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采迎战云升之时,立即感受到了真仙那种磅礴仙力的冲击。她只是运起玉皇剑,就感受到神识炸裂一般的痛
除却云升仙力的压制之外,让她这么痛的原因,还有一个是,是云升所用的剑,乃是玉皇剑的剑灵所化。
玉皇剑在姜采手中铮鸣,每次与云升的剑碰上,剑身和剑灵的为敌,同类相伤。姜采和云升都受到这种力量的冲击。
半空中金与火的属性力量碰撞,风裂云崩,天地异象频频,这是姜采一生所经历的战斗中,最难的一战。她被云升击得向后疾退,浑身如裂时,云升身后,谢春山持伞迎战。
谢春山高喝“阿采,用我门派剑阵”
姜采应了。
剑元宫是天下剑修圣地,千万年的经营,在有长阳观仙人的压力下,剑元宫屹立不倒,除了有天龙长老玉无涯的相护,自然有它本身的实力。
姜采手中的剑和谢春山的伞相合,青色道光与金色道光相缠,三天合一的力量之下,蓬勃无比的剑阵在师兄弟二人脚下踩开,万道光华,再战仙人
云升眸中光华微动,说一声“好。”
她的仙力跟随拔高。
三人在此大战,姜采凝视云升,不忘问她“你可知道当年无极之弃的那些百姓,其实没有背叛你”
云升淡淡一笑,烈风吹拂她冰凉面容。
她手中剑递出,风华之姿凛冽无比,让姜采也感到吃力。姜采和谢春山都不是仙人,她二人即使三天合一,两个实力不完整的人,面对三天合一的实力完整的仙人,两人也感到吃力。
不过是必须拖延时间
姜采艰难万分地顶着打杀开口说话,分散云升的注意力,也是为了给下方的修士争取时间,让云升无暇控制下方的魔修,让那些被她控制的魔修得到解救。
这短短两息时间,姜采和谢春山衣袍被剑划破,肌肤渗血,冷汗淋淋。
二人却依然无谓
尤其是姜采之悍然不畏死,让云升久久凝视她。云升开了口,回答了姜采的问题“我当年不知道无极之弃的人没有背叛我。但是我之后成仙,回溯时光长河时,我看到了无极之弃的人没有背叛我。”
风猎猎袭来,剑光如碎,寒日照天。
姜采忍着神识中剑器每次碰撞带来的痛意,她体内的魔疫和她的灵气、魔气一同运转,共战云升。而她厉喝“你既然知道你误会了无极之弃的百姓,为何还不停下来”
云升微笑,目光有短暂的迷离。
她说“无极之弃的人想放走我,却伤害我。天下人想杀害无极之弃的人,让无极之弃成为真正废土。若非我成仙,若非我带走了无极之弃,无极之弃便被人族彻底抛弃了。我做错了吗”
姜采“既知误会,便不该仍以天下苍生试剑”
云升点头,认可她的话。
但是她说“姜姑娘,你晚认识了我一万年。若是一万年前,我会因为无极之弃而停下手。但是一万年后,我不会停手了。你进入了扶疏古国的梦中,看到了当年的我,对不对”
云升眸中幽黑,深如浩渊。
她说“时光太漫长了,我跳下了深渊,回不了头了。”
她目中光厉,一瞬手中剑灵所化的剑激起的烈风更劲。谢春山和姜采一同与她相战,都被她的剑刹那制住。二人抵抗间,听到她幽幽说
“能除掉我,就来除掉我。除不掉我,就等着我除掉你们
“姜姑娘、谢公子、张道友来试着杀我吧”
姜采一口血吐出,谢春山同样脸色煞白,吐出血来。姜采扭头,看到另一方天地的风云呼啸,张也宁的身形与永秋君交错难分。她的爱人所面对的挑战,并不比她弱。
师兄妹二人勉强稳住身形,再次提气战向云升。姜采向谢春山投去一眼,谢春山对她祭起轻微地一颔首
放心,天地大阵正在开启,只要我们撑住一时,必能困住这两位仙人。
