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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
    草染霜露,遍地银白。

    张也宁面白气弱,这具身子已经破败不堪,难以再用。盛明曦到底是岛主,她全力出手的一招偷袭,张也宁近身去挡若是如此都不死,那盛明曦也愧为四大仙门之一的魁首了。

    是以虽然遗憾,却也无奈。

    张也宁甚至做好此具分化身身死、他本尊赶来相助的准备。然而,他亦不知,他本尊即使来了芳来岛,又要如何做才能入梦弥留之际,他思虑重重之下,万万想不到自己被推倒,姜采一副欲对他用强的模样。

    张也宁吃力握住她手腕,眉心蹙得极深“姜采”

    姜采眉心凉如冰雪,神色不改。她身上、脸上全是血,白玉冠下,垂落的发丝也早如枯草般,和黏腻的血缠在一起,一把粗一把细,实在混乱狼狈。

    她刚经过大战,目中还残留着几分杀气。她面无表情地剥他衣物,目中的狠意,颇有几分渗人

    姜采冷淡“你若接受不了,我封闭你的五感便是。但我定要救你,你既拒绝不了,便不要徒徒惹我。”

    张也宁奄奄一息地躺在下方,他别脸吃痛,唇下流血,俊容更白。他的衣带已然被摘掉,他明明虚弱至极,却因这莫名原因而生生被激起一层羞怒之意。

    他因失血而虚弱,随着自己的道元之气流失、身上女郎这般不管不顾,他心里惊骇,咳嗽起来“姜、姜采”

    无事“姜姑娘”,有事“姜采”。

    不愧是他。

    姜采俯身,冰凉的、沾血的手要伸入他衣襟内时,被他手握住。他闭目忍耐,努力留住体内的道元之气,顾不上太多的。姜采微微一愣,看到自己手上的血与他胸襟上大片红血,再与他雪白的衣袍对比

    纯若白雪,皎若明月。

    她生出无地自容之感。

    她用了术法将自己手上的血洗净,仍想揉进他衣内,却依然被他抗拒。他半晌说不出话,只知道用焦灼的、冰雪一般的眼睛看她,向她摇头姜采心里一软,可她同时又是心狠的。

    她道“没时间了,张道友。再拖下去,你的道元之气全都消散了,你这具身体就会消失我必须在那之前与你完成逆元骨和无生皮的结合契约,将生机与你共享。

    “我知我一身血,一身脏污,也未与你商量,便如此对你,你心有不甘,亦不愿。我也知你修道千余年,元阳之气被看得何其珍贵但这不过是梦境,梦醒后便什么都不会留下。”

    她心里微怔。

    她狠着心说下去“请你忍耐些,原谅我的自私。我只是、只是不能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她抗拒来去,反复来去。只因她心里知道,张也宁在她这里,与别人不同。

    前世是他送她往生;

    今生是他知道她过往。

    她坚定地走在一条未必有归途的路上,谁也不等,谁也不求。她谁也等不到,谁也求不来。只有张也宁他是圣洁的,安然的,强大的,包容的。

    若有一天,当她已经无路可走,抬头之时,那轮皓月依然悬空,张也宁已成为真仙这也许便是她重生而来最大的安慰了。

    她重生后,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自己会活,会有好结果。可她希望张也宁有好结果。

    姜采目中淋漓的光落雨一般,噙而不坠。张也宁身子上仰,浑身颤抖,只抓她手抓得很用力。他一直用目光暗示她,但她刻意躲过他的目光,又心神恍惚他和她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默契,在这时荡然无存。

    张也宁只能僵着身等待,积攒着些许力气。

    姜采终于俯下身来抱他,他用尽全力抬起手,一把勾住她脖颈,将她拉扯下来。姜采跪于他身前,吃惊万分。本以为他会气得压根不想挨她一下,可他竟然将她拉了下去。

    他力道对她来说仍然太轻,姜采却配合地俯下身,贴着他有些发烫的面颊。他还在咳血,喘息急促。姜采轻轻地将他面颊上的乱发拂开,情不自禁哄道

    “你别怕,我会很轻的。”

    张也宁“”

    姜采“我知道你难受,抗拒但是我会很快的,别生气。”

    张也宁目如雪水,粲然生波。姜采无法解读出他眼中之意,只是他一直扣着她手腕不许她手指摸到他肌肤,姜采心里着急万分,病里乱投医,灵光一闪

    “难道你还想要前戏时间来不及啊不如,我亲你一下吧。”

    她就想先把他哄住,然后封他五感,好让他的感觉好一些。她有了决心后俯下身,毫不犹豫地要亲他时,唇才挨到他唇角,他极轻的声音靠着唇的翕动,终于能被她听见了

    “听我说”

