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经纪人落荒而逃。
屋里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贺忱维持着最初那个姿势,像雕塑般坐了十几分钟后,才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他的目光落在了桌子上的保温杯和枸杞上。
他走过去,手指捏着一颗干瘪的枸杞,放进了嘴里。
不太甜,干巴巴的,还有股怪味。
不是他喜欢的味道。
他又尝了一颗,视线扫过客厅一角堆放着的保健器材。
顾念淮真是笨拙,送的礼物都是他用不上的,不喜欢的。
但也不讨厌。
贺忱看着这一小袋红色的枸杞,拿了起来。
他并没有扔进垃圾箱,而是拿进了书房。
顾念淮收到宋秘书的短信后,立刻去了公司。
宋秘书恭敬地将文件夹递给他。
“审计团队已经按照您的吩咐,仔细检查了公司的账面。”宋秘书顿了下,接着说道“账面有些古怪,往细里查才发现有人做了假帐,还偷税漏税。”
顾念淮深深地蹙起眉头,“很严重吗”
“因为发现得及时,花费心思补平了账目后,已经消除了隐患。”宋秘书看着眼前这个样貌乖巧的年轻人,说道“多亏了顾总,如果不是您未雨绸缪,恐怕假账会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多,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并不是拍马屁,而是真心的。
只用了短短一周,这个比他小六岁的年轻人已经征服了他。
顾念淮神情深沉地看着文件,蹙起眉头。
找到了害父亲被刑拘的原因还不够,必须要找到始作俑者。
“可以找到背后操纵之人吗”顾念淮问道。
宋秘书犹豫了几秒,“暂时没有找到直接证据,但”
顾念淮说道“没关系,你大胆说。”
“我发现,公司财务部的审计主管和做假帐的会计,都是刘总一手提拔的,而且我调取了监控,发现最近一周,刘总十分频繁的出入财务部,但这也有可能是巧合。”
顾念淮听到了一个让他十分震惊的名字,“你是说刘叔”
刘叔是他爸的铁哥们儿,从小一起长大,几十年的交情了。
每次过年过节,刘叔便带着许多礼物来看他,在他心目中,刘叔是个非常慈爱的好长辈。
他从没怀疑过刘叔。
更没防备他。
宋秘书见顾念淮脸色不解,安抚道“目前还只是推测,您也不必太过在意。”
“不。”顾念淮打断他,“这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慎之又慎,立刻去查刘总接手的项目和艺人,冻结他的职权。若是我错了,之后我会亲自上门致歉。”
宋秘书有些惊讶。
顾念淮长着一张娃娃脸,看着软绵绵的好揉捏,没想到做起事来如此杀伐果断。
“好,我这就去做。”宋秘书说道。
顾念淮也站起身来,准备亲自去见刘叔一面。
结果还没走到门口,一道电话铃声打断了他。
宋秘书接起电话后,脸色大骇,下意识看向了顾念淮。
顾念淮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宋秘书语气沉重地说道“刘总今天没来公司,电话也打不通,而且”
顾念淮蹙眉问道“而且什么
“而且,公司90的流动资金,被刘总以项目的名义,全部拿走了。”宋秘书低声道。
这句话像闷雷在顾念淮耳边炸开。
没想到竟是最亲近的人,捅了他一刀。
审查工作没有刻意瞒着刘叔,财务部里又有刘叔的人,他很有可能提前得到了风声,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时机到了,刘叔竟然兵行险招,直接卷着钱跑了。
顾念淮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封锁消息,把财务部的人都控制住,重新清理整合账目,算清公司如今还有多少资金可用。”
他刚上任,对公司的了解还不够深,把事务交给宋秘书是最妥帖的。
宋秘书点点头,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顾念淮一人。
因为太过震惊,全身的血液疯狂上涌,头昏昏沉沉的,耳边响起轰鸣声。
顾念淮深吸了口气,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出了这么大的问题,刘叔又有携款潜逃的可能,顾念淮直接打车去了警察局。
警方也十分重视,层层上报,帮忙缉捕刘叔。
顾念淮在警局里呆了七个小时,做完笔录后才走了出来。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就算他提前得知剧情,也没有办法摆脱操控,而且因为他觉醒了自我意识,脱离了主线,遭到强行修正,五年后的问题在此刻爆发了。
