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子对面坐着的,自然就是相宜公主的三位伴读了。
他的目光在鹅黄色的衣服的伴读身上看了一会儿,又收回了视线。
崔家,崔文鸣的妹妹崔念念
一等到南书房下学,他便推着轮椅往建章宫去。
姜小圆也终于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从他的袖子里探出脑袋来,还有点遗憾自己睡过去了,都没有看到女主角崔念念呢。
但是经过了崔一鸣的事,她对于女主角只剩下了好奇,之前的好感已经消失了,姜小圆知道自己在迁怒,但是站在秋秋的立场上看问题,她很难对任何一个姓崔的产生好感。
先不说之前惊马害得陈秋断腿的事情,就说今天崔一鸣的态度,就已经足够恶毒了。
当然了,如果去掉崔一鸣这个因素,其实在南书房的这一天过得还不错,因为没有人肯搭理,少年所在的角落里很是清净,能够给他一个安静的环境来读书写字,要是一直这样,其实接下来一年的时间,倒也不难过。
姜小圆才刚刚这么想着呢,就听到了楼阁上有人的声音传来,下一秒,树冠上就有一颗颗栗子似的东西砸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朝坐着轮椅的少年砸过来。
姜小圆吓了一跳,只见一个巨大的栗子要往她的脑袋上砸,吓得她往少年的袖子里钻,陈秋抬手把她拢在了手心里,用袖子挡住了砸下来的栗子。
他的眼底冷意一闪而过。
那树上的果子似乎是掉不完似的,长了眼睛一般朝他的方向砸过来。
就算是再迟钝的人都明白了,这哪里是树上掉果子,而是有人拿着栗子刻意往下丢呢
崔文鸣几人早就在这里等着陈秋了。
三日后他们约着去蹴鞠,听说太子也去,崔文鸣就提议“邀请”陈秋一起。
这个提议不安好心,但是大家都知道崔文鸣定然是要拿陈秋开刀的,镇南王世子想要看崔文鸣是怎么“邀请”人家的,于是一群人就来到了这必经之路的阁楼上,好整以暇地等着人过来。
崔文鸣早就想好了,一会儿如果对方拒绝要用怎样的说辞让他没有退路其他人要看热闹,崔文鸣自然十分乐意了,人是越多越好,那样才好叫陈秋下不了台来,更不好反悔。
陈秋一抬头,果然看到了阁楼上崔文鸣嘲弄的眼神,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一群人勾肩搭背地哈哈大笑起来。
这里距离宫门不远,来往多是些采买的太监,他们算准了不会被南书房的老师们看到,而废太子一个残废也不可能反击,自然是有恃无恐。
其中有个慢悠悠地在上面道,“三殿下路过呢,咱们请你吃栗子呀”
陈秋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幽幽的视线看着崔文鸣。
他将小姑娘护在下面的修长手指上,红鸠那独特的红纹若隐若现,心底里有冷冷的声音传来杀了他吧,其实并不难的,对么
他将手背上那逐渐鲜红的纹路藏了藏,漠然地想着。
以前他深受红鸠之苦,时不时的头疼欲裂让他甚至很难保持理智。
断腿那次,红鸠发作让他头疼欲裂,他甚至来不及拉住缰绳就被崔文鸣撞了下来,让人发狂的疼痛在脑部,很少有人能够维持镇静。后来半死不会地躺在建章宫里足足半年时间,只能任人宰割。
红鸠给他带来了巨大的麻烦,也将他陷入了最为危险的境地。
但是现在和那时候不一样了,红鸠的毒性已经影响不到他,他前所未有地健康、前所未有地清醒,就算是一无所有,仅仅凭借着智计,他也不会再任人鱼肉。
像是一把久久蒙尘的宝刀,那双漂亮的凤眸闪过了一丝杀气,如同那宝刀终于抹去了那灰尘,冰冷刀锋上面冒着的冷丝丝的寒芒。
那要该怎么杀掉这只马前卒呢
只是他这个想法才刚刚冒出头,一颗栗子就飞了起来。
楼上说话的人还想说些什么,谁料到下一秒就被一只飞来的栗子砸中了脑袋,他捂住了额头,唉哟了一声。
崔文鸣正想要低头往下看,谁料到也被个栗子砸了个正着,痛得叫了一声。
楼上几个看热闹的都被挨个砸了个遍。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生气的圆圆已经从他的袖子蹭蹭地爬到了他的衣襟处,挥舞着小爪子,把楼上几个一个个探出头的人都给砸了个遍。
她叉腰的样子十分威武,奈何被砸的人一个都没有看到她,个个对下面陈秋怒目而视。
