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的是十三皇子, 名贺廿,生母是大名鼎鼎的蒙丹公主。
十年前的万寿节为结两国友好,蒙丹国把他们的公主冠以国名进献给大夏皇帝。据传蒙丹公主性豪爽, 精通大夏文学经典,因此颇受圣宠。三年前, 蒙丹公主有孕,也就是从这时候起圣宠不再, 十三皇子出生之日,蒙丹公主难产殒命。
贺廿不得圣宠,从他的名字就能看得出来。十三皇子是定康帝第二十个出生的子女, 贺廿, 廿,二十也。
要说落水这事也是凑巧了。这几日锦鲤池池面结了冰, 极厚, 虽然经不起多人同时站上去,不过裴宴一般的半大小子应是承受的住的。不过刚刚裴宴为了冰钓,使人又是凿冰又是砸冰,直接让冰层裂纹, 后来他又说要赏鱼儿直接吩咐人砸开了冰面, 不然一个孩子就算是不小心摔到了池子里, 也不至于落到冰窟窿里面。
裴宴什么都没想, 身体先思想一步动了。
场面一度非常混乱,贺晋还没有反应过来, 裴宴已经冲出去了。
“爷”红昭伸手要拉, 结果抓了个空。
“裴宴,”三皇子贺晋大喝一声,“快拦住他。”
不过已经晚了, 裴宴跑到对面,脱了斗篷和夹袄只着单衣就跳进了池子。
贺晋心跳有一瞬间是停止的,不仅仅是事发突然,还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裴宴一定不能有事,起码现在不能。
“先救裴宴,不顾一切都要救他。”贺晋拉着身边近侍低声吩咐。至于另外一个落水的是谁,他根本不在乎,更别说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了,身为皇子最不缺的就是兄弟,最大的对手也是兄弟,比起裴宴他们的命可不值钱。
“是,”近侍应道,然后去忙活了。
感受到水的冰凉,裴宴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想要救人的心思自然是好的,但他此番动作恐怕会让岸上的情况更加混乱,要是因此延误了救人的时机,可就是他的罪过了。
念头一闪而过就被裴宴抛在了脑后。他微微定心在水里搜寻贺廿所在的位置,刚刚还看到他激烈的挣扎,这会儿竟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好像还在慢慢的沉底。裴宴皱眉,心中有些不安,他动作更快了,努力睁着发涩的眼睛往贺廿身边游过去。
池水很冷,刺骨寒痛,裴宴觉得骨头缝里像是长了针,难过一步步蚕食他的力气,再加上逆水而进,裴宴清楚必须速战速决,不然那别说救人他得把自己搭这。
裴宴咬着牙游到贺廿身边,拉住他的胳膊想把他拽上岸。没想到刚刚看上去已经认命的贺廿突然开始激烈的挣扎,他的力气超乎寻常的大,拉带着裴宴跟着往下沉。裴宴想张口告诫他,就被呛了一口水,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一直流到到胃里,非常难受。
裴宴这才发现贺廿是闭着眼睛的,挣扎只是下意识。裴宴叹了一口气,手脚并用抱住他挣扎的两条胳膊,然后使劲一蹬,借助反作用力让自己迅速向上冒头,他很难受,气已经快憋不住了。
贺廿还是不配合,甚至挣扎的更起劲儿了。
裴宴恨不得给他两巴掌,把他拍醒让他看看现在是胡闹的时候吗一不小心小爷也得给他陪葬,裴宴龇牙咧嘴的低头看向贺廿,却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醒了,小孩睁着湿漉漉的眼睛,表情阴郁却又带着说不出的认命。
你能相信吗一个七岁不到的孩子脸上竟然看到任命这样的表情,一对大眼睛像是能把人看透似的,很有灵性,却没有一点孩子该有的模样。
