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司烨所料, 如今的缨绪与伏安，尽显狼狈。
方才清河手里那张符纸，是想将这幻境之中所有的所有怨灵都尽数毁灭的。
自然, 缨绪他们也并没有逃脱的本事。
等到梨初与司烨找到他们的时候, 伏安的一边手臂已经血肉模糊了。而缨绪毕竟是修为较高, 她抵抗住了些许那符咒的伤害, 只余下几道伤痕。
司烨并没有这么多的同情心，只是缨绪与伏安看向司烨的时候, 眼睛一亮。
“您，您来了”如今的缨绪已然没了先前的气魄, 她扶着旁边一张脸已经白透了的伏安。
“你之前说, 想以自己代缨绫受过。”司烨抬头“现在可还反悔”
司烨说出这话，就连梨初也诧异了片刻，转过头来看向他, 眼睛眨了眨, 满腔的疑问还是硬生生的给憋住了。
伏安听见这话, 一下用自己没有受伤的手握紧了缨绪的手腕。
他语气有些急促“我可以”
缨绪猛地转过头来，看了伏安一眼, 伏安便低下头来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缨绪再缓缓转过头来, 对上司烨的眼睛，郑重地点头。
她突然想到什么, 顿了下“只是, 您先前不是说”
司烨一下打断了她的话“如果缨绫死了, 这片幻境也会归于荒芜。所有的怨灵都会魂飞魄散。”他顿了一下“包括你们。”
缨绪张了张嘴，有些茫然“这样啊”
缨绪又看了一眼她身侧的伏安，定了定心, 走上前“那就麻烦您了。”
司烨抬手“不过，还需要他。”
“什么”缨绪下意识挡在伏安身前“您说什么”
司烨眼神平静“你的神识，不足以续缨绫的命。还需要他的”
缨绪一下就打断他的话“不行。”
她愿意用自己命赎罪，可不愿意扯上伏安。
他并没有什么错，没必要让伏安也献上自己的性命。
她想看他重归轮回，然后忘了她。
可伏安看懂了缨绪的神色之后，反倒是释然一笑。他抬起头来看向司烨“好。”
他伸出手来，握紧了缨绪的手“和你一起死，缨绪，我求之不得。”
缨绪喉咙顿时一哑，她开口，竟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你不必的。”
伏安目光温柔，他拼尽全力忍住身体上的痛苦，伸出手来，将缨绪的头发别在她耳后。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可想要说的话尽在眼底。
司烨不喜欢看这种黏黏糊糊的对话，他偏过头来，却看着梨初瞪大眼睛看得一脸带劲。
司烨“”
他想了想，伸出手来捂住梨初的眼睛。
“诶”梨初挣扎了一下，偏过头来“干什么”
司烨想了想，才开口“非礼勿视。”
梨初“”
梨初又在心里默念了这四个字一遍，怎么也想不到这和他们面前的人能扯上什么关系。
只不过司烨既然不愿她看，那梨初便只能怏怏地看向司烨。
司烨被她盯久了，有些不自然地转过头来“看我做什么。”
梨初又哼了一声撇过头来“不让我看就不看。”
司烨无奈，又把梨初的小脑袋给扭了回来。
“想看就看，没不让你看。”
司烨说完这话，长睫就颤抖了一下。
只是梨初并没有发现。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梨初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耳尖。
自己方才这是在闹什么脾气啊，幼稚死了。
等到缨绪那边调整好情绪之后，他们二人手紧紧牵着，连指缝都不留下，走上前来。
“缨绫和我母亲日后，就劳烦您送他们一程了。”
司烨抬眸“想好了”
清河反水，对这些怨灵，他无能为力。
若是这两人已经决定好了用自身换取缨绫的阴寿，送她入轮回。
那这些怨灵，缨绫便能带他们一同入轮回。
毕竟
司烨抬起头来看着苍穹。
给缨绫的禁锢，无论是从内还是从外，都已经被打破了。
以怨灵为祭，伤他们的事自会有阴间的使者替她记下一二的。
可替古神守墓千年，却也是她的一桩功德。
司烨将目光放平来，淡淡开口“这件事，可没有丝毫的回头路可走。”
伏安将自己手上的那一只手臂隐藏在身后。
他像以往一样，温润的笑着，可转过头来看着缨绪的时候，眼里还是带着亮光的。
“只要和阿绪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缨绪也转过头来，眸子里饱含情绪地看向他。
两个人黏黏糊糊的，如果不在意其他，倒也是一对神仙眷侣。
可梨初总是忘不了缨绫。
她眼神的炙热，以及，那仿佛能坚持到亘古的心。
梨初忍不住。默默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她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一眼便又垂下。
缨绪发现了梨初的目光。