张也宁的青龙鞭,与永秋君的孔雀扇交战,青色道光和蓝色水光交战,皆是性温和的道光,却在这一战中,杀得难解难分。
而世人才第一次知道,永秋君的武器,原来是他手中那把孔雀扇。
因做了一万年的堕仙,因没有人能够战胜他,永秋君从来不需要拿出自己的武器。但是张也宁也是堕仙,他虽修为不如他师父资深,但在最后这场最艰难的战斗中。他仍逼得永秋君用出了孔雀扇。
龙女辛追本想相助师兄,但是仙人之间的战斗她插不上手,犹豫一下后,龙女扭身跟随上玉无涯长老,去参与下方的战斗。她又被赵长陵拉住,说起他们共同对两人仙人实行的计划,请求龙女帮忙。
永秋君和云升都没有听到下方的筹谋,他们各自被实力强盛的人阻拦,永秋君无法控制下方的修士,云升无法控制魔修,他们面对的压力,也不见得多容易。
永秋君越发烦躁,面容越发冷寒。
永秋君眼角余光看到云升那处战争,那姜采二人,也并不是云升的对手,无法压制云升。他冷笑一声,心想最成功的灭神法,永远是“灭神榜”,为何他们却不听
他们不听,永秋君也要强行出动“灭神榜”。
永秋君的孔雀扇被对面青龙鞭卷起,他另一手掐诀,一张卷轴从袖中飞出,就要打开之时,张也宁凌身上空,从外一掌拖住“灭神榜”。青色道袍飞扬,凛冽如松海。
张也宁长发拂面,玉冠裂缝,他从后拖着“灭神榜”,和永秋君的仙力对抗,不让永秋君打开“灭神榜”。
永秋君唇下渗血,眼眸一点点通红,堕仙之力快要控制不住。而他对面的张也宁,只会比他状态更差。
那位天上地下最为清致俊逸的谪仙人一般的重明君,眼眸赤红,如同渗血,眉心的堕仙纹,如燃着火一般。他整个人,在这时妖冶邪魅,堕仙纹衬着他冰雪般的容颜,张也宁哪里还看得到往日半分清隽的模样
永秋君喝道“混账”
张也宁冷声回答“弟子不肖。”
说着“不肖”,但他不肯后退,不肯让永秋君打开“灭神榜”。
永秋君“如今你已经知道了一切,却还要拦我。你不知道,云升要灭世,要报复所有人。灭神榜不出,她怎么可能陨灭为师纵是有万般不是,但是为师也甘愿作为灭神榜的阵眼,和她一同入灭如此,你们还不满意什么”
张也宁肌肤一点点向外渗血,面上血流,青袍染红。他狼狈又森然,红血丝在眼眶中加重,艳极的状态,分明又无情到了极致。
他道“自然不满意开启灭神榜,必要人入魔为阵。完整的灭神榜力量下,入阵之人,永生永世,再不存在。我甘愿此生镇压你们,却不愿意因你们的事,再杀害更多的人。”
永秋君冷笑“永世镇压仙人仙人不死不灭,如何镇压难道像当年那个不完整的灭神榜那样,等待仙人恢复所有力量,再来一次灭世”
他手中之光更亮,趁此机会,水幕卷烟,轰烈中,众人感受到海水腥味。
众人抬头,看到烟云变色,看到蒲涞海升起他们失声“难道要用蒲涞海来杀人吗”
一重重升高的蒲涞海,被永秋君在万年前炼制过的海水拔高,罩住张也宁。他清楚弟子的本事,自然杀招之下,让张也宁倍感吃力。
海水即将扑来,可若是海水涨起扑下,这一整座长阳观、长阳观中修为弱的弟子,便全都要死了。
张也宁“哇”地张口,吐出一口血。同时间,他将灵力拔到最高,再不畏惧失控的堕仙之力。
堕仙纹将他的眼睛彻底染红,心魔被牵动,失控的力量在吞噬他。袍袖扬舞,身形料峭,乌发拂面,身上血痕割着神识,他挡住向下方冲来的蒲涞海。
青龙鞭中,青龙悲鸣,鞭身摇晃。
他的鞭身开始晃动不稳,而他另一手还要控制“灭神榜”不打开。他毕竟和永秋君差了万年修为,万分吃力之下,他的堕仙力量快要控制不住。
青龙鞭要承受不住这种法力了
