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降落的死士,以及冲杀而来的敢死军队,都是冲着监军九皇女来的。
从得知天游路关寨被攻破开始,他们就避开云陵国一方的探查,潜伏进梭隆山脉深处,做好了无法生还的准备。
在渡河之战打响的时候,他们一寸寸向外推出,趁着云陵国一方沉浸在渡河成功的喜悦中,就瞄准好九皇女的位置,在她的车架准备渡河之前,发动了攻击。
现在云陵国一方的七支大军拉成了长线,大部分士兵已经渡过梭凌河,在河东岸展开了激烈的战斗,进行阵地的抢占。
还有小部分士兵正分作十路通过简桥渡河,处于河面这种不尴不尬的位置。
而迁延在后的士兵不到三万人,主要是陵坤军,原本是守在河西岸,为先头大军辎重支援的,如今却被突然发动的攻击打乱了阵脚。
于是云陵国一方就被梭凌河这道天堑截为三段,难以首尾相合。
纵然在河东岸指挥战局的郎增已经发现了河西岸火光冲天,也无法立即前来救援。
走到河面中央的士兵更是茫然无措,因为天降“人肉”炮弹的缘故,简桥有些地方被炸毁,有将领叫嚷着要大家一鼓作气往前冲,有将领想要救援后方便命令回头。
可是爆炸声、战斗声、嘶吼声、惨叫声、河水声太多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根本没人听得清旁边将领的喊话,原本井然有序的队伍登时乱成一团,不过是转瞬,就发生了踩踏事故。
有的士兵好不容易捱过了平常的苦训,还没能踏上战场杀敌,就被活活挤死、踩死,倒在简桥上或者滑入河水中,成了面目全非的骨肉血泥。
林昭德见势不妙,命人挥动旗帜,给出暂缓前进的讯号,才堪堪止住了虎骁军一方的失控局势。
虎骁军从最下方的三座简桥渡河,九皇女的车架位置在中央第六座和第七座简桥附近,当爆炸声产生的时候,楚元宸正领着手下的两千士兵刚刚踏上河面,还没来得及遭遇混乱就停在了原地。
看到死士降落,以身炸向护卫车架的人群,他第一时间吩咐身边的方大“方哥,挥舞令旗,前队变后队,后队转前队”
对
,方大如今都巡也不做了,心甘情愿跟在他身边做个游击副将,就是瞧准了他前途无量。当然,游击副将相比于之前的都巡也算是升官了,所以方大很满意现在的状态,收到吩咐后立即应道“是”
方大当了十年兵,经验丰富,有这样的老手在旁辅助,楚元宸根本不用担心其他士兵,登时腾身跃起,手中长索勾中即将坠毁的巨型风筝,借力飞向了正被死士抓出车架的九皇女。
天光下,长剑泛起寒芒,只一眼楚元宸就明白了死士的打算。千钧一发之际,他从背上取下长弓,靠着歧影君的帮助,滞空稳住了几息的时间,顺利射落了死士的长剑。
对于九皇女他并无任何兴趣,甚至还听说她因为班恪告状就命令林昭德立即进攻天游路关寨,引得虎骁军众人怨声载道。
但楚元宸知道一件事监军不能死,更不提这位监军还是人皇之女,否则东征大军就会迎来人皇的雷霆之怒,纵然有功,也会因此全部抵消。
相反,只要救下她,就能离自己的目标更近一步。
所以他义无反顾地冲了出去。
一切都很顺利,除了已经被敢死军队冲乱阵型的陵坤军。
昭戈国在梭隆山脉里埋伏了不到一万人,可他们带来大量的火精,靠着投炸营地,火烧军士的计策,成功发动了突袭,扰乱了陵坤军的军心。
对于爆炸、炽火这样的事物,除非有着不俗的意志,大部分凡人第一反应都是畏惧和逃跑。若是提前有所准备,或许士兵们还不会如此惊惶,可敌方打得就是措手不及,更不提敢死军队豁出性命,带着潮鸣电掣之姿,四方冲杀而来,陵坤军哪来得及结阵抵御