她想到了当时突然出现的梨初，直到阚水城全部崩塌之后，她那一部分神识归来的时候，她才搞清楚这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轻声和伏安说了几句话，便看着梨初，走到她面前。
司烨下意识地一挡，他看向缨绪“找她做什么”
梨初见状，扯了扯司烨的衣裳。
她看向缨绪“你是想和我说缨绫的事吗”
还没有等缨绪回话，她便再度开口“可是，我觉得缨绫大概不想听你们的安排吧。”
缨绪听到这句话心里一苦，她脸上也带了些伤神，开口时，连声音都有些沙哑“可我毕竟是她的阿姊。”
梨初唇瓣轻轻抿了一下，她看了一眼缨绪，原本如铁石一般的心都有些松动。
她抬头看了一眼司烨，想知道他是如何想的。
司烨没有梨初这么感性，他只淡淡开口“如果缨绫知道，她的命是你和伏安换来的。”司烨抬头看她“不知道，她会不会接受。”
这一句话，顿时打消了缨绪的所有想法。
她看了司烨一眼，定了定神“那就让我再远远看她一眼吧。好吗”
司烨的话已经带到，他将梨初扯到一边，只单单看了缨绪一眼“随你。”
他对这几个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并没有丝毫的想法，只是。
司烨侧过头来看了一眼梨初，她却不一样了。
梨初方才本来就在悄咪咪的打量着司烨，想看他怎么说的。
只是等到他一下看向自己，梨初顿时将头撇了过来。
司烨一顿，以为梨初还在生方才的气。
他顿了顿，伸出两只手，又将她的脑袋扭了回来。
梨初呆愣在原地，看着缨绪他们投来的诧异的目光，干巴巴一笑。
等她偏过头来，又默不作声对着司烨翻了一个白眼。
缨绪后知后觉，她与伏安好像打搅到他们了，便微微颔首“谢过您了。”
她走到伏安身旁，轻声说了什么。
梨初看到，伏安表情松动，又低下头来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阳光正好，扫在破败的阴影之中。
梨初忍不住地偏过头来，心里也染上了淡淡的，关于他们的愁绪。
之后缨绪怎么去见缨绫的，梨初也不知道。
但是
她再一次见到缨绫的时候，她脸上满是淡然，没有再歇斯底里，也没了先前那如林妹妹一般的忧郁感了。
司烨抬头“她还是来见了你”
他们都知道司烨口中的“她”是谁。
缨绫点了点头，她笑了笑“也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吧。”
她与缨绪是一母同胞的双胎姊妹，小时，她也曾极其黏糊这个姐姐。
可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们却越走越远，丝毫没有当初的模样了。
梨初看着缨绫的样子，心里大概也能猜到，估计缨绪并没有将她和伏安换缨绫的命的事告诉她。
梨初眼睫微眨。
如果是她，大概也不想让至深血缘关系，或是最亲近的人，把生的机会留给自己吧。
缨绫抬头，她笑得释然“这幻境之中，我也没有其他留恋了。”
“还是希望，他们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缨绫一顿“这才值得我当初，千年的留念。”
缨绫说完这话之后，便在已经睡熟了的城主夫人身上，盖上了一层薄薄的毯子。
她看向梨初，轻声开口“想知道什么，就出去说吧。”
梨初本来就有满腔的疑问，听到她这话，自然点了点头。
“好。”她低下头来看了城主夫人一眼，忽然有些动了恻隐之心，伸出手来，给她身上覆了一层灵气。
也好让她睡的舒服一些。
晚霞已然消失不见，月光清晰明亮，挂在苍穹正中。
月明星稀，都看不见几点星光。
缨绫没有顾忌，随便寻了一个大石头，也没有拍掉上面的灰，便坐了下来。
司烨方才说了，替梨初去寻一些吃的，还担心她的安慰，留下一个符咒来，若是遇上危险，将它燃尽，司烨便能感受到立马赶过来。
梨初也不扭捏，坐在了另一块比较光滑的石头上。
她抬头看了看月亮，又偏过头来看了看缨绫。
“我被你弄进来，也有好多天了。”梨初踢了踢地上的石子，让它往前滚动了几圈“你也告诉告诉我，你的故事吧。”
缨绫眸子仿佛被月光浸染了一般，那骇人的红已经消散尽了。
“不是什么好听的故事。”缨绫笑了笑“甚至还有些凄惨。”
只不过，这是属于她的故事。
阚水城，是妖族的地盘。
只是毕竟与药王谷相邻，来来往往的药修也不计其数。
阚水城以城主为尊，虽然也是妖王的管辖范围。可毕竟天高皇帝远，便是法术雄厚的妖王也有时无法管到这个“边界地区”。
为稳定阚水城，数任城主，皆是迎娶的药王谷女弟子为妻。
缨绫的父亲，自是也不例外。
只是只有城主缨家嫡系才知晓。
为了不受原本是下届凡人的药修血脉的影响，保证妖族血统的“纯正”。
缨家主母生下的，往往都是双生儿。
而最后以正常人活下来的，继承阚水城城主之位的，往往都是血脉更接近妖族的长子或长女。