    姜采一愣。

    道元之气越来越弱,他挽留得颇为辛苦,是以眉心蹙得更紧,让她忍不住抬手抚摸他眉心。他一身冷汗,面颊湿的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一般,羸弱、禁忌,盈盈如雪色月光一捧,流在掌心便会化掉。

    而张也宁贴着她的唇,吃力万分“给我灵力”

    姜采不解。

    她心想我牺牲自己,与你双修,目的不就是为了给你灵力么你还要什么灵力

    张也宁目中浮起羞恼色。

    他声音轻却用力“你、你总要我能够动,能够起来吧你难道真的要我像死鱼一般,任由你胡作非为我”

    他别头,羞耻至极“我不是不愿意你起码得让我有力气坐起来。”

    姜采怔忡。

    张也宁说完话,便脱力地重新奄奄一息,只用一双冰雪眸子盯着她。而姜采与他对视片刻,她心中的紧张焦灼缓缓地一扫而空。她微微一笑,低下头,与他额头抵靠,将些许灵力传入他体内。

    她知道一个没有灵力的空壳子留不住这庞大的灵力输入,但她不介意这些灵力的浪费,反正这是他要的。

    她手指抚摸他面容,轻声问“真的愿意与我双修,愿意留在这里”

    张也宁无奈地盯她一眼

    她都要用强了,他除了顺意,抗拒只会引来更糟糕的结果。

    然而他心里也同时浮起些许欢喜。

    他想她心里是有他的。

    她连他一具分化身都要留下她心里当是有他,当不是他的错觉才对。

    岛中心山庙前的打斗太过激烈,百叶入场,姜采二人离开,百叶一人承受了所有压力。

    但百叶许久不败,颇让盛明曦凝目,心里骇然“难道我平生只顾着提防姜采张也宁二人,没有注意到这个丫头但是剑元宫何时有这么厉害的弟子了”

    盛明曦着急,她虽然之前重创了张也宁,但她那一招耗去太多灵力,如今也后劲不足。虽然这山庙会不断灵力,但她身体的疲惫,却渐渐现出。然而如今的芳来岛,除了她,还有谁能拦住这许多人

    难道她能指望自己的女儿,盛知微么

    盛知微会管这个么

    盛明曦心里更急,招术更厉,想要速战速决。

    百叶应对得有些吃力,却并未露出颓态。

    双方打斗中激起的气流碰撞,让此方空气震荡,整片天地云烟飞绕,气流不稳。被他们打斗影响,蒲涞海的水汽聚集到天上,乌云一重重密布起来,越来越浓。

    终于,轰一声雷鸣后,噼里啪啦下起了大雨,浇覆整片芳来岛。

    而此时岛主府上,明秀和拦路的巫子清打得不可开交,巫长夜和雨归在修炼功法,谢春山在寻找机遇大雨滂沱浇下时,后院中坐在屋廊下的盛知微仰头,专注看雨。

    江临在旁温声“岛主召整座岛的人去护神像,你真的不去呢”

    盛知微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她哼起来时,也娇俏万分“我不去。我不喜欢芳来岛,这里的人整天怪怪的,不是你死我活,就是天天给一尊死了不知多少年的神像偷偷祭祀我不喜欢这里。”

    江临道“你日后也是要继承此岛,做岛主的。你怎能说自己不喜欢芳来岛呢”

    “我就是不喜欢啊”盛知微睁大眼,抱住江临手臂,“你知道的,我从小又不在这里长大,我对这里没有感情的。我小时候的记忆,都是和你一起流落在”

    江临捂住她的嘴,笑“嘘,小声,不能说那个的。”

    盛知微笑眯眯,拉下他的手。她再次蹭到他怀里,喃喃自语

    “江临,我真的很怀念小时候那段时光啊。那时候虽然过得很苦,有好多人追杀我们,但是没有什么逆元骨,也没有什么无生皮,我什么秘密都不知道,只要跟在你身后就好了。

    “你带着我一起躲妖兽,一起杀魔物。咱们一起在人间的街道上躲雨,一起东躲西藏那时候多好啊。我不想长大啊,长大后一地鸡毛,一地碎片。都是立场的问题,都是功法的问题满地鸡毛,无处说起,到最后靠自己,也靠不住。”

    她闭上眼,抱着他手臂,唇角浮起笑。

    她笃定道“我不是被娘养大的,我是被你养大的”

    江临目中温和之光闪过,他道“我那时候对你那么凶,你也喜欢么”

