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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仇人
    顾准才是最不知情况的那一个。

    他鲜少见韩斯年生气, 印象中他似乎从来也没有生过气,不管什么时候仿佛都是温温吞吞,不会发火的样子。像现在这样明显不悦的情绪, 还是头一次出现。顾准只得解释“是我的错。本该立马回去找你的,不想路上碰到了圣上。”

    顾准最后两个字说的也有些艰难。

    他也想过此人是不是什么皇亲国戚,但也仅此而已,顾准从未将他同圣上联系到一块儿。主要是这人实在太烦了, 稍微有点脑子的都不会觉得他是当今圣上。可现实偏偏就是这么诡异,最不可能的事情仍然发生了。

    顾准看了对方一眼,然后继续安抚他们家的韩大将军“你们也想是误会了。圣上见我提了一壶酒,便拉着我上来一同品鉴, 没有别的意思。”

    沈元彻从后面钻了出来,目光幽怨地揉了一下被韩斯年推的至今还有些发疼的胳膊。心里责怪这人下手没轻没重的, 就算再怎么担心顾准,也不该将他推出去的。

    沈元彻一边龇牙咧嘴了一会儿, 一边同顾准道“可不就是你的错吗,跟人去了别的地方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刚才知道你不见了, 可把我吓死了, 我都想着你是不是已经被人灭口了。”

    晦气,顾准无奈地看向他。

    然而沈元彻的插科打诨对韩斯年来说根本没有丁点儿作用, 韩斯年目光划过桌上那四只价值连城的琉璃盏,觉得刺眼

    “品鉴这葡萄酒再费事儿,也配不上这琉璃盏。一别多年,圣上仍然如此讲究,哪怕出来微服私访,这等小物件却也要备得整整齐齐的。既如此吃不得苦, 又何苦来这一遭呢好好地呆在皇宫,岂不更舒坦”

    顾准与沈元彻面面相觑。

    沈元彻更是立马就站远了两步,颇有心机地表示自己跟这个韩斯年不太熟。他皇伯父若是要怪罪的话,也别怪罪到他头上。

    好家伙,刚才他就不应该进来的,这韩斯年没毛病吧他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

    韩斯年知道。

    他不仅知道,甚至也不打算惯着对方。

    皇上态度也很微妙。

    被人这么夹枪带棒地说了一顿却也不见生气,反而开口让冯清台把那些琉璃盏都收起来。

    韩斯年又笑了“收起来做甚,摆出来岂不是更好。圣上若是真有心的话,就该把这些东西摆在外面,让盐官县的老百姓都过来瞧瞧天家所用之物究竟长得什么模样他们整日过得缺衣少食,多的是日子都过不下去的人,所能想象中的宝贝也不过就是些金银,以他们的眼界,实在想不出世上还有个琉璃盏。叫他们开开眼界也好,也能叫他们知道这世上尊卑有别,有的人生来卑微,有的人却能坐拥天下,一句话定人生死。”

    皇上也恼了“胡说些什么”

    程相赶紧出来打圆场“韩将军,快些过来做吧,一别多年,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韩斯年可不吃这些假惺惺的客套“别了,我早已不是将军,这官衔不还是咱们这位英明神武的圣上亲手给摘掉的么”

    皇上真是臊个脸红,心里也埋怨起了韩斯年不是好歹。

    是,当年的事是他有错,他该不分青红皂白就处置了韩斯年。可是后来不是查清楚了么,也给了张家一个警告了,甚至连张家老二的官身都给夺了,这么多年就没让他出仕过。该弥补的他也都弥补了,无奈这个韩斯年愣是不肯给他面子,宁愿辞官归隐,也不肯再为朝廷效力。

    皇上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他心中所想,无非就是想让张家人伏法。只是张家那位老夫人是苏贵妃的外祖母,惹事的那个人真是苏贵妃的表兄。事情闹出来之后,苏贵妃不知在他面前哭了多少次,哭的皇上心都软了。

    他耳根子软,被人求几句之后也没准备严惩这件事情,谁知道那个韩斯年就逮着此事不放了,如今多少年过去了,看他还跟看仇人似的。

    皇上腹诽不断,对面韩斯年的态度也摆得明明白白。程相跟冯清台有心想要弥补一下当年的过失,只可惜当事人已经不想再听这些废话了。

    多说一句都是浪费口舌。

    韩斯年拿起桌上只剩下一半的酒壶,直接领着顾准离开了。

    顾准也只能离开。

    不过一出雅间,他便问起系统,迫切地想知道方面韩斯年跟圣上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系统这个百晓生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当年的事情就是一堆烂账,苏贵妃的表兄张家二老爷也是个武将,在战场上冒领了韩斯年的功劳。事情败露之后这个张老二反而倒打一耙,率先把韩斯年告到了太极殿中。当时苏贵妃风气正盛,满朝文武竟有不少人站在张家这边抨击韩斯年。