缨绫的母亲，名唤玉奴，是药王谷谷主的幼女，等到三百岁时，她与最后一任阚水城城主缨盛一见钟情，不顾父母族人的反对，怀着胎，毅然嫁给了缨盛。
只是她却没有想到，缨家这吃人的家规。
等到缨绪缨绫出世之后，缨盛抱走了尚在襁褓之中的缨绪，放在自己院子里抚养。
幼年时期，缨绪也是个孩子，虽然养在父亲的膝下，却也知晓谁才是自己的母亲与妹妹。
所以，在当初，缨绪也常常偷溜出来，与缨绫作伴。
缨绫讲到这里时，眼神里也带了一丝的向往“当初我和阿，缨绫，也确实有过一段好的时间。而且那时便是我们和伏安认识的开始。”
伏安是玉奴的外甥，也算是缨绫与缨绪的表哥。
作为医修，伏安的天赋无疑是极强的。所以在第一次缨绫无意识的被抽了精血之时，还是伏安第一个发现的。
等到了三百岁之后，缨绪作为继承人培养的任务便越来越重，受伤的频率，自然是比以往都要多上许多的。
直到一次，缨绪作为阚水城的少城主，被一个反城主的小妖所伤之后。
缨盛才开口，让医修取了缨绫的精血，和入缨绪的药里。
果不其然，有了亲生妹妹的精血相助。缨绪伤势不仅恢复地极为迅速，甚至连修为都大涨了许多。
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便也有之后的无数次。
缨盛是个野心家，他想让阚水城的威名，不仅仅存在于妖族的边界。
于是，缨绫手上的伤痕越来越多，直到最后她不愿意出门见客了。
伏安每次过来给她药，都会说一句对不起。
她知道，这句对不起，是他替缨绪跟她说的。
“那时，我喜欢待在洞穴里。”缨绫随手一指，现在已经被巨石堵住了的洞穴“就那一片，哪个洞穴都好。”
“因为，我藏到那里的时候，没有人来抓我。”
他们会等到她实在饿得不行之后，等待她出去，如献祭一般，将自己的精血贡献给自己的姐姐。
梨初听着心里不忍，忍不住开口“难道，缨绪就没有一点察觉吗”
“她当然知道。”缨绫一笑“当然也反抗过。”
只是，无论是她，或者缨绪的反抗，都是微不足道的。
缨绪生来就背负着使命，所以她筹划，让伏安带她走。
“这个幻境，便是那时的场景。”
梨初一顿“你说的是原本如果缨绫没受伤，没有自毁筋脉，没有伏安将自己献祭给你换来你的生。那你就不会逃走远离这里就，不会开启血剑阵，成为守墓者”
缨绫点头“对。”
她低下头来一笑“可惜，没有什么如果。当初缨绪跟我说如果走，父亲会派人追到天涯海角，她和伏安，也再没可能了。她还问过医修，医修说，自毁筋脉无药可医，她想让我成为她，成为这个阚水城的少城主。然后她就可以以普通人的身躯，和伏安一直到老了。”
缨绫说的时候，嘴角勾起一抹讽刺来“可惜啊，她低估了我们父亲的狠心了。”
当初缨绪自毁筋脉时，周围空无一人，不像在幻境之中，最后有梨初救了她。
缨绪那时全身都是血，脉搏几近停止，便是医修都有些不敢上前来碰她。
最后，还是缨盛将自己体内近半数的灵力渡进她的体内，再找来邪修，以换骨之术，重塑她体中的筋脉。
而被换骨的那人
就只有缨绫。
缨绫得知这个消息之时，仿若天都要塌了。
她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什么没用的废人，更不想死。
可是，伏安来求她了。
“我可以拒绝所有人的请求，唯独他的。”直到现在，缨绫提到伏安的时候，眼里都一闪而过，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光，“因为，他救过我，无数次。”
“在我想要了结自己生命的前夕，每次，每次都是他出现在我面前。那些我所不敢和母亲说的一切疼痛，都是他陪我经历过的。”
虽然，他是为了缨绪。
但是，缨绫还是同意了。
缨绫将自己从回忆之中抽了出来“我以为，我可以还清他的了。”
梨初知道一些后面发生的事“但是他用魂魄为祭，让你活了下来。”
缨绫吐了一口长长的气“对。”
“所以我重启了血剑阵，让整个阚水城的人，都替他陪葬。”
“包括缨绪。”
梨初顿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
好像在所有的一切里，他们都没有什么错。
缨绪是既得利益者，可她也曾为了让自己妹妹摆脱苦难做过努力。
虽然好像都是反向操作。
伏安虽说在她看来，有点像现代所说的中央空调。
可是
若是站在缨绪的角度，他简直是二十四孝男友了，
梨初撑着脑袋，悠悠叹了一口气。
哎。
只是突然，缨绫一下捂住了心口，她脸色一白。
“缨绪她怎么了”
开得正盛的双生并蒂莲，其中一朵悄悄败落，跌入进了泥泞里，碾碎了一片愁。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暂时不更啦，等夹子当天十一点的双更嗷下夹子后也会努力双更的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