唉,炮灰太难了。
不过好在救下了爸爸,这也算是一大胜利了。
顾念淮刚准备下台阶,眼前突然一黑,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他怕自己摔下去,便慢慢蹲了下来,双手抱着膝。
他七个小时滴水未沾,又思虑过重,犯低血糖了。
不仅是头晕眼花,还伴随着持续性的耳鸣,顾念淮抱膝坐在台阶上,感受不到周遭的一切。
时间过去了五分钟。
一个嚼着口香糖,染着红发的青年从警局走了出来
他穿着牛仔裤,踩着马丁靴,在寒冷的冬日,上身只有一件单薄的衬衣,防寒的皮衣被他搭在肩头
“操,真冷啊”青年只帅了三秒,就老老实实地把皮衣穿上了。
他抱紧手臂,往台阶下走,刚走了两步,余光瞥到了一个蘑菇。
哦不。
是个蹲在地上的人。
青年停下来,盯着脚边的人看。
那人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鼓鼓囊囊的,帽子边还带着一圈白绒毛。柔软的黑发十分乖顺,衬得肤白如雪,此时蹲在地上,小小的一团,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走。
青年蹙眉。
蹲在这干嘛
另类的行为艺术
他看看后面的警局,又看看抱着膝的顾念淮,玩味地挑了挑眉,痞痞地笑了。
小朋友这是被警察骂了,蹲着委屈地哭呢。
不知是顾念淮蹲得特别圆润,还是后颈的那抹白太过扎眼,青年难得动了恻隐之心。
他啧了一声,在口袋里翻找着。
他没有带钱的习惯,最后只找到了几颗廉价的水果糖、一个五毛钱的钢蹦,还有他写检讨的纸笔。
他想了想,又把钢蹦收了回去。
被扔五毛钱在面前,侮辱性太强了。
他叼着笔盖,思忖了几秒,龙飞凤舞的写了一段安慰的话。
他把纸放在顾念淮身边,用糖果压着。
他撸了把头发,又扫了一眼顾念淮露出的白皙后颈,转身扬长而去。
顾念淮缓了好一会,才感觉舒服了点。
他慢慢抬起头,想扶着地面站起来,手指却碰到了异物。
看到纸条和糖果时,他微微一愣。
顾念淮把那张皱皱巴巴的纸拿起,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字,眯着眼睛辨认了两分钟,才看懂了上面的话;
小孩别哭,男人有泪不轻弹,遇到问题,咬咬牙就挺过去了,坐在警察门口哭,也太丢人了
顾念淮怔了几秒,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样子是他抱膝坐在台阶上时,有人误认为他哭了。
虽然这个好心人的口气不怎么样,但顾念淮还是把纸条收进了口袋,小声嘟囔道“谁是小孩,我都22了,再说了我根本没有哭”
他拿起那颗荧光绿的糖果,拆开放进了嘴里。
水蜜桃味在舌尖蔓延开。
是廉价香精的味道,而且表面过于粗糙,有点剌舌头。
顾念淮没有挑剔,把三颗糖都放进了嘴里。
吃完后,他的低血糖症状缓解了不少,慢慢站了起来。
不知为何,他的心情轻快了不少,都有闲情逸致欣赏天边的晚霞了。
给他留纸条的人说得对。
遇到问题,咬咬牙就挺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
晚霞的余晖倒映在眼底,留下了美丽的印迹,顾念淮嘴角噙着一抹笑,轻轻说了句谢谢。
顾念淮刚到家门口,就被骆修远逮住了。
骆修远气急败坏地看着他,恨恨地说道“顾念淮你真是气死我了出了这么大的事都不跟我说,也太不够兄弟了吧”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瞒你,实在是太忙了。”顾念淮接着说道“走,我们进去说。”
他们两个坐在暖融融的屋里,顾念淮把爸爸得癌症的事详细告诉了骆修远。
骆修远松了口气,“还好是良性,割掉就没事了。我就说嘛,顾伯伯这么好的人,老天一定不会狠心带走他。”
顾念淮看着骆修远,犹豫地说道“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骆修远问道。
顾念淮又把公司的事告诉了骆修远。
骆修远瞳孔紧缩,猛地蹦了起来,“什么刘叔他竟然”
顾念淮的耳膜都快被骆修远的高分贝刺破了,连忙捂住他的嘴,“小点声”
“唔,唔唔唔”骆修远拍了下顾念淮的手,示意他松开。
骆修远压低声音说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万万没想到,刘叔竟然能做出这种事顾伯伯对他那么好,他怎么能如此忘恩负义呢”
顾念淮也叹了口气。
骆修远见顾念淮心情低落,立刻活跃气氛,“没关系,说不定马上就逮到他了,只是虚惊一场。”
顾念淮觉得不太乐观,但他还是笑了笑,“希望吧”