“退者死”
督战队手起刀落砍翻许多逃兵,大小将领挥舞令旗,稳定军心。
然而敢死军队一路拼杀而过,不顾四窜的云陵国士兵,径直冲向了九皇女车架的位置。
楚元宸迅速观察好周围的局势,跃落在地,一把揪住了九皇女的小臂,“走”
周围残存的云陵国士兵勉强站起,护卫在他们两人身侧,一同躲避着空中的流矢。
九皇女惯用的右手被折断,只能用左手握住长剑,她脚上还穿着轻薄的软靴,
走在满是尸体、武器、石块的河岸上,没走多远就被尖锐物体戳破了靴底。
爆炸接连不断,河岸不断震颤。
九皇女脚底受伤,太过疼痛,速度也快不起来,情不自禁对着身边的士兵呵斥道“你们谁,来一个人背我”
背她这些残兵败将刚刚遭受了爆炸冲击,没死就已经是万幸了,纵然能背起她,也根本走不快的。
“或者找个架子过来”
空中还有死士在落下,爆炸和炽火接连不断,谁能帮她找架子一时间又去哪里找架子
鲜血和污秽染红了软靴,九皇女实在是忍受不住,对着楚元宸命令道“喂,你背我”
楚元宸闻声迅速转头,乜了一记冷眼,仿佛在说你配吗
他只要保证这位监军不死就行了,受不受伤可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然而九皇女从小锦衣玉食中长大,享尽了无上的富贵与权力,何曾遭遇过今日这样的危局原本她就因为差点丢掉性命而惊惶不定,现在脚底流血不住发疼,偏偏又遭遇冷待,委屈涌上心头,她再也忍受不住压抑许久的脾气。
“不背我就不走了”
她咬着发白的嘴唇,开始抵抗楚元宸的扯拽。
有人嘶声劝道“殿下,快走啊,他们冲过来了”
“别碰我”九皇女挥舞长剑,拒绝护卫士兵的推搡。
这片河岸实在广阔,附近的草木饱经战火,早就被砍平了大片,几乎没有任何遮挡物的情况下,一旦被敌军追到,光凭楚元宸一人很难抵挡接下来的远攻。
火光与黑烟遮挡了视线,他没能看清方大所在的位置,只见到了冲杀寻人的敢死军队。
可身边的监军在这种时候耍小性子,真是有够闹心
“闭嘴”楚元宸毫不留情地对九皇女怒吼,伸手一提,就把她扛在了肩上。
完全是扛麻包的姿势。
九皇女只觉得天旋地转,腹部磕在坚硬的肩甲上,差点儿逼得她呕出早晨喝下的蜜乳,不自觉就松了手里的长剑。
“好难受放本宫下来”
“喂,听到了吗”
“有种的就说出你的名字,本宫一定不会饶了你”
她用左手捶打楚元宸的后背,然而根本就是隔“甲”瘙
痒。
就在此时,附近的某支敢死军队也发现了九皇女的身影因为渡河成功,胜利就在眼前,而夏天实在太热,九皇女又不是久经训练的女兵,承受不住高温,就换了凉爽的裙装。
谁能料到,这抹红色的裙装成了指引敌军的信号。
嗖嗖嗖
数道箭矢朝两人所在的方向激射而来,登时就将护卫在旁的残存士兵射成了筛子。
连连惨叫中,楚元宸扛着九皇女跃上一匹战马,然而下一刻敌军再次发动远攻,马儿的眼睛被射中,哀嚎着倒在了地上。
幸亏楚元宸反应够快,一脚踢起马尸挡在前方,否则剩余的箭矢就要落在他和九皇女的身上了。
“歧影君,护她性命”
淡灰色的薄雾涌出,环绕在了九皇女的脑袋、脖颈、后心等等关键部位。
时间拖延越久越是不利,楚元宸决定兵行险着。
他趁空中有名死士乘着风筝飞落的时候,再次发射虎爪,直接穿透对方的咽喉,避免对方发动爆炸攻击,随后借着风筝残余的力量,带着九皇女腾身飞跃向了南面虎骁军所在的位置。
身后箭矢齐发,绑缚在腰间的数枚玉牌接连碎裂。因为多了一个人,楚元宸并没能腾起多远便开始下落了。
他松开虎爪,持着骨刀斩飞袭来的箭矢,扛着九皇女成功落到了另外一匹战马身上。
