上做妻子的,有几个不想丈夫能一世离不开自己谢妩这话,对她们的吸引力可是在是太大了
谢妩抿着唇笑,像是不大好意思一般“我也不过是一点想头,不瞒各位姐姐,你们家里有小妾通房之类烦恼,我这里可也有人削尖了脑袋要送人进来呢。”
她话说到后来,语气里不免带了一点酸气出来,直戳得在场的女人们生出种同病相怜来,且想想谢妩处境比她们更难些,她们到底都有子女傍身,谢妩可是没有,若真有什么小妖精出来夺了她的宠爱
只是想到这里,夫人们不由就看谢妩比芙蓉花更娇艳的面庞,一时真想象不出要是怎样狐媚的妖精,才能从这位手底下抢人。
梁夫人便忍不住道“夫人这样天仙似的人儿哪里需要担心这些”
谢妩便眉头微蹙,轻轻叹气“梁姐姐我这个年纪的时候,难道不貌美况且”
她轻轻咳一声,将声音压低“我可听过一句话,男人嘛,外头没吃过的屎都是新鲜的,总不能等到事到临头才想怎么办吧”
梁夫人等人都惊呆了,想不到这位夫人还能说出这么糙的话来
真是亲切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 阿妩咳,话糙理不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