两人沉默了三秒,骆修远又问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爸得了癌症,虽是良性,对身体的伤害也很大,我不想他再操心了,还有我哥正在国外封闭创作新书,一时之间联系不上他,我打算自己扛下来。”顾念淮语气坚定地说道。
骆修远十分心疼“这么多事情,你一个人怎么扛啊”
“我都想好了。”顾念淮接着说道“公司账面上还有一点钱,我打算孤注一掷,全部用来拍电影,若是这部电影能爆红,赚的钱便够公司临时周转了。”
骆修远沉吟了几秒,“是天道吗”
顾念淮点了点头。
他主修导演系,辅修企业管理,毕业后就在筹备天道的拍摄,如果不是这些突发状况,如今他该在选拔演员了。
骆修远叹了口气,“我不是质疑寒哥的剧本水平和你的导演能力,只是一部电影的拍摄涉及方方面面,而寒哥如今又不在身边,你又要当导演,又要处理公司事务,会不会太忙了”
顾念淮也考虑到了这些,但别无他法。
骆修远想了想,提议道“公司不是有个当红小生吗,你不如好好培养他,趁着势头多赚几笔,做临时周转之用,之后再做长久的打算。”
顾念淮也想过这种方法,但他立刻否决了。
剧情决不允许他一个炮灰偏离主线,恐怕到时会百般阻挠,甚至不惜扭曲角色性格。在这种状况下,把赌注放在别人身上,太冒险了。
所以,由他把控全局是最保险的策略。
见顾念淮目光坚定,骆修远便知道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便说道“我这些年存了点钱,对你来说杯水车薪,但总比没有的好,你放心拿去用吧。”
顾念淮搂着骆修远的肩膀,笑着说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
骆修远将他的手拍开,思忖了几秒说道“要不,让我爸投资你的新剧”
“骆伯伯手头的资金应该也不多吧”顾念淮虽不清楚骆家的经营情况,但也看金融报道“他最近刚承办了政府的新项目,几乎所有的钱都投进去了,没办法再投资天道了。”
骆修远想了想家里的状况,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关系,你要对我有信心。”顾念淮安抚道“大学四年,我被老师夸了那么多次天才,是唯一的优秀毕业生,还得了国内最高的微电影奖,再加上我筹备了那么久时间,绝对能行的。”
“我当然对你有信心,我只是怕你劳累过度。”骆修远顿了下,认命地说道“你如果信得过我,就让我进公司吧,我好歹也是年级前十,不至于拖你后腿。”
顾念淮闻言,惊讶地睁大眼睛。
骆修远选择这个时候进顾氏,出力不讨好,作为骆家的少爷,他没必要受这个苦。
“骆修远,你可”
骆修远打断他,“就这么决定了,我明天就去公司,你也别觉得亏欠了我,若这事落到我家头上,你也会倾尽全力帮忙的。”
顾念淮被堵住了所有的话,只能点点头。
“对了,麻烦你和骆伯伯帮我个忙。”顾念淮接着说道“公司的事情一定要瞒着我爸,至少在手术前,不能让他的情绪剧烈起伏。”
“好,我回去就跟我爸说。”骆修远一口答应下来。
两人又商讨了不少事情,骆修远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顾念淮问道“修远,你想说什么”
“你还定贺忱是天道的男主角吗”骆修远问道。
他早就知道,顾念淮已经把角色内定给了贺忱。
这一方面是因为顾念淮喜欢贺忱,另一方面是贺忱的形象和气质特别贴合角色,贴合到可以本色出演,放眼娱乐圈,很难找到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顾念淮毫不犹豫的说道“不,贺忱不是男主角。”
骆修远惊呆了,结结巴巴道“不,不是男主角,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顾念淮语气淡然地说道“我已经不喜欢他了,也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纠葛,更不想让他出演我的作品。”
骆修远被震惊傻了,愣愣地看着顾念淮。
他没在顾念淮眼底看到挣扎的情绪,也没捕捉到一丝伤心,而且顾念淮神情自然,没有半点伪装的痕迹。
“真的”骆修远试探地问道。
“千真万确。”顾念淮语气深沉的说道“男人只会影响我赚钱的速度,我如今已断情绝爱,遁入空门,法号暴富。”
骆修远“”
行叭。
不过想起顾念淮看贺忱的眷恋眼神,他还是觉得顾念淮只是暂时心灰意冷,并没有真的放弃贺忱。
顾念淮手头的资金不够,想再拉个投资人。
按照约定的时间,他和骆修远一起去投资人的公司。
投资人起初十分热情,表示十分看好天道。
这也不奇怪。
顾封寒是国内年轻作家中最杰出的一位,而天道作为他的成名作,在国内有很高的知名度,由他亲自改编成的剧本,质量很有保障。
而顾家作为主投资人,一定会好好对待顾封寒的作品,只要天道能上映,就不愁票房。
投资人一口答应下了顾念淮所有的要求,眼看就要签合同了,两人出现了分歧。