突然,龙吟声自下方飞起,龙女清冽声音响彻天地“师兄,我做你的青龙鞭”
下方无数人嘶声喊“龙女”
他们眼看着那个帮助他们战斗的白衣龙女飞上半空,化成龙身。庞大的龙身真魂,修为数年前的实力,自然不是张也宁那青龙鞭中的青龙魂魄所能比得上的。
龙女飞向半空,另一边云升声音凄然“阿追”
但辛追义无反顾,她只回头,看一眼被姜采和谢春山齐齐拦住的云升仙人。
穿过蒲涞海,漂洋过海,烟花之下,鲛人阿追曾和云升遥遥望一眼。
而今再次遥望一眼。
曾经是云升要走,而今却是龙女要走。
云升厉声“不要”
龙女飞入张也宁的长鞭中,在青龙魂魄被震碎的同一时间,新的白龙入武器,心甘情愿做器灵,青色长鞭被白色龙身照得大亮。白龙高吟,师兄妹二人,再迎永秋君。
永秋君吐血后退,脸色惨淡如金纸。
他听到龙女凛冽清泠、一往无前的声音“师兄,我来助你”
而对永秋君来说,他的一双徒弟,皆不与他同心蒲涞海海水起伏,永秋君吐血之下,略微失神之时,一重阵法自他脚下生起,张也宁卷住他,封锁住他。
永秋君冷声“你以为三天合一,就能抵抗堕仙之力对你的影响也宁,我且问你,你可知道堕仙要如何修行,你可杀过同行者你一个都没有,身为堕仙却放弃修行,你如何能胜我”
张也宁淡声“同为堕仙,我比师父晚整整一万年,我自然明白,单凭我自己,胜不了师父。但是师父有拉着云升一起死的决心,我难道没有吗
“我不杀无辜者,不行恶世间,不阴谋害人,但难道我就赢不了师父吗师父,这世间,只要有人甘愿牺牲,有人以身殉道,谁能永远是输者”
永秋君听到他这话,眼眸骤缩,意识到不对,他要退的时候,张也宁的阵法已经罩住他,待他破开蒲涞海,魔穴入口出现。
张也宁声音清冽“我若能赢师父,就镇压师父。我赢不了师父,就与师父同归于尽。我是控制不住我的堕仙力量,我亦怕我成为像师父一样为了修为而无所不用其极的人,所以
“师父和我一同入焚火修罗界吧。
“我愿与师父同归于尽“
同一时间,永秋君和张也宁消失于天地之时,各方阵法一一亮起
屠神之时,真正到来。
盛知微带着芳来岛女修反水,帮助修士一同制住那些被云升控制神魂的魔修。云升被姜采和谢春山牵制,无法分神控制这些魔,这正是修士们救下魔修的机会。
巫展眉在和云升打赌赢了后,被云升放过。她此时终于能跟着自己的哥哥嫂嫂一起,以魔身,做着哥哥嫂嫂希望她成为的那一类人。
救下的魔修们,和修士们联手,对抗那些真正投靠云升的修士和魔修。他们互骂
“你身为正统修士,却投靠云升,打算跟着她一起灭世,忒恶心”
“同是魔,你也该认清谁是想杀你,谁是想救你吧你现在向我们投降,听我们魔尊的,不再认魔子,我们就不杀你”
天地厮杀不断,玄真界各处,赵长陵已带人奔波
修真界各处门派、山崖、谷底,一重重阵法亮起,无数修士盘腿坐下,将道心加持在阵法上,金色的锁链若隐若现,带着道心的力量“求镇压仙人”
人间界,皇帝、城主,在修真门派修士的带领下,带着百姓们一起跪下请求上苍,念力再次加持“求镇压仙人”
“海市蜃楼”中,魏说等妖再次面对赵长陵。赵长陵拿到了张也宁的云河图,瞬间靠空间力量来到了这里。曾经为敌的道修和这些妖族一起盘腿坐下,念力再加“求镇压仙人”
求镇压仙人。
整个玄真界,所有正在战斗的、没有参与战斗的,在阵法之下,他们的念力、道心相融合,力量连接天地,连接天地尽头的北荒之渊,若隐若现的锁链,在天地四角成形,冲破云雾,飞向长阳观。
姜采和谢春山艰难之时,带着苍生所有力量的锁链破云而来,师兄妹二人共同迎上,将锁链投向云升。