战马早就被爆炸声吓坏了,此时背上陡然降落重物,嘶叫着乱冲乱撞起来。
楚元宸单手控马,口中发出特异的唿哨声,很快就将战马安抚下来。
九皇女努力抬头,看到了后方紧追不舍的敌军,连连催促道“快走,他们来了”
楚元宸控马冲向南面,想去第八座简桥那里和虎骁军汇合。
然而就在此时,一名死士点燃身上的导火索,对着他们两人飞扑而下。
楚元宸调转马头侧转急避,那死士便带着满身的火精药管栽向了前方,直接炸死了一片陵坤军的士兵。
爆炸太近,令人的耳朵嗡鸣阵阵,九皇女捂不住耳朵,吓得尖叫起来。
战马也因为爆炸受惊,前蹄飞蹶,一头扑向地面,疾驰的惯性带起背上的两人,将他们抛飞出去。
关键时刻,楚元宸脚踏马背,借力稳住
身形,扛着九皇女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他向前飞奔,然而身后的千名敌军已经近在咫尺
“头儿”
“仇哥”
方大等人从斜前方杀出,拦截住了追来的敌军。
只是片刻的时间,就有几十个士兵被射下或是砍下战马,楚元宸双目血红,吼道“别恋战,都走”
敌军抱着必死的觉悟,可己方能活一个是一个
楚元宸将九皇女扔到方大的怀里,纵身跃上战马,主动殿后。
“仇大哥,我来帮你”风熙手持长枪,领着一批人跟随在他的身侧,与敌军战斗在了一起。
庆幸的是,留在梭隆山脉的敢死军队为了掩藏行踪,无法也没有带来战马,如今都是步兵。
楚元宸手持骨刀,来往驰骋,骨刀落处头颅飞扬一片,对方若不是为了送死而来,恐怕早就被他吓得逃跑了。
九皇女已经兜上披风,被方大护在了怀里,抬眼见到远处那道英勇难当的身影,眸光中泛起了些许波澜。
众人且战且走,没有多久,就退到了下方三座简桥附近。
可他们无法上桥了
从天而降的死士成功炸断了八座简桥,浮水木料四散而开,不知道多少云陵国士兵从断裂的简桥上坠入河水,跟随原本堆积在周围的浮尸在河水中翻滚,一同被卷向了梭凌河的下游。
也幸亏是浮水的木料,有些水性好的士兵抱着残存的木料漂在河水中勉力支撑,倒也成功渡到河东岸,被同伴救了上去。
这次虎骁、陵乾两军真是损失惨重,他们不是攻占对岸阵地的主力,等在后面许久才轮到渡河,林昭德和班恪两名主将刚刚抵达对岸,自己手底下一半的士兵还在简桥上,正好成了被炸的对象。
或许是看到了徘徊在岸边的楚元宸,林昭德命人挥动令旗,作出了先行隐藏的讯号。
楚元宸当机立断,“大家进南面深林”
他们现在正处在河岸以南的位置,再往前飞驰一段距离就是深林入口。
然而撑着巨型风筝下落的死士还在穷追不舍,殿后的楚元宸听到滋滋作响的声音,仰头便看到一名点燃导火索的人影扑向了前方的九皇女。
不能让她死掉,否则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会功
亏一篑
楚元宸想也不想,从战马上腾身跃起,一把拽住那名死士的脚腕,带着他坠向了地面。
“仇哥”
冲过身侧的士兵立即勒停战马,然而还没能救到楚元宸,爆炸就发生了
轰
血雾漫起,泥石混着武器碎片炸成一团。
楚元宸腰间仅剩的最后一枚玉牌彻底碎裂,无形力量挡住了那些致命的冲击,但却挡不住头盔掉落,甲胄残破。
碎石、铁片割破了脸庞和手掌,楚元宸只觉得脑袋像是被什么重物击打过一样,声音全都消失了,只剩下无止境的“嗡”
没办法,他刚才离爆炸源太近了。
“小楚,快走”
楚元宸感觉自己听到了歧影君的声音。
他靠着过人的坚强意志站起身,踉跄着追向了前面因为战马受惊失控而跑远的队伍。