投资人主张请流量明星做主演,这样自带热度,播出时口碑和流量兼具,有双重保障。
顾念淮却不想这么做。
若是如此,要支付给流量明星很大一笔片酬,用于拍摄和后期的资金会大大减少,这样十分影响作品的质量,而且流量明星的演技参差不齐,可能会影响观感。
两人都寸步不退,只能暂时搁置了合作意愿。
走出办公室后,骆修远安慰道“没关系,我们再换个投资人。”
顾念淮也没期望能一次成功,点点头说道“好。”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天道和公司的事。
“男二的人选确实很难定,你有推荐的吗”顾念淮迟迟得到没有答复,奇怪地看向骆修远。
骆修远正眼神发直地看着前方,表情一片空白。
顾念淮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明亮的阳光透过两侧的玻璃,闪耀刺眼,分割着人们的视线,而光线的另一头,走过来两个人。
其中一人穿着黑色的厚重礼服,长及膝盖,活像一个行走的圆筒。
另外一人清隽挺拔,一双长腿被西装裤包裹着,身影模糊在明亮的光线中。
他就这样一步步,踏光而来。
骆修远虽心有偏见,但不得不承认贺忱帅得有些过分了。
他转过头,担忧地看向顾念淮。
以顾念淮对贺忱的喜欢,估计会被勾得五迷三道。
没想到顾念淮的神情很平静,可以用寡淡来形容。
他只是扫了贺忱一眼,没有丝毫停留地收回了目光,好似对他来说,贺忱跟别人没有任何区别。
骆修远想起顾念淮昨天对他说的话,心情复杂。
难道顾念淮真的对贺忱彻底死心了
贺忱绝非良人,顾念淮死心是件好事,可初恋就这样结束了,又有点可惜。
若是顾念淮喜欢上的不是贺忱就好了。
李经纪人没有察觉到这里面的暗潮汹涌,高兴地跟顾念淮打招呼,“真是好巧,小少爷你怎么也在这”
顾念淮的声线平直,“我已经继承了公司,你该叫我顾总。”
李经纪人愣了下,激动地说道“小少爷真是年轻有为,刚毕业就继承了公司,相信在你的带领下,寰宇娱乐很快就能再上一个台阶。”
顾念淮微微颔首。
全程只有顾念淮和李经纪人在交谈,其余两个人都很沉默。
趁着这个间隙,骆修远仔细观察着贺忱的神情。
贺忱表情平静,顾念淮冷淡的态度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他甚至没有因为顾念淮的放弃而感到轻松,好似顾念淮自始至终对他来说,都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骆修远无声地叹了口气,收回了目光。
看似友好的四人,却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
李经纪人表面热情,心里却在打鼓。
顾念淮的气场变了,有种上位者的微压,还十分有距离感,让人心存畏惧。
这样的顾念淮无比陌生,好似换了个人。
而且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贺忱一眼。
李经纪人的目光在顾念淮和贺忱之间来回移动,欲言又止。
他闭上嘴后,就没人再开口了,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骆修远咳了声说道“小淮,我们还约了柳总,时间有点紧张。”
顾念淮点点头,客气地对李经纪人说道“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好的,您先忙。”面对气场强大的顾念淮,李经济人社畜的本能被勾起,点头哈腰的送走了他。
等顾念淮的身影消失在尽头,李经济人才回过神来。
他挠了挠头,喃喃自语道“小少爷变化好大呀,他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事”
嘟囔了几句,李经纪人意识到他忽略了贺忱,打了个哆嗦,连忙转头道歉,“不好意思,我们走吧。”
令他意外的是贺忱没有动,仍目光沉沉地看着走廊尽头,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难得见贺忱走神,李经纪人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问道“你在看什么呢”
贺忱收回目光,又变成了那个表面温和的贺忱,“没什么,我们走吧。”
说完,他率先朝前走去。
李经纪人也没多想,抬步跟了上去。
他没看到的是
贺忱另一侧的手紧紧握着拳,手背上青筋暴起,像是在极力的隐忍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粗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