云升面容森冷,她与锁链对抗,一手仍被扣住。姜采落地吐血,遍体鳞伤,天地间所有修士、魔修,一同看向那锁链,看云升是否能挣脱。
他们看到云升的那只手被锁住,如何挣扎,却被稳稳牵住,众人表情从紧张转向喜悦“真的能困住仙人”
云升凝眸看向他们。
众人都感觉到一重寒意自心头生起,姜采咬牙,要再次迎上,和谢春山一同联手等待新的锁链生成之时,玉无涯在她身前抬手拦住。
玉无涯纤长身形被血拉长,她抬臂拦住要再次上前的姜采。
姜采“师父”
玉无涯抬头仰望奋力挣扎的云升,道“接下来,为师与你师兄联手制云升仙人。你去寻重明君,助他降服永秋君吧。”
姜采一怔。
玉无涯回头看她一眼。
师徒二女,目中波光泠泠,身上皆是狼狈的血迹。二女在火与血的杀戮中对望,姜采怔望着师父,一眼便明白,玉无涯看出了她对张也宁的担忧。
她强力压下这种担忧,让自己只盯着云升,但是她心中煎熬,师父看出来了。
玉无涯垂眸,手中剑扬起,她飞身入半空时,姜采听到她温和的声音“阿采,去做你想做的事。
“师父护自己的弟子,本天经地义。阿采,莫让自己后悔。”
姜采一言不发,化光而走,直入蒲涞海。
魔域空无一魔,焚火修罗界的战场被两个堕仙搅得天翻地覆。
到这一步,永秋君和张也宁的堕仙之力都被激发出来,神智都在一点点被混沌控制,渐渐迷失自己的本心。他们也许不愿这样,但如今停不下来。
张也宁一直压制自己的堕仙力量。
但是此刻,他再压制,如何能赢了永秋君
幸好,这里是魔域的焚火修罗界,幸好他神智被彻底吞没前,他给自己和永秋君设下了阵,将两人一同困在此处。
天地间念力、道心加持的锁链到来之际,他必将花费最后力量,将那链条锁在永秋君身上。
第一重锁链锁在永秋君身上时,永秋君很快发现了这力量的强大。
他惨淡万分,焚火照着他赤红的眼,他忍不住笑出声。
空洞笑声苍凉万分。
他声音喑哑“我教出的两个弟子,都要杀我。但是你控制不住堕仙之力,你即使锁住我,也会失去自我,被堕仙力量毁掉,变成和我一样以杀戮同伴为生的恶人你真甘愿如此”
张也宁“我不会变成你。”
永秋君“为何”
张也宁“因为我很快就会死了。”
永秋君眸子一缩,怔怔看着张也宁。焚火修罗界破开一口,姜采从里面步出,飞奔而来时,正好听到张也宁的那句“因我我很快就会死了”。姜采怔立原地,张也宁感应到她,猛地抬头,向她看来一眼。
一身血的狼狈魔女立在半空中。
半身污渍的仙人如罂粟般,仰着头看他,周身半点仙气看不到,只看到那堕仙力量的强大,在一点点摧毁他的神智。
永秋君趁机反攻,姜采心神空荡之时,突然听到张也宁厉声“阿采”
她蓦地回神,感应到天地间飞来的枷锁若隐若现。她当即不迟疑,俯下身袭向永秋君。她和张也宁联手,青龙鞭和玉皇剑相缠,多年之后,他们再次相携而战,长身迎风,实力煊赫。
他们所向披靡,他们在战斗上的默契,让永秋君失神仿若看到天外飞仙,看到万雪飞落,看到万古长空,只剑光猎猎。
天地间的锁链破开魔气,冲过来。永秋君咬牙,扑上去强夺,姜采和张也宁同时迎上。永秋君的仙力冲着张也宁,姜采抽身替张也宁挡住。二人抵挡之时,拿到了锁链。
锁链罩向永秋君时,二人身形也被震开。
“咔擦”声响,整个世界念力、道心所化的两条锁链箍住永秋君,永秋君寒气森然“放肆”
他被困住,但他最后发出的带着自己毕生修为的力量,直直扑袭向张也宁。
姜采飞身要去助张也宁,张也宁被那仙力冲击得直直向焚火修罗界的崖下撞去。
