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十九岁大婚之后开始在六部之中历练,已经二十九岁,也仅仅才二十九岁的太子太师洪文第一次请辞。
太子不允,“孤虽已大婚,但仍有许多事情需要先生教导”
太师看上去很有点愁苦,“殿下早慧,如今又已成家立业,其实有臣没臣都是一样的。”
他从未想过会在京城一待十一年,也该功成身退了吧
太子眯起眼睛,“先生这样急切”
太师脱口而出“再不快些,西湖莲子就要老了。”
太子“来人,送先生回去”
孤每日夜不安寝食不下咽兢兢业业学习政务,您竟然还心心念念记挂着莲子
太师“”
再让你嘴快
初次请辞铩羽而归之后,洪文就被嘉真长公主撵去睡了两天书房,一双儿女也用怀疑的眼神瞅了他好久
连这点事情都办不了,父亲真的如外界传言那般无所不能吗
到了第二年,洪文痛定思痛,再次请辞,这次还提前熬了三个晚上写了一篇言辞恳切的奏折。
然而太子直接丢到角落里,用酷似隆源帝的表情笑眯眯看他,“时隔一年,先生仍对西湖莲子念念不忘么”
他长了这么大,都没离开过京城
孤也想下江南
洪文甩头如拨浪鼓,正色道“殿下误会了,殿下天资过人冠绝古今,实在是微臣已经没什么可以教给您了。”
太子“”
他的脸色好像被迫吞了十八只苍蝇一样扭曲,憋了半天才语气复杂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实在不太擅长拍马屁”
洪文“有。”
自从升任太子太师之后,满朝文武的官职和分量鲜有在他之上者,这项技能荒废已久,还真是生疏了。
当自己不好过时,知道别人过的更不痛快也就舒服了太子显然深谙此道,于是动情地道“先生勿要妄自菲薄,明日孤和肃王还要请先生讲学呢。”
说罢,摆手,“来人,好生送先生回去休息。”
洪文“不是,你听我说”
我真的不想再睡书房了
当天晚上,长公主府一家四口抱着脑袋相对无言
京城真的好没意思
好想出去玩
不是,好想为国分忧,出去体察民情
刚入宫读了两年书的安康世子怔怔盯着摇曳的烛火,忽长叹一声,“师公现在一定如闲云野鹤吧”
他颇早慧,自觉死读书没什么趣儿,又听说师公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这几年偶尔来京城还会带点稀罕小玩意儿给他们,早就对外面的世界心向往之。
思及此处,年幼的世子又瞅了自家父亲一眼,默默叹了口气。
有生以来最年轻的太师又如何
这也成不了事儿呀
沁阳郡主更为直接,半边身子都歪到洪文怀里,一双酷似嘉真长公主的大眼潸然欲泣,可怜巴巴地问“父亲,江南什么样塞外好玩吗”
洪文打心眼儿里觉得皇家的人真可怜长这么大了都没正经出过城
听师父说,他还是个奶娃娃时就已经跟着走遍天涯海角啦
其实历朝历代都有帝王下江南或去塞外的习俗,先帝在时就曾亲自去过江南,一干得宠的皇亲国戚也都能沾光跟着出去开开眼界。只是耗费甚多,隆源帝登基后政局稳定,也没什么必要到处走,索性就把这笔开销省下了。
他以身作则,太子及其他大臣自然不可能傻乎乎提议外出
洪文接连两次出师不利,嘉真长公主索性也不指望他了,干脆直接进宫住了两日。
也不知她跟太后和隆源帝等人说了什么,反正第三天出宫时就带了一道旨意,“许太师洪文微服私访,替朝廷巡视民生”
那一家三口崇拜的目光几乎要化为实质,嘉真长公主矜持地抬手下压,“这没什么,去收拾行李吧。”
离京当日,太子和肃王、六公主等人亲自来送,十分依依不舍。
“小洪大人也要抛下我们了么”肃王叹息道。
十六七岁的少年褪去奶膘身量初成,面容俊美风度翩翩,恰似春日里一根修竹。
然后洪文就上手掐了一把“竹叶”,“我不会中计的”
过去那么多年,自己都不知被这小子这幅乖巧小模样哄骗了多少回,如今一定要狠下心来