裴宴咬咬牙,费劲儿的伸出一只手盖住贺廿的眼睛。他们所处的环境很恶劣,裴宴整个人都要冻僵了,但竟然能感受到手心里小孩子睫毛眨啊眨的微痒。
再接下来,贺廿配合了许多,裴宴拖着他游向岸边,他没有再挣扎。不过裴宴又发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贺廿虽年纪不大,个头在同龄人之中也不占优势,但是穿着棉衣,吸水之后死沉死沉的,他想拉动很不容易。裴宴感觉自己有些力竭了,明明拼了命的想动,却发现自己连抬手拨水都困难。
裴宴讪笑,这次确实是他托大了。要是再有一次机会,算了,再有一次机会,他应该也会这样做。
突然裴宴感觉身后有人拽了拽他,回头就看到一个男子,裴宴记得他是贺晋身边的侍卫。侍卫指指裴宴又指了指水面,裴宴点头表示自己会配合。
侍卫颔首,拉着裴宴往上拖,力气之大差点儿让裴宴把怀里的贺廿扔出去。
虽然难受但是没有办法开口提醒,裴宴只能用力环住贺廿。如论如何都不能放手,裴宴咬牙坚持,他大冬天来冰水里走一趟,上岸之后还要面对父王母妃和蔼可亲的“照顾”,要是再没有把人救上去,算什么呢
被拖拽的滋味非常不好受,再看贺廿,不知何时他又闭上了眼睛,似乎已经做好了被丢下的准备。裴宴皱眉,七岁的孩子还真是不让人省心,不过他现在要做的只有把全身的力气集中在双臂上,一定把他拖上岸。
裴宴倒是想提让侍卫先把贺廿拉上岸,减轻了负担他还能再坚持会,再说单独拖贺廿侍卫也能轻松些,不过也只能想想,现在他什么都做不了,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上岸并不顺利,现在是寒冬上面有些地方还结着冰,前面男子试探了几次都没能露出水面,体力迅速消耗,侍卫的速度越来越慢。
裴宴比他还先一步进到水里,感觉肺都要爆炸了,身上疲乏劲儿已经消失了,开始变得没有知觉。
终于几番试探之后,裴宴感觉自己被猛然拉了一下,他们终于出了水面。
畅意只是一瞬间,裴宴几乎立刻又进了水,刚刚突然被拖拽了一下,他不小心把贺廿直接扔出去了。都走到这一步了怎能半途而废裴宴现在已经不是出于善意在救人,更多的是不甘心,小爷受了这么大罪,还没把人救上来,搁这和谁玩呢
大概是憋着一口气,贺廿离他又不远,裴宴一把把人拽过来,一个使劲儿游到了岸边。然后被一群人拽上了河岸,接着裴宴身上就被裹上了厚厚的皮毛斗篷。
裴宴感觉自己已经在水里待了大半天,但对岸上的人来说才不到半刻钟的时间。裴宴爬上岸来的时候,甚至去他慈安宫抬软轿的内侍还没有回来。
红昭红着眼眶给裴宴搓手搓脸。
“没事儿的。”裴宴喘着粗气安慰她。
红昭点点头,手下动作不停。
软轿终于到了,贺晋出声提醒“寒气伤身,鱼儿,我们先回慈安宫把湿衣裳换下来。”
裴宴点点头,支起胳膊要起身,发现自己胸口有些沉,低头就看到还窝在他胸口的贺廿,正睁着一对儿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看他。
裴宴这才想起十三皇子还挂在他身上,想起刚刚这个小固执在水里让他吃了这么多苦,裴宴气不打一处来,伸手轻轻拍了拍贺廿的脸,“刚刚差点害死我,这会儿倒知道乖巧了。”
贺廿不说话,看了他一会又把头埋进他怀里。
裴宴身子一僵,很少有人和他这么亲昵,更别提这种全身心的依赖了。
“把你们主子抱回去吧,刚刚受了寒气,记得驱寒。”红昭看向十三皇子身边的随侍,吩咐道。
红昭语气中带着些微的不耐烦,不是对着贺廿,只是看不惯他身边伺候的这些人,看顾不力让主子差点丧命就不说了,就说我们家爷已经把你们家主子救上来了,还不赶紧伺候着,呆呆的站在一旁算怎么回事不过看到他们一个个衣冠不整,面污大汗,红昭到底没说什么重话。