“你怎么砸人”
身后就有太监迟疑道,“世子爷,刚刚三殿下好像没有”
几个人面面相觑陈秋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捡东西啊
那这栗子是谁丢的总不能是风吹来的吧
崔文鸣几个人当然不会注意到少年衣襟处挂着的那只得意洋洋的挂件,只觉得邪门得很,也被砸得火起来了。
一开始砸人,不过是想要用这种方式叫住陈秋,崔文鸣那别有用心的邀请、酝酿了许久的说辞,谁料到人还没开口,就被邪门的栗子砸了一脸。
楼上的几人见少年坐着轮椅,这条路又是石子路,又走不快,可不就是随便他们扔的么当即就要扔这残废
但是栗子被那个得意洋洋的小家伙操控着,挨个将这群臭小子们又砸了一遍。
因为她比较机灵,还是趁乱丢的,上面的几位被砸得猝不及防,又看不到栗子是从哪里飞过来的,非但没有砸到陈秋,自己倒是被砸得各个脑袋生疼。
没有人注意到,少年的手上,红色的纹路在渐渐地消失,眼底残留的杀气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只是错觉一般。
他将还在得意洋洋的小姑娘揣进了手心里,嘴角无声地勾了起来。
崔文鸣他们当然不是三岁小孩,砸人就是想要叫住他而已,陈秋早就在南书房听见他们在议论三日后的蹴鞠了,恐怕就是想要叫住他说此事,届时定然有后招在等着他。
就在刚刚,他还在计算着,要是崔文鸣在蹴鞠场上丧命的话,会引起怎么样的连锁反应,盘算着要如何动手。
谁料到,崔文鸣等人还没有开口,就被小姑娘一通给砸懵了。
在他们眼中这是带着羞辱意味的“打招呼”,目的自然是为了蹴鞠比赛,谁料到这“打招呼”却被小姑娘认为是“挑衅”和“宣战”,气呼呼地用栗子将这群人给砸了个痛快。
这就是阴谋家在一根筋面前的失败么
他眼底盛满了笑意。
看着得意洋洋的小姑娘,突然间觉得,其实这样也挺痛快的。
眼见着少年推着轮椅都要走远了,这会子崔文鸣等人彻底恼了,当即就要让太监们下去拦着人。
就听到了有一个女声传来,“哥哥,别拦了。”
这个女声十分清脆动人,带着一点着急,崔文鸣本来还不想住手的,奈何那个女声提高了嗓门,他只好停了下来,无奈道,“阿念,你去找相宜公主,来管我们做什么”
崔文鸣确实无法无天,但一直很宠爱崔念念这个妹妹。
身后隐约传来了对话的声音,少年并没有因为崔念念的话就停下来往前,倒是姜小圆回头看了一眼崔念念是个杏眼桃腮、大庆朝最流行的美人儿。
一直等到了那个身影消失在了角落,崔念念才转过头来,看向了崔文鸣,
“公主就在前面,你们在她眼皮子底下欺负人,吓着公主怎么办”
虽然这个理由有点牵强,但相宜公主确实身体不好,容易受惊也说得过去。
等到镇南王世子等人都十分扫兴地走了,崔文鸣这才把崔念念拉到了一边,“阿念,你为何要拦着我”
崔念念道,“哥哥,之前的事还不够你报复他么,他们兄弟间的事情,你少去掺和”
崔文鸣也有点无奈了,“你别看他可怜,但是他和我崔家不共戴天,你忘记我们娘亲就是被这个废太子连累的么”
“那他腿都已经断了,你还要他如何”崔念念叹了一口气,“兄长,到底是在宫里,最近我听爹爹说外朝现在很关注三殿下,你不要给父亲惹麻烦。”
崔文鸣沉默了一会儿,警告道,“只此一次。”
“阿念你还劝我不要介入他们之间,那你也不要和太子殿下走得太近了才是。我们崔家和容妃娘娘是一条船上的人,但是哥哥不想把你也给搭进去,明白了么”
崔念念最近几次三番和太子殿下同行,崔文鸣可不是傻子,相反,他是太子的伴读,最为了解陈端,更加清楚这位不是良配。
崔念念闻言却是脸上一红,转身就走。
崔文鸣又不是傻子,他几次三番地挑衅废太子,不过是因为想要试探试探废太子的底线。
只是那个废太子似乎真的只是个受了气也不敢张扬的窝囊废,除了有点邪门之外,似乎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呀
想到了陈端的吩咐,崔文鸣叹息了一声,“看来请他去这事是不。”
刚刚人多的时候话没有说出口,他就没有办法用舆论逼迫陈秋参加了,错过了刚刚的机会,只要他缩在建章宫里不出来,他也没有办法。
他垂眸想了一会儿,突然间问身边的小厮,“最近是不是快到旬考的日子了”
小厮点点头,“自然了,世子爷不用担心,废太子定然是要闹出笑话来的。”