只是转瞬的时间,后方的敢死军便追来了
不知道多少泛着寒芒的短箭激射而来,楚元宸反应迟钝,靠着歧影君的掩护堪堪避过几道,便觉得手臂上一阵刺痛。
他被射中了
“仇大哥”
身前一声马嘶,有人扑了过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楚元宸刚因为疼痛回神,就被压倒在地。
短箭入肉,惨呼声起,有滚烫的鲜血滴落到他的脸上。
“仇哥小风”
呼喊响起,几名士兵纵马奔来,俯身抢走两人,疾驰向前与身后追击的敌军拉开了距离。
楚元宸的视线恢复清晰,他坐在同伴的身后,看到了身侧另外一匹战马上面,被人抱在怀里的风熙。
他身上中了三道短箭,分别在左小腿、胸肋、脖颈三处,尤其是脖颈那里,血流了很多。
“风熙”
楚元宸呼喊他的名字,然而他却因为失血过多开始昏迷了。
“别光顾着别人,看看你自己,右臂也中了”歧影君肃声提醒。
楚元宸正自沉思,根本没有注意它的声音。
这时,前面传来了方大的声音“大家注意,要进深林了”
五名士兵立即取出绑缚在马鞍上的小型长宁旗展在手中,数量虽然只有五面,但是聊胜于无。
进入深林之后,那些撑着风筝的死士便无法找准九皇女的位置,并进行“炮弹”
攻击了。
歧影君见他们暂时安全,打声招呼先行躲回了玉石项链中。
因为好些人都受了伤,尤其是风熙伤情颇重,队伍并没有深入太久,便找了一处合适的地方暂时扎营。
在迷心谷中立下军功的湛景会些医术,早就充当了队伍里的军医,他第一时间凑到楚元宸身边,要拔下右臂的短箭。
楚元宸却说“别管我,先看风熙”
风熙已经发起高热,嘴里迷迷糊糊地喊着“姐姐”、“好饿”、“爹娘”应该是梦到了幼时的痛苦记忆。
楚元宸听着耳畔传来的低语,内心五味杂陈。
常爽蹲在身边,苍白的脸庞上浮现出些许惊讶之色,片刻后,他才喃喃“我们可能想错了什么”
楚元宸知道他的意思。
先前他们这对“堂兄弟”一直在防备风熙,很多事情譬如储物器的存在、平安牌的存在,以及楚元宸的契约兽霜焰其实一路尾随大军而来,现在正悄悄潜伏在某个地方等待召唤
这些事情,他们从来没有透露过半点口风。
楚元宸以往觉得风熙太过圆滑虚伪,哪怕感受到他们的抵触和冷待,也始终笑脸相迎,不曾消退热情。
哪有人没脾气的这样就很假。
可就在今天,这个“圆滑虚伪”的人却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下了攻击。
楚元宸和常爽都开始疑惑,先前对风熙的判断是不是有了失误
如果提前分给他一块平安牌,那三支短箭就会偏移方向,不至于让他重伤了
营地里传来方大招呼同伴巡逻四周的呼喊,常爽静默片刻,没再躺地休息,主动取出觅踪轮,站起身来,“我去帮方哥”
楚元宸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歧影君躲在玉石项链里传音“怎么,被那姓风的小子感动到了”
“你还是别说话了。”楚元宸知道歧影君嘴贱,提前制止它,“让我安静会儿。”
湛景拔出风熙左小腿、胸肋两处的短箭,稍稍松了口气,“还好,短箭没毒,这两处不算严重。”
他飞快地处理包扎好伤口,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最后一处短箭上。
这支短箭扎的位置有些巧妙,斜向下,箭头最后扎进了两块锁骨
中的凹陷处,堪堪避过了要害。
湛景深呼吸一口气,在旁人的帮助下拔掉了短箭。
鲜血立时涌出,可能是感受到痛苦,昏迷的风熙不自觉地痉挛起来,发出了激烈的喘息。