肃王捂脸,两只眼睛睁得溜圆,看上去十分无辜您在说什么呀,我一句都听不懂。
洪文没好气地往他脑门儿上弹了下。
这就是根黑心笋
他才要走,却对上另一双清澈的眸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少女的笑容依旧腼腆,“您还会再回来吗”
皇兄说太师是天上的鹰隼,穿山的河流,不会永远停留在京城的。
洪文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她柔顺的发辫,“会的。”
这里有我的朋友,有我家人的根,怎么会不回来呢
六公主脸上荡开一抹灿烂的笑,明亮胜过天边的骄阳,“那我等着您。”
母妃虽不太受宠却是个聪明人,非常支持她跟两位皇子玩耍,所以她成了隆源帝膝下最受宠的一位公主;也因为这个,她从不太记事时就认识了眼前这位温柔的大人,多年相处下来亦师亦父亦友,感情来得甚至不比十天半月见不到的隆源帝淡
“希望太师不要乐不思蜀才好。”太子忽然幽幽来了句。
洪文“殿下不要乱讲”
肃王抄着袖子微笑道“天下之大,孩童甚多,想来小洪大人必有眼花缭乱之感,或许会一口气收十个八个乖巧伶俐的小徒弟也说不定。”
真当我们不知道你经常去看那个什么叫莉娜的蓝眼睛小姑娘嘛
洪文“”你再过几年也要大婚了,吃这种醋很丢脸的知道吗
六公主捂嘴轻笑,“两位哥哥不必担心,小洪大人一定会经常写信来的,对不对”
最后却是对着洪文问的。
“呃,那是自然。”
六公主点点头,忽伸出手指头,“拉钩不许变。”
洪文突然有点头皮发麻,再看向满脸无辜的肃王时,竟觉得这小子直白可爱起来。
六公主你变了
“父亲父亲我们什么时候走呀”沁阳郡主从马车里探出头来问道,眼睛里疯狂闪动着雀跃的光。
终于可以出去玩啦
安康世子的马术已小有所成,前几天就巴巴儿催着人赶制了一套新骑装,此时也骑着一匹温顺的小马驹溜溜达达走过来,很有点耀武扬威趾高气扬的意思。
他勒住马缰,居高临下道“太子哥哥,肃王殿下、公主殿下,不必相送哎呀”
却是太子看不下去,直接上去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按在怀里使劲揉搓起来,“臭小子,在孤面前装腔作势,活得不耐烦啦”
肃王一愣,立刻过去温柔劝架,“哎呀殿下莫要这般,这光天化日之下”
话虽如此,可伸出去的双手却看似不经意间从表弟脑袋上划过,将他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揉成鸡窝状。
洪文“”
嘉真长公主“”
沁阳郡主打了个哆嗦,怯怯缩到母亲怀中,“忽然觉得肃王哥哥好可怕”
比太子还吓人
最后长公主的车驾几乎是落荒而逃,狂奔出去的马车在身后留下滚滚烟尘。
太子下意识催马追了一段,最后被迫在岔路口停下。
他茫然望着远去的车队,剧烈起伏的胸膛内仿佛有什么要喷涌而出。
眼角的余光瞥见路边柳树上催生出的嫩芽,他折了一条用力投掷出去,大声喊道“要是不回来,孤,孤不会放过你们的”
“柳”同“留”,常被赠给远行的人以作依依不舍之情。
以前太子没尝过这样的滋味,但是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车队已经出去很远了,太子隐约看到一只手从车窗里伸出来晃了晃,再然后,有断断续续的曲子自远方传来。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是柳哨,是当年他伏在太师背上听到过的那首曲子
“西边的白沙河呀,在雨里翻滚着浪花;
东边的小娃娃呀,骑着竹马笑哈哈”
京城的故事告一段落,或许又是另一段故事的开始,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