崔文鸣心头微微一动他想要的,可不是让废太子闹个笑话而已。
既然蹴鞠被他躲过去了,这次的旬考整个南书房的学子都要参加,他总该躲不过去了吧
陈秋得以安安静静地度过了在南书房的头三天。
只是,姜小圆的任务却陷入了停滞的状态。
她盯着自己的面板,小脸皱成了包子。
第一个任务毫无动静,第二个任务也没有什么进展。
目前的情况是,南书房不过才十来个人,却个个都不喜欢少年,怎么可能刷第一个任务
秋秋在南书房没有人缘可言,那么名誉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但是这个太难改变了,姜小圆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有些幼稚了,任由你八面玲珑,在绝对的政治立场下,都很难改变人际关系。
南书房交友哪里是交友,完全是朝堂局势的一个小投影。
想必少年在南书房里面名声,肯定是不怎么好的。
都这样了,怎么才能完成系统的任务呢
尤其是,姜小圆发现自己并不喜欢南书房里面的那些权贵子弟们,他们都对秋秋这样了,她才不想去刷他们的好感。
因为第几天的情况十分糟糕,姜小圆不得不暂时搁浅了自己的“刘备人设打造计划”。
一直到在课堂上呼呼大睡了三天,姜小圆听着谢少傅那毫无起伏的声音,迷迷糊糊间头脑里灵光一闪
对啊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走入了一个误区南书房里面,除了这些权贵子弟们,还有很多很多的老师们啊
就比方说讲课最催眠的谢少傅,一看就是那种会喜欢认真读书的年轻人的。
而且来南书房上课的老师各个德高望重,年轻一些的也是青年才俊,他们多是翰林院的学士,或者是皇帝赏识他们的学识总之都是很有些名望的。
在古人的评价体系里,经常是那些德高望重的人评价才算数吧
谁在乎那群纨绔子弟们怎么想
更不用说
姜小圆仔细回忆了一下原著,突然间发现了一件事好像、似乎这群所谓的皇亲国戚、权贵子弟们,后来都被暴君秋给咔嚓了。
她不是说其中某几位而是全部。
毕竟暴君秋不是什么靠着权贵支持爬上去的,他是实打实地靠着军队,剑之所指、所向披靡。
她仍然记得,小说里暴君秋带兵进京后,就将这群游手好闲的权贵子弟们统统充军,塞进了和金人对抗的前线中,这群废物一个都没有活着回来,竟然有一半都是因为想要当逃兵被杀掉的
姜小圆一旦想到了这些,豁然开朗。因为秋秋被欺负被排挤的郁闷也一扫而空,心态简直可以算得上是菩萨
她十分慈悲地想着
她哪里是在捉弄他们,她是在救他们的狗命啊
她抱着菩萨的心态,今天抽掉某某的椅子,明天抽掉某某的桌子,慈悲地想谁让你们骂秋秋,造的口业还是早还为妙,阿弥陀佛。
姜小圆在南书房快乐地找别人麻烦,人为制造霉运,谁用难听的话骂陈秋,今天他就必倒霉。
但是她很机灵,做得十分隐秘,一点也没有“闹鬼”的感觉,成功地让觉得自己倒了大霉的人开始怀疑南书房的风水了。
奈何没人能抓到她,只能私底下嘀咕。
就这样,“风平浪静”的三天过去了,第四天的早上,几个凑在一起想要去寺里祈福去霉运的世子爷们,议论的时候被谢少傅抓了个正着。
谢少傅最是严格古板,为官十多年,最讨厌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当即便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今日你们便以此为题,写一篇策论。”
他的话音落下,正在看书的陈秋,目光就落在了某只得意洋洋的小动物身上去了。
阳光下,她的一头黑发毛茸茸的还有点天然卷,因为之前不良的睡姿,此时已经炸毛了,却显露出一种可爱的柔软蓬松感来。
此时感觉到他的视线,小动物亮晶晶的眼睛看过来,把脑瓜子往他手心一放,笑得可爱极了。
他的心柔软成了一片。
他的心中一动,还真的按照谢少傅说的,写了一片策论,到南书房这段时间里,这策论是陈秋唯一上交的一篇。
谢少傅自然也看到了,仔细阅读过后,微微蹙眉。
是的,陈秋的策论里,表现出来了对这些鬼神之事的兴趣,本来谢少傅有些生气,但是一想少年的身份和经历,他竟然说不出任何话来甚至,从某种方面来说,要是他痴迷此道,倒是一个护身符。