“怎么止不住血”
听到湛景的惊呼,很多士兵围了过来,都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楚元宸背过身,趁大家没有注意,从储物指环里取出了梁咪娆的药粉。
“小景,我这里有更好的疗伤药。”
湛景很相信这位头领,问也不问,直接敷在了风熙的伤口上。
药粉的效果确实不错,鲜血很快就止住了。
“接下来就要看他自己了。”湛景包扎好伤口,抹着脸上的汗水抬起头来。
他扫视周围满怀担忧的脸庞,最后望向了楚元宸,“如果能熬过今晚,那他就有救,否则”
深林就是他的葬身之处。
楚元宸眸色晦暗莫名,只挥了挥手,“大家都去休息。”
周围的人群散开,湛景留下一名士兵进行看护,又说“仇哥,治伤吧”
“嗯。”楚元宸脱下残破的甲胄,将右臂伸到了他的面前。
湛景用刀子割断他的衣袖,拔出短箭,手脚麻利地敷药包扎。
没过多久,营地的另外一边传来了哭闹声,有士兵跑来汇报“仇哥,九殿下在发脾气属下们怎么都劝不住,您去看看吧”
楚元宸动了动右臂,确认没有伤到筋骨之后,从地上站了起来。
“走,去看看。”
营地的另外一边,九皇女正坐在长宁旗的旗面上哭泣。
她现在狼狈不堪,明明先前是高高在上,众人簇拥的监军大人,如今却只能坐在荒郊野外,伸着两只流血的双脚,跟一群陌生的士兵待在一起。
而且她的裙子被利器割破了大半,要不是身上还有披风裹着,她的大腿就要暴露在外了
“为什么还没人来给本宫治伤,没看到本宫的脚在流血吗”
“本宫的右手断了,疼死了还有额头,额头也撞肿了”
“人呢,为什么不说话你们是哪一军的,头领是谁等本宫见到郎增,一定要他给你们治罪”
守卫在四周的士兵脸色惶惶,却始终没人开口回答,九皇女被
他们的沉默激怒,抓起装着食物的布包就砸了出去。
布包落在地上,里面炒熟的干面散入了泥土中。
“监军大人要治谁的罪”
厉喝响起,旁边走来一群士兵。
九皇女看到了一名身材高长的少年,他剑眉凤眸、鼻梁英挺,嘴角噙着桀骜的冷笑,脸上还残留着利器划过的血痕。
只一眼,九皇女就被他惊艳了。
单看他面容的每一处,与其他美男子并无不同,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脸上组合起来,就形成了动人心弦的和谐与俊美。
他被士兵簇拥在中间,哪怕没了右边的衣袖,身上站满了灰尘泥土,依然气质出挑通身贵派,仿佛他生来就要成为执掌寰宇、睥睨天下的强者。
九皇女的脸颊烧了起来,晕乎乎的,让她一时忘记了身上的痛楚。
楚元宸俯身捡起布包,喉间发出了低低的冷笑,“你可知道,在尽量节省的情况下,这一小包干粮能让一名士兵存活十天”
听到声音,九皇女回过神来,擦去眼泪,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我又不知道”
楚元宸懒得跟这种出身金窝、不知疾苦的天之骄女多做计较,转眼示意湛景,“去给监军大人治伤。”
“是”
然而湛景还没能靠近,就被九皇女喝住了,“先等等”
众人不解其意,楚元宸更是拧起了剑眉。
九皇女睁圆眼睛,热切地打量着他,当看到他背后的骨刀时,她惊喜万分,问道“先前救我的是你吗你是哪军的,叫什么名字”
楚元宸答“虎骁军,仇楚。”
“原来是你”九皇女张了张嘴,又想起那个弃她而去的郑昱之,狠狠磨了磨牙。随后她视线瞄向那包扎着绷带,肌肉紧实的右臂,问“你会治伤吗”