随侍这才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准备把自家主子接过来。第一下没能把贺廿抱起来自己差点摔倒还连累裴宴一个踉跄。
“干什么吃的连十三弟都抱不稳吗”贺晋呵斥,随侍虽然是个阉人但人高马大,贺廿才七岁,这都抱不动,可想而知平常伺候多敷衍。
“我,我,十三皇子”随侍口拙,急的都要哭了。
裴宴倒是低头看向贺廿,贺廿窝在他身上,手抓着他身上的衣裳,指头有些发白,显然是用了力的。
“没事儿,先跟着我去慈安宫吧,正巧我们两人在一起,也省的御医多跑一趟。”裴宴下定论。
只要裴宴无事,贺晋就没有意见。红昭是仆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听了主子的命令,她吩咐旁边的侍卫过来帮着主子把十三皇子抱到软轿上,无奈贺廿并不配合。
裴宴摆了摆手,在斗篷里面摸着把贺廿那件浸水之后死沉的棉袄给脱下来扔了出来,又接过干爽的棉被从里面给他裹上,感觉身上负担轻了许多就自个站起身,抱着贺廿上轿。
“不行”反倒是贺廿的随侍惊叫出声。
刚站起来的裴宴瞥了一眼,不冷不热的问道“怎么”
贺晋也颇不耐烦,多大会儿的功夫发生了这些事,一会他回去肯定得不了好,这个认知让他心情本就烦躁,现在还来了个内侍说话反反复复,竟然敢指挥上他了“冲着主子大呼小叫,这是你的规矩”
随侍吓了一跳,直接跪在地上,“三皇子,小爷恕罪,贺十三爷少于其他人接触,奴才恐怕他不适应,冲撞了几位爷和太后娘娘,还是奴才领回皇子卫所,待整理好再去慈安宫谢恩。”
话说的有理有据,要求也不过分。不过,裴宴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小人,直接坐上软轿,“这里离皇子卫所太远,就跟我去慈安宫吧。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担着就是了,怪罪不到你们主子头上。”
“小爷,不”随侍想拒绝,不过没人听他的。
裴宴吩咐红昭“走吧,我感觉有些冷。”
裴宴这样说了,红昭哪还有心情管其他,直接吩咐起轿。贺晋皱眉看向随侍,不知道想起什么,嘴角挂上了笑,转身也跟着离开。
随侍没有注意到三皇子的异常,他看着软轿越行越远,脸上带上了惊恐。随即想起什么,赶快爬起身向某一处宫殿跑去。
锦鲤池就在慈安宫东边,这么大的动静,太后当然早就收到消息了,知道有皇子落水,她赶紧派人去查看情况,后来又说还牵扯到了裴宴,太后差点昏过去。裴宴坐着软轿老远就看见太后领着一众后妃正走出慈安宫大门。看到裴宴,吴太后快走了几步,关切地问道“鱼儿,可感觉难受”
裴宴摇了摇头。
吴太后摸了摸发现裴宴里面的衣裳还是湿的,忙吩咐道“赶紧都让开,让鱼儿回寝殿先把湿衣服换下来。”接着又皱眉看向裴宴身边伺候的红昭他们,包括三皇子在内,“怎么没先把湿衣裳都扒下来,在水里没进寒气,这一路也受不了啊。”
“我感觉还好,祖母不要担心,孙儿这就去换下来。”裴宴忙劝慰。
“十三弟一直缠着鱼儿不松手,鱼儿不好动作,只能先裹上皮毛斗篷隔寒。”贺晋几乎同时开口。
吴太后这才注意到乖孙斗篷里还裹着一个小的,“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他们抬进寝殿啊。”看侍卫抬着软轿进了慈安宫,吴太后又吩咐阿颂,“让人去请御医。再准备热汤,让鱼儿出出汗驱驱寒气。”
“是,奴婢这就去办。”阿颂应声,赶紧去忙活了。
