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棠华夜访玉家,姜采和张也宁怎么可能不凑热闹。
而玉家也乐于将这二人介绍给太子殿下。
这蒙眼女子的修为已经是让他们感觉到压抑畏惧的高深,且她走一步绊三步,天上雷霆隐隐呼应。作为见多识广的上古人士,至少玉家人都明白这代表着姜采正在经历“生死迷劫”。玉家如何敢小看姜采
而姜采身旁那位仙人风采的青年,玉家人连他的修为高低都看不出来,只探出一片模糊,命数被掩。这般现象,只能说明他修为可能比他旁边的蒙眼女子更高
玉无涯一下子给玉家带回来两个厉害人物,玉家自然要借花献佛,向棠华太子表忠心。
夜深露重,浅雾弥漫。
玉无涯作为玉家最小的、不修行的姑娘,正站在人群中观望长辈们去迎太子。姜采和张也宁作为她的客人,立在她身后。某一个瞬间,姜采感知到气息靠近,玉无涯的呼吸都为之停了一瞬。
旁边的张也宁倒是始终气息平稳而不乱。
姜采在这一瞬,生起可惜感。让玉无涯呼吸微滞的人,她碍于眼疾却看不到。那让她师父思慕的太子棠华,当真是永秋君吗若是永秋君的话,他的风采一万年来,始终一致吗
“恭迎殿下。”打断姜采思绪的,是玉无涯父亲恭敬的问候。
而张也宁淡漠无比地看着那男子进入玉府在对方靠近的一瞬,张也宁就凭借对自己师父气息的熟悉,认出了那人。但是太子面容露出来时,就是张也宁,目光也停了片刻。
这是个修士和凡人同居的时代,修士治理国家,夜访玉家的太子棠华,也应是扶疏国王室修为高深的人。
张也宁却是从一个全新的视觉看他师父
不见后世那永远倦极、怠极的神色,眼前的太子棠华,只是憔悴了些,气息弱了些。而他面容清雅气度端和,羽冠加云服,当的是出世仙人风采。
但太子棠华显然修的不会是出世之道。
身为扶疏国太子,他衣冠华丽不同于后世的朴素,进出往来跟随的仆从皆修为不低。他俯下身段制止玉家人的行礼时,谦和有度,彬彬有礼,玉家人颇为折服。
张也宁只看一眼,便知道这是一位受国民爱戴敬重的太子。
但是前提是如果他气息不这般弱,他的伤势不这么严重的话。
张也宁无声无息时,姜采扭过脸,悄然凑近他“是他吗”
是永秋君吗
姑娘贴靠过来,张也宁没搭理她。
姜采很坚持,主动伸手来拽他衣袖,轻笑着威胁“也宁,你聋了吗”
张也宁周身气息微冷。
他不想和姜采躲在人后偷偷摸摸咬耳朵说悄悄话,这里站着的修士不少,他这方刚有动静,一整个院子人的目光就若有若无地探了过来。这让张也宁身上寒气更重。
他拂开她拽他袖子的手,声音轻而冷“是他。你站回去,莫与我拉扯。”
这两人私下别劲时,太子棠华的目光凝了过来。姜采感觉到身前的玉无涯呼吸更急促了一分,说话声音都带着紧绷后的沙哑“见过殿下。”
棠华对玉家这位不修行的姑娘颔首示意,目光便掠了过去。
他今夜出行的主要目的,在于宫中一马奴试图联络宫外人。那气息藏在玉家外来客的可能更大些。
棠华目光落在张也宁和姜采身上,停留许久。
他对那仙人风采一般的青年心生好感,这让他自己都颇为意外。但那男子身旁的蒙眼姑娘,同样让他好奇。
太子棠华淡笑“玉家好厉害。”
请了这么两位能人做客。
玉无涯这时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冷静,向太子介绍“殿下,这二位是白日时帮过我忙的外来修士。两位道长本事高强,却初来乍到没有地方休憩,我便斗胆让两位道长借宿家中了。”
玉无涯顿了一下,特意请出姜采“这位姜姑娘,为殿下您的身体而来眼下城中靠修为高深选太子妃,姜姑娘听着很感兴趣。”
姜采微笑。
她心中琢磨,永秋君对她本人向来没有好感,但永秋君一贯喜欢张也宁。姜采便学着张也宁素日的矜持冷淡,不冷不热地向太子殿下行了一礼“拜见殿下。
“我乃小国散修,仰慕扶疏国上下风采。听闻殿下有一门双修法术,我心中是好奇的。若能帮助殿下疗伤,我自然三生有幸。”
她又从白日路人口中随便挑了一个不太有名的门派国度,编了一通自己的出身。