姜采毫不犹豫,跟着他一起跳了下去。
她手中玉皇剑递出,本要和张也宁相汇,但是魔域外突然隔空有一道寒剑向此飞来,杀气凛凛,无法躲避。
前后皆是死路。
姜采实在没办法。
烈火和魔气烧得身形模糊,她身形下坠加快,将张也宁抱入怀中,背身面对上方,以身相迎那剑。
长阳观中的战斗,在玉无涯和谢春山一身狼狈地将锁链箍在云升身上时,云升两只手都被困住,终于被压制住了。
云升凝视着所有人。
所有人迷惘“我们成功了
“我们成功了”
修士和魔修一同欢欣跳跃,不敢相信他们真的联手赢了这么艰难的战斗。弑神是何其可怕的罪名,扶疏古国曾经失败的事,如今他们居然完成了。
云升望着他们喜极而泣的面容。
天地间所有人联手做一件事时,原来他们的表情是这样的。原来人和魔不是不能和平相处,原来只是自己运气不太好,没有遇到最好的一些人。
她希望自己能够辨别出好人和坏人,分开天地与云海。
但是这世界是如此复杂。她既分不出好人和坏人,也分不开天地与云海。她终究是个失败的仙人。
好在这天地,早就不属于她了。
云升手指向前方。
众人皆慌,以为那锁链仍不能完全控住她。
云升指着他们,道“我宽恕你们。
“我解除我对你们的诅咒,从此之后,我力皆消,仙人会重新眷顾你们”
那股以真仙之力对整个玄真界所下的诅咒,在她开口之后,众生都感觉到神魂上一道枷锁朦朦胧胧地离开。他们仰着头,用复杂的目光看着这样的仙人。
云升望着他们,突然抬手。枷锁困顿下,她手腕一亮,火光耀耀。
众人皆惊,看到一重剑光从她手中飞出,她用毕生力量让那剑灵离开她,向焚火修罗界杀去
“姜采,想要救世,你可挡得住我这一剑”
玉皇剑的剑灵破开魔穴,进入魔域,扑向焚火修罗界。
不断下坠的身体中,姜采带着决然的心,拥抱着身上血越来越多的张也宁,陪他一起坠入焚火修罗界的崖底。
张也宁意识到了,他声音沙哑“阿采”
他抬手想阻拦她,但她拥抱着他。她与他对视的这一眼,让他呼吸微顿。
她冷然无比,决绝无比,不怕生,也不畏死。
姜采漠然无比“月亮。”
剑光自上飞下,玉皇剑迎上,和剑灵相抵。强大无比的剑灵,怎会是曾经破损过的玉皇剑的剑身能够抵抗的玉皇剑锋被剑灵的势压得一点点后退,一点点裂开,而姜采仍拥抱着张也宁下坠。
她眼中映着焚火重重,也映着他俊淡的眉眼。
长发拂过面颊,染血的衣袍贴在一起。她说“月亮,我们同生共死。”
张也宁望她很久
他哑声“好。”
他抬手,抱住她。额头相抵,他付出的帮助姜采穿梭三天的代价,靠着神识契约,终于被姜采感知到了。
谢春山付出的代价是失去先天道体,放弃成仙机缘。
姜采付出的代价,也应该同理。
这代价张也宁替了她。而已经是仙人的张也宁付出的代价,则是剥离仙骨,失去堕仙仙格。
重伤之下的他,失去仙格,成为凡人,这是一个必死的结局。
可这烈火漫漫,焚火不灭,不断向下堕落的生死之间,极致的死亡摧残之下,反而让人生出极致的疯意。一时间,觉得这样也很好。
剑灵要劈中二人时,姜采体内突然冲出黑色魔气。
魔疫们在坠落的世界中出现,迎上剑灵威力。剑灵劈上魔疫,魔疫的黑雾一点点被劈开,一个个魔疫死于仙人之剑下。姜采仰头,看到一团黑雾中,无歌回头看她最后一眼。
这个少年郎对她露出一个释然无比的笑,他迎向剑灵“再见了,姜姑娘。”
魔疫们说“姜姑娘,永别了。”
剑灵冲杀所有魔疫后,光华一点点黯淡。它抵在姜采背上,一点点深入,刺穿她的身体。颓势虽现,可它依然有力量杀死姜采。