    盛知微噗嗤笑。

    她闭着眼,脑海中已经想到了他们初遇的时候那时候芳来岛遭遇攻击,她一个幼童流落在外,恹恹地趴在一块木板上,在茫茫蒲涞海中飘摇。

    蒲涞海不知将她带去了哪里,她那时候还没有学会辟谷,又饿又累又委屈,哭得快要晕倒时,朦胧中看到一个黑衣青年踩在她漂浮的木板上,落了下来。

    幼童并不知道他相貌的出色,但他在她最害怕的时候出现,她的雏鸟心态,让她一瞬间对他生出了无限好感。

    她趴在木板上哭“我会这么死掉吧”

    而黑衣青年不耐烦地说“一生这么漫长,不到死的那一刻,你怎么知道你会死”

    幼小的盛知微哭得打嗝,眼泪鼻水流了一脸,形象实在称不上好,也许都不是一个好看的小孩子。她就用那副尊容仰着头看那个青年,抽抽搭搭,含着泪

    “那你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死么”

    江临的答案,盛知微记了一辈子。

    日光炎炎,海风呼啸,四面八方皆是无垠。方寸之地,他立了许久,黑色的衣摆无数次被风吹到幼女脸上。他终于俯下了身,将她抱入怀中。

    他说“起码现在不会死。”

    从那时候开始,江临在她心中,便是天神一般的存在。

    所谓的真仙永秋君,芳来岛的“神”傲明君,盛知微从来不看在眼中。那些人没有在她最害怕的时候救她,她心中的“仙”“、神”,永远只有江临一人。

    不管母亲盛明曦如何厌恶江临,盛知微都坚定地要江临留在自己身边。

    暴雨哗啦啦,盛知微睁开眼,与青年温润的眼睛对上。

    江临“不管我是什么恶人”

    盛知微坚定“不管。”

    江临“不管我要做什么坏事”

    盛知微“不管。”

    他微微笑,伸手在她脸上抚摸一下。他目中的柔情,她不会看错,她知道他也喜欢她。

    于是她扑入他怀中,撒着娇“下雨了,我们不要管母亲他们的打斗,我们玩以前玩的游戏吧好不好

    “唔,我们玩捉迷藏。我去藏好,三息之后我来找我,好不好不许用灵力去感知”

    江临好说话地点头“好。”

    盛知微便跳起来,冒雨向外跑。

    她跑到了院门口的廊下,忽然转头,看那在屋檐下坐着的青年。她心里有一种浓烈的不舍,好像她转了头,就再也看不到他了。但是那怎么可能,他一直在啊。

    江临挑眉“怎么不去躲了”

    盛知微压掉自己那不祥的感觉,手背后“那你要快点来找我,要找到我啊

    “像我们小时候玩的那样。不管我藏到哪里,你都能找到我。

    “你一定要找到我啊。”

    雨水哗哗,磅礴声震。此间小景疏美,叶落几丛,花败几枝,在岁月倥偬中不过是瞬息之错。

    江临坐在屋廊下,他弯眸而笑,他面容秀美,笑容如水。他岂会是魔

    山间洞穴外,姜采虚幻的身子从洞中走出,越是走向外,她的身形越清晰。当她距离山洞五步远后,她的身形便恢复如常,能够被人看到了。

    她面色如常,心里却轻轻地松一口气。

    她尽量远离那山洞,负手站在山崖边,打开法眼,凝望着山顶山庙那一方的打斗。那一处大雨滂沱,此处却只是些许淅沥小雨,并不影响人行动。

    姜采微微皱眉,想要抽身去那一方相助百叶。但她又知道自己如今状态有异,会在打斗中受到影响,也许还会拖累他人姜采勉强定神,按捺住自己焦灼的心。

    忽而,她耳朵听到什么动静,她身子紧绷,猛地扭头向山洞方向看去。

    微微濛濛的细雨下,天地晦暗,无星无月,少年道士扶着山壁,虚弱万分地一路走出山洞。

    张也宁感觉到什么,一抬头,与姜采愕然的目光对上。

    张也宁一怔,他眼中神情起初无措,然后转为和她一样愕然的神情。

    且在同一时间,两人的心神中,都感觉到男女肌肤相触时的轻微乱喘声,如同炸在耳边一样。

    姜采“”

    张也宁“”

    姜采喃喃自语“你怎么出来了”

    张也宁面不改色“你怎么出来了”

    二人四目相对,目光都有些虚地向山洞方向瞥了一眼

    那里,男女情事正酣,尚在兴头。

    虽被隔绝了五感六识,然到底是自己的一尊分化身,些许细微的、不为他人察觉的感受,仍能被自己本尊感知到。

    姜采老脸一红。

    她却老神在在“我一介本尊在此,岂会与你一具分化身苟合。我自然是临时炼了一出分化身出来,封闭了她的五感六识,放她去洞中救人了。”