扶疏国就算是王国制度,那和凡人国度也不会一样。修仙者建立的国度强者为尊,只要她够强,这位太子也应当不会深究她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
姜采这般说的时候,感觉到一旁张也宁气息微压制。她心中警觉,但张也宁到底压下了情绪,没有说什么他竟默认了她向他师父自荐枕席。
看来他是要把断情断得彻底了。
太子棠华目光在姜采和张也宁身上流连半晌,听到姜采的自我介绍,他颔首“原来如此。”
棠华目光落在张也宁身上,疑惑“这位道友器宇轩昂,和姑娘是同路人吗”
姜采怕对方误会她和张也宁是情人,就拒绝她的诚意。她咳嗽一声,矜贵道“这位是我同门师兄,张也宁。”
张也宁“”
棠华吃惊“两位是同门师兄妹”
姜采硬着头皮“我门派法术森罗万象,我和师兄修的不是一个方向。”
棠华道“若有空,我当与二位聊聊道法。”
姜采松口气,可算应付过去了。
玉家家主在旁听了半天,这时候才找到机会插话“外面天凉,殿下进屋舍吧。”
太子棠华自然不反对,浩浩荡荡一群人追随太子进去,玉无涯跟着进去,有些魂不守舍。姜采才在棠华那里露了面,自然要更积极主动。她踏步跟着进去时,张也宁不轻不重地拽了她袖子一把。
就这个很随意的动作,让身处衰运的姜采差点撞上旁边一个修士的法器,惹出命案。
她气急败坏地躲回来,那被她撞到的修士小心翼翼地躲开这位身处衰运中的倒霉女修,绕路走了。姜采回头“你做什么”
张也宁“我是你同门师兄吗,姜姑娘”
姜采没好气“是呀。不然还能如何我说你是我未婚夫,我还如何接近你师父接近你师父,难道还要拖着一个你吗就算不食五谷,你也不会不识礼数吧”
张也宁冷声“我始终是反对你用这种方式接近他的。”
姜采好整以暇“我未婚夫有权反对,我会听从。你愿意当那个人么,张也宁”
张也宁沉静一瞬,针扎一般的沉默落在幽静夜中,扎眼的过分,让姜采短促地嘲弄他一声。
她转身要走,他拽住她衣袖,声音温和“你若是故意与我置气”
姜采好笑“别将自己太当回事。”
她拍一下他的肩,思绪已经跟着太子棠华飘走,人留在原地,只非常敷衍地安抚一下张也宁“张也宁,别太别扭反复。那就有点讨人嫌了。“
张也宁“”
他停留在原地,凝望着姜采转身进去那明亮大堂的背影。
重重夜雾笼罩住她,她走得毫不留情。这个时候,忽有一重霜华落地,地上银白,寒气涌身。张也宁不自觉地被寒气侵体,感觉到些微冷意。
在这重寒意中,他心中浮起一个荒谬的恐惧感他有些惧怕姜采这毫不犹豫的不回头。
成仙之后,他对世间情皆放下、看淡。修道本就是一个放下执念的过程,断情绝爱,他才能更好地控制自己的心神,不让自己受到堕仙那过于强悍的杀意影响。
可姜采离去带来的这种心慌,如针一般刺来,哪怕不严重,却时不时刺一下,让张也宁不能不在意。
悬月在空,月下青年垂下眼,大袖在寒风中宽松扬落,寥落孤寂。
张也宁进入大厅时,见到姜采已经和棠华攀好交情,能够坐到和太子很近的位置了。
张也宁眉头浅蹙。
玉无涯坐在角落中,心不在焉。只有她注意到张也宁的出现,她压下心中涩意,对张也宁噙笑“姜姑娘能和太子殿下相谈甚欢,张道友也为她高兴吧”
张也宁道“这不正常。”
玉无涯奇怪地看他一眼。
张也宁道“我师太子殿下不应是这么平易近人的人,姜姑娘的性格,也不应该讨我太子殿下的喜欢。”
姜采性格潇洒爱玩爱笑,不拘一格又强硬十分,以张也宁对永秋君的了解,永秋君从来不喜欢姜采这般性情。
而今这两位相谈甚欢,一可以看出姜采的脸皮厚,二可以看出棠华是故意接近姜采的。
张也宁垂眸“殿下觉得她是不稳定因素,私下必然发生了什么契机,让他来试探她。难道是谢公子那里”
玉无涯短促地干笑一声。
她不敢打扰旁边人,只唇轻轻开合,声音极轻“张道友,你虽然这般说,但我总觉得你是在吃醋。你不愿意姜姑娘和太子殿下这般亲近吗斗胆一问,你与姜姑娘同出一门的话,你二人真的只是单纯的师兄妹关系吗”
张也宁望过去,蹙眉。
他对姜采的师父一直有敬意的“姑娘何意”
玉无涯“没什么,只觉得你二位太过般配连思考方式都很像。”