剑从后刺入,胸前渗血,姜采只看着张也宁。张也宁双眸泛红,泪水波动。泪水从眼角滑落,晶莹的光,照着他苍白如雪的面容。
焰如星烧,衣袍尽燃,极致的悲壮下,姜采心想,我真爱他。
张也宁落下泪时,堕仙纹还没完全离开,而她闭上眼的时候,他开始施法,要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复活她。同生共死之局到了最后,他仍然想试着救一救她。
仙人可以复活人,但仙人几乎不会去复活谁。因他复活的人要多少道元,他就要失去多少道元。
堕仙之力对张也宁,始终是个束缚。他和这种力量共生,有时候又被这种力量压制。但是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依然感恩于自己是堕仙因为他是仙人,他可以复活自己的爱人。
但是张也宁的力量还没有碰上姜采,闭上眼气息皆无的姜采身上,迸发出火焰一样的道光,护住她的身体,复活她的气息。那剑灵之力消退,进入玉皇剑沉睡,而张也宁拥抱着的姜采,身体的温度在一点点回升。
她的眉心,开始亮起。
张也宁忽然意识到,这是“生死迷劫”中的“十死无生劫”。
十死无生劫,作为姜采成仙前会面对的最后一道劫,何其难也,几乎不可能渡过。所以姜采不提,张也宁也不提。而今,悄无声息,这种劫数到来,并在渡过
扶疏旧梦中,云升仙人曾送给姜采一道力量,告诉姜采,你终有一日,会用到这种力量。
电光火石,张也宁明白了所有关键
云升在助姜采成仙。
她解了对世人的诅咒,从此后有人可以成就真仙。而身为真仙的云升,她最清楚成为真仙的条件。被锁链锁住,她用最后力量送出剑灵来杀姜采,也是在助姜采成仙。
而梦中云升的力量,保护姜采不死在十死无生劫下。
她要让姜采成就真仙
焚火修罗界的这道崖,堕魔无数,吞噬万物。陨灭与混乱同时发生,正如新生和寂灭。
姜采气息重新复苏,眉心的仙纹在一点点生成。而她不等这种力量完全稳住,于浩大魔火吞噬中,她艰难地睁开了眼,与张也宁对视。
这个下坠的过程中,他身死,她成仙。
但是这不是姜采要的。
她醒来第一刻,就知道自己面临什么样的环境。张也宁身上已完全被血染红,仙骨一一裂开,他眉心的堕仙纹脱离。姜采俯身抱紧他,她在成仙的过程中,不肯闭关冲击,只将力量落到掌心,捂住他的眉心,试图留住堕仙纹。
修士一点点成仙,堕仙一点点剥离。
这个过程无法逆转,哪怕姜采浑身发抖,她也无法阻止堕仙纹对张也宁的抛弃。
姜采抱着她此生最爱的人,发抖着,她泪水不断掉,与他面颊相贴。他的身体一点点凉下,而她等着那个自己会等到的唯一机会。
越来越亮的真仙纹,贴着越来越暗的堕仙纹。当是时,魔火熄灭,颂歌响彻。万魔低头,万物来贺
贺仙人之生
然而与此同时,生与死滚滚而来,激得人遍体鳞伤,遍心皆寒。心神欲裂,浑身都痛。诸多景象犹如走马观灯,他陪她观望天地巨变,和她一次次在艰难旅途中,等待奇迹的降临。
正如此刻,她抱着他的身体,听着万魔在下嘶吼,看到火焰绚烂,生死无常,心情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平静。
要坚持,要等着仙格彻底稳住的那一刻
任时光匆匆。
任万事倥偬。
群星璀璨,日光明耀,拥抱月华。疾风和火星飞溅,她贴着他闭上的眼睛“我永远爱你。”
寒风中,血腥味流转,姜采抱紧张也宁已经凉下的身体,掌心贴于他冰凉的眉心。她冷漠的眼睛看着虚无,在血色中,渐沉的疯狂坠落中,她声音沙哑