楚元宸挑了挑眼尾,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监军大人,我奉劝你赶紧让军医治疗,否则伤口恶化救不回来,你今后很可能会落下残疾。”
九皇女的脸色倏然煞白,只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含着鄙夷与嫌弃,但偏偏还是那样英俊。
绝对不能落下残疾,否则
“那你,手脚轻点。”九皇女觑了湛景一眼,又将目光落在楚元宸身上。
很快她便因为伤口疼痛再次哭泣。
楚元宸这朵皇室娇花并无怜惜,听到她的哭声只觉得吵闹头痛,转身直接走了。
风熙昏沉了整整半个月,时间也很快就到了八月末。
天气炎热,环境脏污,得不到妥善的照料,湛景好几次都觉得风熙可能熬不过了,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依然强撑着微弱的生命之火,没有放弃。
楚元宸听到他在喊谁的名字,但声音太过嘶哑,听不清楚。
半个月里他们换了几处营地,庆幸的是,昭戈国的敢死军终究没能追上来,最后他们等到了郎增派出的接应。
也就是躲在深林里的第十六天,接应的队伍领着他们回转河边的营地时,马背上的风熙醒了过来。
“仇哥,小风醒了”
听到湛景的呼喊,楚元宸策马过去,看到了就着水袋饮用的风熙。
等到饮水结束,他靠在湛景身前,扯动嘴角,想要露出以往那样的笑容。
“仇大哥”
楚元宸听到他嘶哑低沉的嗓音,忙道“别说话,好好养伤。”
风熙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九皇女打马过来,高声询问“仇楚,他是谁啊”
楚元宸皱了皱眉,“一个兄弟。”
“兄弟”九皇女盯着风熙看了两眼,才发现身边的人不知何时又跑去了队伍的前面,便立即调转马头追去。
“你等等我”
终于,在九月一日这一天,九皇女顺利与各军主将们会合了。
郎增本来对楚元宸投靠林昭德心存芥蒂,可见他安全带回了关键人物九皇女,一时感佩之余也放下身段,亲自和他道谢“仇楚,此次你立下大功,本将军一定会完完整整汇报给人皇陛下”
因为虎骁军损失惨重,林昭德的心情沉郁了多时,可如今见到众将纷纷夸赞他手底下的仇楚,他也终于展露笑颜了。
千金易得良将难求,事实证明,当初他在车绥城中作出的选择是无比明智的。
顾疆月主动调配手下女兵护卫在了九皇女身侧,她私底下和林昭德说“林伯父,我发现九皇女对仇楚的态度有些不同寻常。”
都是过来人,有些不必明言,林昭德紧皱眉心,迟疑着说“
难道你想”
“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还是等攻破西龛三城,班师回朝之后,再与五殿下仔细商议吧。”
“只能如此了”
简桥早就重新铺好,昭戈国死士和敢死军也已歼灭,九月五日,郎增与九皇女重整剩余二十万军队,在梭凌河东岸排下兵阵,准备开启最后的大决战。
秋风起了,艳阳却依然炽热。
九皇女身穿金甲,一展披风,望向列于阵前的士兵们,发表了慷慨激昂的鼓动之语。
“诸位,胜利近在咫尺,只要夺回三城,大家便能在年前回转国中,到时候非但可以见到亲人朋友,还能带着人皇陛下的封赏衣锦还乡,跟父母妻儿过个好年”
说着,她还朗声念诵了好几句有关思乡、过年的古人诗词,引得一些士兵痛哭流涕,恨不得立即插上翅膀飞进西龛三城。
见效果差不多了,她又挥手道“把人带上来”
两个女兵立即扭上来一名遍体鳞伤的男子,仔细打量他沾染着污血的脸庞,还能依稀见到往日的英俊模样。