玉无涯轻声“姜姑娘也怀疑太子殿下故意接近她,在试探她。方才姜姑娘与我倒茶时说让我盯着些殿下的神色,怕殿下加害于她我虽严厉批评了姜姑娘这般猜想,却也奇怪姜姑娘为何这么信任我。
“她与我这般说话,就不怕我告诉殿下吗”
张也宁没有回答,因那堂上一男一女说到了他感兴趣的地方
姜采再三毛遂自荐,向太子推荐自己作为双修对象的可靠。
棠华微微一笑,说“其实寿数如何,我并没有那般在意。所谓双修法术,是前代人留下来的,到底治标不治本。我的身体如何,我心中有数。选太子妃双修之事,是我父王母后弄出来的。他们担心我,我也不能不领情。
“姑娘且看缘分吧,城中每日都设有演武堂比试修为高深,胜者才能入选太子妃。我不好在私下答应姑娘什么。”
姜采纱布下的眼睛一闪。
她趁机追问“殿下是觉得那双修法术有问题或者您觉得用处不大那敢问您自己有主意,该如何帮您缓解伤势吗”
她咳嗽一声,再次推销自己“我实在关心殿下您的安危。您病好了,扶疏国才更能蒸蒸日上。”
她自己吹嘘半天,吹嘘得自己都觉得恶心。而旁边的人则看到太子棠华的目光落在姜采面上许久。
棠华笑一下“姜姑娘倒是很有趣。但是姑娘修为这般厉害,不应该浪费在我身上,去战场杀妖魔,不更加有用吗”
而说起妖魔。太子殿下就好像突然想起他夜访的主要目的,开始慰问玉家人了。
姜采嘶一声,牙疼。她心里骂这个狐狸跟她绕圈子,就是不回答她的问题。看来一万年前的这位永秋君,就已经是心机深沉的人了。姜采再无法插上话,她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便安静听棠华和玉家人的聊天。
说了许久,玉家家主叹气“这些妖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打败。”
棠华面容肃穆“玉家世代为我扶疏国作出的牺牲,我等皆知。伯父放心,妖魔必会败退的。”
玉家家主想到一人,欣慰点头“是,云升公主很厉害但是殿下,这世间只要有魔气的存在,魔就不会消失。他们会不断与我们争夺生存空间,这场战争,根本看不到头啊。”
太子棠华回答“伯父放心,战争会有结束的机会。我与姐姐的毕生心愿,都是结束人族苦难。至于怎么结束,这样的问题,玉伯父便不必操心了。”
玉家家主小心看眼这位太子。
他小心翼翼道“云升公主似乎致力于人类与妖魔和平共处。”
太子笑“人与妖魔如何能和平共处”
玉家家主担忧“我也是这般想的,我们彼此仇视这么多年,且我们难道要让出自己的城池给妖魔吗云升公主将事情想得太美好了。虽然殿下心善,但是妖魔到底是妖魔。”
棠华“嗯”一声。
他说“放心。这样的话,我会与姐姐商量的。姐姐也是一派好心,我们最终目的一致便好。”
诸人谈了许久,太子的到来到底让玉家很安心。最后玉家人送太子出府时,棠华目光忽然落到他们院中的荷花池中。那里,一只小龟刚偷偷摸摸地钻出水面,就被强大的凝视再次吓得藏了下去。
棠华看了许久。
玉无涯紧张站住,挡住他目光。
棠华看着玉家这位小姑娘,淡笑一声“将士们在前线与妖魔作战,玉家却在背后侍养妖吗”
玉无涯“不、不是您想的那样这只小金鼎龟是被人买卖,受了伤,我在城中救下的。不是所有妖都是害人的它还很小。它伤好后我就会送它离开。我保证它不会作恶”
棠华道“你如何保证妖魔与人类,是生存空间的争夺。即使它是好的,你救下了它,它的族人可不会感激你,还会仇视人类猎捕它们。而我们猎捕它们,不正是因妖魔害人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玉家是上战场的,不懂这个道理吗”
玉无涯张口,却说不出话。她抿唇拒绝,不肯答应棠华将小龟丢出去。
寂静中,气氛开始僵住。
玉家家主赶紧将女儿拉到一旁,抱歉“殿下说的是,是我没有教好女儿改日我们会放走这小龟的。只是它身上没有邪气,可见是真的没有作恶过,我这小女儿从不上战场,不知道战事残酷,人又心善殿下就饶过她一回吧”
棠华深深看玉家家主一眼,再看眼玉无涯那倔强模样。
棠华随口“随你们吧。”