“我以仙名,赐君永生
“永生永世,与吾同生”
云升仙人被镇压在无极之弃中,永秋君被镇压在北荒之渊。漫漫长夜,万年噩梦,终于结束了。
此一生
云升仙人说“此生,休要再提。”
姜采成就真仙,离开尘世。
当年大雪中,谢春山带着从魔域找到的被抛下的“灭神榜”,陪着赵长陵,和四大门派一起,一同将“灭神榜”封锁,再不得有人打开。
仙人既被镇压,世间好像重新恢复了平静。众人争议起来,姜采到底是修真界的真仙呢,还是魔域的魔尊呢
双方因此争执,差点大打出手,却又没打起来。因为只要有姜采在,只要这个人仙人不离开玄真界,人族和魔族,也许要被迫开始和平共处的新生活了。
双方签订协议的事,开始展开。
一百年后,灵气和魔气依然共存于天地,人和魔之间也许有小摩擦,但是再没有大战。
四大门派一点点恢复实力,谢春山帮芳来岛解开了血脉力量后,盛知微离开,踪迹无存。谢春山像他以前那样,依然四处游荡。他不为剑元宫弟子首席,姜采又已经成就真仙,剑元宫便昭告天下,要重新选新弟子入门。
在这样的春日,天龙长老玉无涯收了贺兰图当亲传弟子,带着她新收的弟子去历练了。
剑元宫外,蒲涞海上,修士们引路那些想求仙问道的凡人,说起剑元宫的历史,也说起百年前的大战。修士中,有一个叫乌灵君的修士,唏嘘着和年轻的还没有入门的人们讲
“宁月追,春山采。微雨临,寒江夜。
“这是咱们修真界曾经鼎鼎有名的修真八美啊。虽然他们很多人都离开了,但是你们还是应该听一听他们的事迹
“张也宁,龙女辛追,属于长阳观;谢春山,姜采,是剑元宫的弟子;微雨临,说的是芳来岛的盛知微,雨归,江临;寒江夜,指的是巫家少主巫长夜。现在啊,巫长夜早就娶了雨归姑娘”
有年轻人不耐烦地打断“这些我们都知道,但我们最想知道的是重明君和不群君的故事
“听闻不群君成了真仙,重明君重塑仙骨,消失于修真界已经一百年了。他二人好像是夫妻,你知道他们两个的故事吗”
乌灵君立刻“怎么不知道我告诉你们,重明君和不群君是我的旧友他们两个没成仙的时候,经常找我要话本子看呢。这俩人啊”
他神神秘秘“其实特别爱看八卦,尤其爱看关于他们自己的”
“切,”年轻弟子们不信,鄙夷道,“你太能吹牛了吧。”
乌灵君嚷道“我说的是实话,实话”
万物复苏,万物新生。
这一年的七夕佳节,姜采掩去仙人气息,行走在人间城池中。
灯火如流,华光喧嚣,熙攘间,尽是至美人间。
她在行人中慢慢走,典雅清美的面容,让很多人悄悄回来看。有年轻男子向她递花,得她一怔后微笑“抱歉,我已经嫁人了。我夫君会吃醋的。”
年轻男子失落,问“七夕佳节,你夫君怎么不陪你一同出来”
姜采道“他陪了啊。”
她手指上空,年轻男子跟着她抬头,见她指的是天上银白浑圆的月亮。月光如碎银,皎皎照着人间。而这姑娘一本正经“那就是我夫君。”
她笑眯眯“告诉你一个秘密,凡月光之下,他皆能看到我。我走到哪里,都瞒不住他。只是他现在受伤了,在养伤。我相信他很快就会恢复,来找我。”
她又道“我和你打赌,我那小气的夫君,现在也在看着我们说话,你信不信”
年轻人发呆,隐怒,又憋屈地离开,摇头嘀咕“居然遇上一个失心疯了”
姜采噗嗤笑,背过身,继续慢悠悠逛一个人的七夕佳节。
她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她“阿采。”
她扭过头,看到了人群中向她挥着手臂、含笑望来的谢春山。凶兽孟极趴在他怀里,舔舐他玉白手指,被他敲一下脑袋。