郑昱之,九皇女的侍君,当初弃她而逃之后,福大命大活了下来,当然,最后还是落在了士兵手里。
如今九皇女见过了仙人般的楚元宸,哪里还看得上郑昱之这种“庸脂俗粉”
这一环节是由立于身旁的郎增执行,首先他对昭戈国死士和敢死军的行为大加斥责,并对郑昱之的行为表示了强烈鄙夷,最后拔出腰间佩剑,高喊道“弃主叛徒,便用他来血祭军旗”
虎背熊腰的行刑兵持着钢刀走上高台,郑昱之吓得嘶声惊呼“殿下、殿下”
“平日床笫之时,臣下无不尽心,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
然而九皇女只是撇过脸庞,将目光投向台下蒙着面巾的楚元宸,毫无眷恋地任由行刑兵斩下了郑昱之的头颅。
画角声声、皮鼓隆隆,染着鲜血的军旗挥舞在了灿烂的天光下。
“出发”
郎增一声令下,众军便按照先前的计划,各自分散而去,向着远处的三座城池进军了
随着最新的邸报送达,“虎骁军游击大将仇楚于乱军之中救下监军九皇女”的事情传遍了整个车绥城。
自此之后,崔蓉蓉和雪浓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待遇。
原本府衙中有些同僚还会轻视她们,可如今,全都老实夹起了尾巴。
清晨刚到办事厅点卯,桌上便有杂牌兵沏好了温热的花茶,时不时就用蹩脚生硬的话语,对她们姐妹俩进行吹捧。
中午刚到饭点,膳堂管事就会派人送来食盒,让姐妹俩在房间里慢慢享用。
就连慕容大天见到崔蓉蓉和雪浓之后,都是一口一个“仇老妹”、“仇小妹”了。
雪浓受不了这样的喊法,私底下嫌弃“姐姐,那个慕容督总唱大戏吗脸都变了好几次了”
“他可不是傻子,你管他说什么呢,笑就行了。”
崔蓉蓉其实也很头疼众人的态度,连药营的孙主官都跑来府衙找她谈心,送了一些首饰礼物,暗示请求她们姐妹俩不要计较往日在药营中受到的苦处,还说会好好看着劳佶,不会让他胡言乱语。
现在还能用平常心对待她们的人不多了。
顾璃月算一个,毕竟她出身武将世家,还是公籍,聪明漂亮,有足够的底气。
九月下旬的某个午后,她派人喊了崔蓉蓉去她的办事厅。
“兵部今晨发来公文,要我详细禀报有关仇楚的所有信息,他现在不在,你是他妹妹,我便问你了。”
崔蓉蓉下意识就觉得危险,“所有信息”
“不必紧张,这是封赏的前兆。”顾璃月磨好墨,持握毛笔舔动砚台中的墨汁,“若我所料不差,你哥哥应该会被封为侯爵当然,前提是西龛三城顺利拿下,大军凯旋回朝。”
“侯爵”崔蓉蓉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登时懵了。
当然,也是因为这话是从顾璃月嘴里说出来的,她不是信口开河之人,所以崔蓉蓉信了八成。
崔蓉蓉看到她的桌上还放着另外一封密信,也不知道是谁写来的。
顾璃月抬眸,被那张懵然的小脸逗笑,便补充了几句“救下九皇女可是大功一件,更不提你哥哥先前在攻破天游路关寨的时候就已经表现出色,听闻九皇女对你哥哥很是欣赏,有她保荐,你哥哥最差都是侯爵”
一听后面那句“九皇女对你哥哥很是欣赏”,崔蓉蓉就明白这波稳了
。
看样子登仙令的线索很可能会着落在这位皇女的身上
一瞬间,许多想法在崔蓉蓉的脑海中掠过,可惜必须等楚元宸回来之后才能商议实施了。
“仇蓉”
听到顾璃月的声音,崔蓉蓉思绪转回。
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吧。