“行了,行了,你们赶紧回去吧。”吴太后挥了挥手让一众后妃散了,鱼儿遭了罪,她还有心情管这些个儿媳妇,看了看周围又吩咐道“老三留下,你给祖母讲讲到底怎么回事儿。”
“是,”贺晋温声应道。
俞贵妃皱眉,刚想说什么,就看到自家儿子给自己使了眼色,她到底没说什么,带着侍女先离开了。
看着俞贵妃离开,贺晋走到吴太后身边,跪倒在地“皇祖母,孙儿食言了,没有把鱼儿完整带回来,祖母要打要罚,孙儿都无怨言。”
“祖母在你们眼里就这么不讲道理,还没说清什么事儿呢就惩罚你们”吴太后没好气儿的问道。
“孙儿不敢,”三皇子赶紧表示。
“不敢就起来。”吴太后示意身边人把贺晋扶起来,“进来和哀家好好说说当时的情况,我听说鱼儿是为了救小十三”
“是,”贺晋一边说当时的情况一边扶着吴太后往大殿走去。
慈安宫地龙烧的热,昨夜裴宴还不习惯,现在却感觉很舒服,连带着精神也轻松了几分。他笑着和怀里的贺廿打商量,“好了啊,做人不能得寸进尺,我现在要把湿衣裳换下来,你可以松手了吗”
贺廿还是不说话,只是瞪眼看着裴宴。
“你这小孩,是不会说话吗”裴宴戳了戳贺廿的小脸,一点都不软糯,大概因为太瘦的缘故,要不然自己也不能在这时候还能抱得动他。裴宴掂了掂,总觉得小孩有些过于轻了。
“你看,我们刚刚在冰水里泡这么久,得把湿衣裳换下来再泡个热汤驱寒,要不然会着凉。风寒知道吗会很不舒服。”裴宴捂住胸口,做昏厥状,然后又正色“还不仅如此,兄长的父母还会想着法的惩罚我,那个”
裴宴没有继续往下说,因为贺廿突然松手了,且眼中还有惊恐一闪而过。裴宴不解,想想刚刚自己所说的话,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不过松手了就好,裴宴把人递给红昭,“我去浴室,屏风后的木桶也放了热汤,你看让他泡泡驱驱寒,再换一身干爽的衣裳。”说着又皱眉,“我看他身边的人都没有跟过来,这样,你看能在哪儿给他找身干爽的衣裳换上。”
“是,奴婢先伺候十三皇子泡汤,之后再寻阿颂姑姑想办法,主子不用担心。”红昭抱着贺廿去了屏风后头。
裴宴走进浴室,脱了湿衣裳进到浴桶里,把自己浸在热水中,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裴宴现在只祈祷发汗驱寒之后,不要有后遗症,裴宴对自己身体状况实在不自信,说来实在惭愧,这段时间他都不知道自己叫了多少次御医了,而且还要累秦王和侧妃跟着自己担心,他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就在裴宴暗自祈祷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霹雳乓啷”的声音,听着像是铜盆打翻在地了,而且还不只一个。红昭做事向来稳妥,这次怎么毛手毛脚的,难道贺廿又耍固执小脾气了
裴宴皱眉,却没有太放在心上,外面这么多人,肯定不能让一个主子出什么事儿。
但是不大一会,浴室的门就被敲响了,“爷”
红昭的声音竟带着哭腔,裴宴疑惑,立即扯过干布擦身“怎么了”
“奴婢发现,发现”红昭吞吞吐吐,声音里的哭腔更重了。
裴宴心急,披上单衣就打开了门,“怎么了”
“您随奴婢过来。”
红昭带着裴宴一直走到屏风后头,刚刚确实是打洒了水,铜盆还翻着,地上更是一片狼藉。贺廿乖巧的坐在旁边的榻椅上,身上披着厚褥子,更显单薄。
红昭走过去,轻柔的掀开褥子,“主子,您看。”
裴宴随眼看去,瞳孔变大,惊呼出声“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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