王宫中,谢春山从神识之痛中醒过来,听到百叶的脚步声进入藏书阁。
他进入藏书阁是得到公主特许的,显然是他太久没出去,公主着急,进来找人了。他醒来的时机,还算及时。
谢春山屈膝坐地,靠着架子冷汗涔涔间,他艰难地从袖中翻出一卷轴,手指颤抖地摸索着写灵咒,以表明自己是真的在学习法术。百叶公主的气息就在他身后,他当做不知。
下一刻,公主俯身来,握住他手中狼毫。
谢春山手指一颤。
百叶握着他的手,将他随意画的那个灵咒画完,她声音轻柔“你方才那样是写错了的你的伤势还没有好吗怎么一头汗难道这里的灵咒帮不了你”
她着急起来,转身要去找人帮忙。谢春山心中一软,不想骗她更多,就道“不是那样。我之所以这样是听到了些声音,神识有些痛。”
已经起身的百叶公主拧身回肩,一束幽蓝色的光从天窗内照入,落在她身上。
她好奇问“什么声音”
谢春山一手握紧狼毫,一手扶住书架站起来。他维持着吊儿郎当的笑,混不管他这副七窍流血的模样,在旁人看来有多吓人。
谢春山笑吟吟“宫人传说,龙凤胎一盛一衰,如今你姐姐的强盛,是你兄长的衰弱为代价的。他们都说,日后扶疏国,会是你姐姐的王国。而你兄长作为背影,恐怕结局不会太好。”
百叶讶然。
她皱一皱眉,道“明日我就奏请父王母后,将宫人清理一批。这般背后嚼舌根的人,不适合留在宫中了。”
谢春山追问“那他们说的是真是假”
百叶看他一眼。
百叶随口道“自然是假的。扶疏国未来的国君人选,从来都是我兄长,从来没变过。姐姐是心系大道之人,和我们都不一样姐姐如今只是帮兄长杀妖魔罢了。待我兄长病好了,他依然会是太子,而姐姐就会专心修行去了。”
她神秘地对谢春山一笑,忍不住小声炫耀
“我偷偷告诉你哦,我姐姐,是快要成仙的人了她只差无悔情劫,就能成仙了。她比我们所有人都走得更远
“这样的姐姐,怎会眷恋凡尘,怎会在意小小的扶疏国呢扶疏国的未来,一直靠的是兄长啊。”
次日开始,姜采便寻到演武堂,去和那些女修们比试。她倒并非非要做什么太子妃,但她只能有些什么动作,好见到更多人。
谢春山神识受了伤,无法与他们宫外人联络。姜采试图联系自己师兄未果后,一早上都在沉思谢春山那里出了什么事,怎么会引得太子棠华出宫,特意见她一面。
她确实觉得太子出宫,就是好奇她这个变数。
姜采便抱着这种心态去参加演武堂的比试,而张也宁听她是真的要去打那擂台,他直接声明他不会陪她。他始终不认可她这条路,在听到她要去比试后,他直接拂袖而走,压根没有和她共进退的意思。
但是那对姜采并没有太多影响。
他不陪她去演武堂,她可以缠着玉无涯陪她去啊。面对自己未来的师父,姜采请求帮助时,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
谢春山曾说玉无涯这对师徒之间太过冷淡,姜采也思考过自己太过独立的性格让自己和师父之间一直无话可说。如今回到旧日时光,她也试图做些改变,试图和玉无涯亲昵一些。
当姜采在演武堂比试时,张也宁在街上漫然行走,继续打探扶疏国的消息。
他最想打探的,就是太子棠华和公主云升之间的感情。
张也宁立在一说书先生的酒楼外,正厅那说书先生讲太子殿下曾经多么威风,除妖战魔何等风采。酒楼中喝彩喧哗声一波接着一波,张也宁身畔却传来一声嘲弄。
有一个人低声“那有什么了不起如今天下,离成仙距离最近的人,可是云升公主啊。”
张也宁蓦地侧头看去,准确找到了开口说话的听客。
那听客只是仆从打扮,随意在人群中嘀咕一句,冷不丁对上了张也宁墨黑幽静的目光。那人吓了一跳,尴尬一笑后,匆匆便离开。张也宁毫不犹豫,立时追上。
仆从掉头就跑,回头看到人群后青年不急不缓却在逐步靠近的脚步,他慌道“你、你追我干什么我告诉你,我主人可是要当未来太子妃的,你敢得罪我”
张也宁喃声“未来太子妃”
他本只是随便一追,但那仆从慌慌张张之态,实在可疑。
他立时要联系姜采,和姜采互相印证。但他突然想起,他和姜采之间没有神识联络的契约可恨。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