    张也宁颔首。

    他同样客气疏离“我虽是分化身在此,然此身与我本尊一般,从不行此事。我思来想去,便借助了姜姑娘一点灵力,临时炼化了一具不会再用的分化身,封闭了他的五感六识,放他去洞中当那无生皮。”

    姜采眼神飘忽一下。

    她小声嘟囔一句“我那分化身还是要收回再用的。”

    张也宁一愣。

    他咳嗽一声,别过脸,轻声“我也不会放我的分化身随便乱跑。我也可收回的。”

    姜采喃喃自语“原来你方才非要我浪费灵力,是要炼分化身来替代你自己啊。”

    张也宁客气问“你介意么”

    姜采干笑两声。

    她自己冷静下来后,都不想上,哪有脸说他

    她望天“我不介意。”

    说话间,二人身子又同时一颤,姜采握紧拳头感受到那种异态时,微微撩眼皮,看到张也宁雪玉一般的脖颈出现了三道红痕。

    她一时失控,咳嗽起来。

    张也宁别过脸。

    她支吾道“抓疼你了吧”

    张也宁瞥她一眼,他既是尴尬,又是无言。他不想多说,便憋出一句“还好。”

    姜采“那我们坐下来歇一歇,看看月亮”

    张也宁“嗯”

    他声清越,与另一尊分化身的喘息同时到达姜采耳边。姜采一下子后退,捂住半边耳朵,耳珠红豆一般,艳红欲滴。

    姜采叹“你饶了我吧”

    张也宁嗔瞪她一眼。

    他低声“当是你饶了我吧。”

    二人一同尴尬地在洞外坐下。

    天上无星无月,雨意稀薄。二人盘腿而坐下后,膝盖相抵,双方心间共同浮起尴尬与燥意,皆感知到洞中的旖旎风光。

    姜采“我真的封闭了五感六识。”

    张也宁目光平视前方,专注道“我也封了。”

    姜采“那为何”

    张也宁沉默半晌。

    他道“也许是先天道体的契合吧。”

    姜采“”

    二人对话如此尴尬,且越说越尴尬。然而又不能只是干坐着,干坐着,便会更清晰地感觉到那种感受

    他的手抚过哪里,她的唇亲过哪里。长发与长发交缠,汗珠蜿蜒过弯弧,去往不知名之地。

    雪白与清月共同堕落,因失去自主意识的控制而呈现最原始的荡然。越不受控,便越激烈,心跳与体内每一寸骨血的混合跳跃,便更加让人失神。

    那本是极美的享受。

    全不是洞外这两尊石头能够领悟到的。

    洞外的两尊石头还在说着正事

    姜采“我本想去助百叶。”

    张也宁声音带一丝哑“你如今状态,不能去。”

    姜采“嗯。”

    张也宁道“我当静心,继续破阵。虽身不在阵中,但阵法些许蹊跷,现在也当推磨出。”

    姜采“哦那你静心吧。”

    姜采眼睁睁看着,见盘腿而坐的白衣少年默然片刻后,闭上了眼。她盯着他,见他起初还好,却是越往后,睫毛颤得越厉害,他的唇微有张开之意,又被他自己用强大的意识控住,紧抿。

    他玉白的面上浮起丝丝红意。

    姜采托腮欣赏。

    她自己窘态也在,却喜看他失控。她心中偷藏的窃喜,在这时现出原形。

    张也宁忽然睁开眼,与她目光对上。

    她挑一下眉。

    他扭头,道“法力还没有恢复我入定不了。”

    姜采慢悠悠“你一个道士,入定本是你的必修课,你居然还要借助法力,啧啧唔。”

    她捂住嘴,腰肢一软,向前倾身,不由自主地靠在了他肩头,轻轻喘了一声。

    张也宁身子一颤,刚想伸手扶她。但他在瞬息间僵住,身子紧绷,身子不自禁地后仰,唇微微张开,发出一声极轻极哑的叹。

    契约生成,二人体内都生出些陌生的生机来。

    姜采促狭,心里一动,暗自运功,张也宁受到影响,竟不由自主地随着她的意愿,将手搭在了她肩上。

    他吃惊,听到一声笑,便寒目瞪去。

    姜采靠着他肩头,盯着他微张的唇,弯眸忍笑。

    她叹道“做我们这行的,也不容易啊。”

    无风无月,万籁喧嚣,只有洞中有片刻宁静。

    这是一种慢性折磨。

    睁眼是她;闭眼是她。

    睁眼是她靠着他肩膀,闭眼是洞中热情似火。

    张也宁面红如烧,闭目再睁目,语气微变“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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