他蹙起来的眉毛松开,这天之后,他就交给了一张藏书阁的牌子,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若是你对这些有兴趣,倒是可以去藏书阁里面看看。”
“想要看佛经的话,在第一楼西侧间,拿老夫的牌子那些太监都会放行的。”
再多的话,谢少傅也不方便讲了,只是深深地看了这个少年一眼。
顺利地拿到藏书阁的令牌,陈秋当天就到了藏书阁。
姜小圆一觉睡得昏天暗地,醒过来的时候迷迷糊糊地探出脑袋,就发现换地方了
她伸了个懒腰爬起来去看看少年在看什么书,仔细读了一下之后,就愣住了。
从左边到右边,全是各种志怪书籍。
姜小圆突然间想起来了一件事,虽然是个古人,但是在小说里,暴君秋却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无神论者。他灭过佛,扫荡过道观,为他作为暴君的劣迹添上过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是这个知名的无神论者,此时正在一本正经地写下各种志怪记载。
陈秋确实在找,他用毛笔写下了有可能的每一种精怪和神明的记载,只是和其他的人不一样,他并不关心此种神明能够保佑什么,却记下了每种神明的忌讳与喜好。
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看上去记得十分纤细。
只是突然间冒出个脑袋来的小神仙探头一看,陈秋下意识地把下面一行字给遮住,心中微微一跳。
姜小圆不难猜到陈秋在干什么当然是在找圆圆大仙是什么品种的“大仙”了。
她充满好奇地过去数了数,然后就看到了上面写的
食神、玉精等到看到了最后一个“土地神”,姜小圆的脑海里面浮现出来了一个矮墩墩的白胡子老爷爷。
姜小圆
她自己气鼓鼓了一会儿,想要反驳吧,但是实在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解释自己的存在。
她思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个田螺姑娘的故事。
对方的沉默,让陈秋以为小圆子生气了,刚刚想要解释,就听到了她语重心长的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肯定想知道我是何方神明,唉,此事说来话长。”
“其实吧,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本书叫做搜神后记,里面有个人美心善的田螺姑娘。”
陈秋侧头看她。
他听过很多人撒谎,却是第一次有人把“我真的在撒谎”写在脸上的,还瞎编了一个田螺姑娘式的感天动地的志怪故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宝瓶奇缘这种小说看多了,编得可谓是漏洞百出。
就是那副“你听我瞎编”的样子,陈秋听着听着,竟然笑了起来。
显然,这只小动物没有发现,陈秋笔记上的记载,侧重点自然不是每个神仙的来历和特征,而是记录着,每个故事的结局几乎是每一个帮人完成心愿的神仙,都会消失不见。
陈秋相信这些东西么他一个字都不信,他甚至连她的来历都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但是她实在是太粗心了,竟然一眼都没有看到下面那行小字。
他好整以暇地听着她瞎编,听她将自己吹成了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机智小神仙,笑意浓的几乎要溢出眼底。
他倒是很好奇,她最后要用个什么解释,才能符合她刚刚那厉害的描述呢
姜小圆最后想要用一句“实不相瞒,我就是你命中注定的田螺姑娘”终结这段瞎编,却被他的轻笑打断,脑子一抽,嘴一瓢就变成了
“实不相瞒,我是你命中注定的老婆。”
刚刚还在猜她会怎么总结的陈秋“”
姜小圆也突然间意识到了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8的圆圆沉默了。
185的陈秋也安静了一会儿。
沉默是今晚的藏书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