    皇上也偏听偏信,夺了韩斯年的官身。若不是廉江州听到风声立马赶往京城,戳穿了张家人的把戏,只怕韩斯年要被冤枉到死了。

    因为这事儿,韩斯年便彻底恨上了皇家,跟恨了苏贵妃一派。年轻时候他也在京城跟张家人斗了一段时间,结果就是鸡蛋碰石头,差点把自己给碰没了。眼看着自己一无所有,张家那个二老爷却还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坐享荣华富贵,韩斯年渐渐也就没有了斗志。又过了几年,他索性直接离开京城四处漂泊。四年前才来到临安府,后面兜兜转转,又到了盐官县,遇上了顾准。

    听完了故事,顾准实在无言以对。就事论事,他站自家韩将军这边。

    他们这位圣上,有时候实在太意气用事了,做决定的时候一头热,也根本不考虑后果。有这样的皇上,想想也知道他师父为何如此执着于变法。此时若再不变法,过个一二十年兴许就没有变的机会了。

    韩斯年跟顾准离开后,沈元彻才顺着墙角溜到皇上跟前,小心翼翼地问“皇伯父,您还好吗”

    好,好个屁

    皇上一屁股坐了下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嘴里却硬气“你哪只眼睛看到朕不好了”

    分明两只眼睛都看了。

    不过沈元彻摸了摸鼻子,也不敢把这话说出来,转而问道“刚才那个韩斯年还是个将军呢,我怎么从未见过他”

    冯清台接过了话“早些年是将军,不过那会儿世子爷还小,不记得也正常。再说他如今与几年前差距甚远,若不是今日他主动开口,咱们也看不出他竟是当日的韩少将军。”

    岁月磨人啊。

    把好端端的一个人都给磨成了这样,委实可惜了。他们还在朝廷为官,他们大梁就能多一位能征善战的大将军了。

    皇上何尝不知道这个理呢他没办法对韩斯年口出恶言,只能埋怨两句自己侄子“好好地,你怎么跟他掺和到一块儿去了。”

    沈元彻咧咧道“还不是因为您。要不是您把顾准给带到客栈里头来,我也不至于紧张成这样。上回他遇害还没过去多久,谁知道今儿是不是又碰到了仇人呢。”

    不想进来一看,却是他皇伯父。

    沈元彻道“早知道您在里头,我断不会破门而入的。”

    皇上听着也没当一回事,但是这话里面的连个字却叫他听着奇怪。

    顾准这名字他仿佛在哪里听到过。

    程相却立马想了起来“你口中说的顾准,可是李大人的弟子”

    “竟是他”皇上也恍然大悟。

    他说怎么这么熟悉呢。

    沈元彻却觉得他们挺奇怪“说了半天,原来你们都还不认识啊。既不认识,皇伯父您又干嘛把他领过来”

    他闻了闻被收到架子上的那点酒,稀奇道“难不成还真就是为了这点东西”

    他伸手去晃,程相却赶紧制止“世子爷当心。”

    沈元彻笑话他大惊小怪“伤不到的。”

    不想程相却将自己的那盏酒给收了起来,态度珍而又珍“只剩了这么一点儿,可别撒了。”

    余下的果酒得明年才能酿,且就算酿了也不一定能喝得上。但是这一口就不一样了,是他的总是他了。世子爷粗手粗脚,若打翻了那也真的一点念想都没了。

    沈元彻木木地盯着程相,觉得自己仿佛活成了个笑话“至于吗”

    “世子爷您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这位程大人可是个酒痴。”冯清台总觉得,那位顾小公子凭着一杯酒已经入了他们程相的眼了。若无意外,往后顾小公子入京,两人只怕还会有扯不清的交际。

    不得不说,李叔寒这个弟子收的可真好啊。人品,才学,运道,一样不缺。

    有沈元彻在,雅间里面尴尬的气氛没多久就散了。

    但是遇上韩斯年这事儿,勾起了皇上许多不愉快的回忆。他犹记得当初韩斯年执意离京的时候,还有些文官在背地里骂他呢。如今见了人,又知道他落魄成这样,皇上又庆幸那些嘴碎的言官没有看到,否则,他便是有十张嘴也洗刷不清了。

    客栈这头各人心思不一,顾准这边却还是回去换了一壶新酒去了县衙,顺便将今儿的事情跟他师父说了一下。

    李况听完之后,立马决定要好好看一场热闹。皇上上次还看不上他徒弟呢,这个仇,必定得报了。

    他道“圣上亲临,为师还未曾摆过接风宴,如今想来实在是不该。不如这样,明日我在县衙设宴,请圣上过府一聚。不过既设了宴,那该请的索性都一起请过来吧。”

    顾准闻弦歌而知雅意“顺便叫上韩将军”

    李况赞许地点了点头,聪明,真不愧是他的弟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