“仔细说说你们仇家兄妹的来历吧,需要报呈人皇陛下的。”顾璃月作出了提笔待写的准备。
崔蓉蓉心内忐忑,面上不显,她坐在椅子上,将手拢进袖子里,避免无意中作出小动作暴露自己的真实情绪。
该怎么说总不能直接坦诚自己是昭戈国的逃犯吧然后,身边还跟了个仙使弟子
权衡利弊之后,崔蓉蓉还是选择了“猎户家族”的说法。
原因无他,还是之前她和楚元宸讨论过的没有人会计较末彘的真正来历,只要还在同一个仙门统治之下,你甘愿放弃户帖重新开始,有实力证明自己,想去哪个人国都可以。
至于两国停战之后,昭戈国的通缉令传到云陵国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后的事情了,说不定他们已经拿到登仙令离开了呢。
所以崔蓉蓉不紧不慢地复述了四人的来历,又配合顾璃月按下指印并且签名。
顾璃月要写的有很多,包括仇家四兄妹是如何通过末彘上升,又是如何分派到不同营地的过程,甚至连仇楚与劳佶产生争执的事情都写上了。
崔蓉蓉摸了摸鼻子,“大人,这个”
顾璃月放下毛笔,吹了吹墨迹,示意她仔细“你要明白一点,你们以往的经历并不重要,但进入云陵国后的所有事情都必须让人皇陛下知晓,事实上就算我不把这段写在里面,人皇陛下也有其他途径得知,所以还不如主动禀报呢。”
“明白了。”崔蓉蓉通读顾璃月记录的内容,发现她当真是文采斐然,尤其是关于打人那段,只是稍稍添加些许修饰,便绘声绘色地描写出了劳佶的可恶贪婪、仇家兄妹的无奈挣扎
若是云陵国的人皇看到,感情上应该会偏向他们吧
“光是空口白话,人皇陛下会怀疑的。”话音刚落,顾璃月神秘一笑,站起身打开墙边的柜子,取出了两样东西。
“
所以这些也必须送呈给人皇陛下,当然,不可能定罪,只是稍加佐证。”
崔蓉蓉看到了自己默写的价目表,还有劳佶那只装着钱财的木匣子
“大人,您是什么时候”拿到的
顾璃月又将两样东西放回柜子里,才转回身来摊了摊手,“以前是不太好办,可他现在得了疯病,就像是没了牙的老虎哦,不,侮辱老虎了,他现在就是没了翅膀的臭虫,想扑棱也不好扑棱了。”
“更何况他那个宫里的外甥,最近可不好过啊。”
换成以前,顾璃月万万不会提起有关劳佶背后的势力,可今天她提了,明显给出了一个可以询问的信号。
所以崔蓉蓉问了“大人,劳佶的外甥到底是谁”
顾璃月仿佛早就料到她的心思,任由纸张放在桌上吹干,领着她坐到了休息的软榻旁。
榻上小几摆着糕点和水果,崔蓉蓉坐下之后,顾璃月却又站起身来,打开办事厅的门嘱咐外面的守门杂牌兵不要让人进入,这才重新回转进来,坐在了崔蓉蓉的对面。
她亲自倒好花茶,推到崔蓉蓉的面前,随后压低嗓音,缓缓开口“我们云陵国的人皇是女皇,这点你应该知道吧”
“劳佶背后的人是荣盛侯,真名为恒念玉,是近十年来最得女皇欢心的男宠。”
崔蓉蓉愣住了。
我不知道
而且劳佶长得那么丑,他的外甥竟然能做女皇的男宠
作者有话要说作为起名废,向大家征集云陵国女皇、五皇女、七皇女、九皇女的名字,至于什么皇子我就工具生成随意点了。
重点是女皇,来个好听又霸气的名字吧,在本章留言,我后台会直接勾选查看no46的评论
采用了名字发小红包后面她们出场我要写人物卡片的具体信息,打开exce一看,到这章才写了10个可攻略角色,离我100大计还很遥远: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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