姜采目光闪烁,又看向一个方向,巫长夜和雨归、巫展眉三人在一个灯铺前吵吵闹闹,巫长夜一脸不耐烦,雨归低着头柔声细语,巫展眉噘着嘴瞪着二人。他们扭头,看向姜采。
再有一个方向,玉无涯带着身后的少年贺兰图慢悠悠地行走,她看到了姜采,对姜采微微一笑。
巫长夜的声音隔着人群传来,略微扭捏“姜采,你师兄说,在曾经扶疏古国的梦境中,我们巫家的仙人曾给你们作过画。我看你一个人也挺寂寞的,我给咱们画一幅画呗。”
玉无涯清润声音含笑“阿采似乎很喜欢七夕节。”
姜采看着他们,微微笑起来。她说“我不寂寞啊。”
她背过身走自己的路,在人群中慢悠悠地走。她身后,那些或远或近的朋友们和师父,不远不近地跟着她,陪着她。他们慢慢地走着路,周围的灯火一点点暗下,熙攘的人流渐渐变得凌散。
凡人的身形们一点点消失,修士们的身形一点点清晰。
姜采徐徐在前,紫裙翩跹。
濛濛灯火暗光中,谢春山、玉无涯、贺兰图、巫长夜、雨归、巫展眉,他们的面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他们默默走着这条路,跟随着姜采。
大道在天,众人同行。
而渐渐的,这条路上的人会越来越少。朋友们不会永远跟随,师父不会永远照看。这条路,又漫长,又短暂,正如他们的一生般。
姜采出了城,立在山崖前。她回头看自己身后暗暗空寂的火光,旧友们的身形已经看不见了。她仰头,看到天上皓亮的月华。
月光温柔地照在她身上,她凝望着月光时,感受到体内难以按压的力量。
她凝望着那月亮,突然拔地而起,迎向月亮,向天上的月亮飞去。樱草紫衣扬飞,一纵直上,离月亮越来越近。
仙人奔月,月自迎仙。
一点点高飞,空气一点点稀薄,月亮越来越皎白,越来越明亮。姜采奔着月亮,云雾在她裙裾身畔穿梭,她飞向那视野中越来越大的明月,法眼张开,她隐隐看到月中人形。
月亮被周围星云笼罩,万千星辰衬托月亮,照亮那拥有亘古之美的月华。清渺高寒的青年置身于月亮中,被月华包裹,他闭着眼,出尘不俗。
眉心堕仙纹已去,但仙人赐他永生,他在重塑仙骨,重新修行。
月光之中的张也宁睫毛被风吹动,轻轻一颤之下睁开,他向下俯望而来。月光中,他清澈的双目,淡泊的面部轮廓,乌发、眼睫,繁星下,他的一切,都蒙着一层月华金光。
天地绚烂,星河流转,无数的光在月面上流淌,像火焰一样,像盛大的生死一样。
沧海桑田,时光匆匆,天地白驹,唯月永恒。
九天之上,群星铺陈。在这尘嚣之上最清绝的云海间,奔月的女郎,隔着重重云烟和星辰,与他一仰面,一低头。
浩瀚天地,风撕裂云际,她衣袍飞扬,周身舒展,如怒放的花昔日他为她踏雪而来,给她机缘;而今她奔月为他,塑他仙骨。
她突然想到张也宁曾经对她说的话“人愿君如天上月,我期君似明朝日。待明朝,长至转添长,弥千亿。”
而在这七夕佳节,在她飞空奔月之际,她抬头看着月亮。大道不孤,天下一家。
宏大的月亮罩住了她,将她拥在月下。圣洁的光落在脸上,姜采看着月光中的人,她微微喃声
“你知道,我想告诉你什么吗
“愿逐月华流照君。”
愿我的月亮,永悬不坠,与日同辉。
岁月漫长,我于月下,伴你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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