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来不吝成全她的。
只是人呢, 都不知足。人是血肉长的,有朝一日都会心灰意冷,心凉了就成全不起了。
裴宴看了一眼徐氏, 如果一开始,她和顾大人的态度就能像现在一样, 事情没准儿会好办许多。一波三折,还差点把拱辰巷拉入火坑, 现在摆摆手说我认错了,众人就要轻轻放下,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裴宴淡漠的走回到秦王身后, 不把这趟水搅的更浑, 就是他对她最大的成全。至于东临会如何抉择,秦王是否会插手, 裴宴一概不会掺和, 这是他对裴宴对自己的交待。
“顾夫人是识大体之人,就事情本身来说,并非难以解决,最后却耗到此时, 具体因何你我心知肚明。”严夫子起身, “顾承宇所做之事本就违反东临院规, 又故意损毁重宝, 罪责难逃,应当严惩。”
这时候表态, 很大程度上就代表了东临的态度。
“我东临从不刻意损学生名声, 事有千种,觉得冤枉,自证无错从来都是允许的。在座好像都弄错了戒院原本的目的, 书院启蒙开智,养学生浩然之气,教学从来都不是以惩罚为重。
戒院,告诫犯错之人知错认错改错,告诫后来者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在座皆为先生、夫子、大成之家,没有哪一个是以朝廷官员的身份来到东临戒院,自然也不为问罪。”
严夫子环顾一周背过身去,指着圣人像,“凡成大才者,有几人是一帆风顺走到最后的,路坎坷,遇荆棘是再正常不过。为父母者,爱子,护子,人之常情,但护的过了”
最后的话严夫子并未说出口,但在场都听明白了。尤其顾家,顾大人夫妇像脸上像是被打了两巴掌,难看的很。
裴宴看了看严夫子,又看了看周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东临戒院以惩戒犯错之人为本,存在本身就各种违和,更和书院教书育人的原则相对立,但戒院的名声却如日中天,凡熟悉东临书院者,都知道戒院的存在,却原来不过被样式化了。
现在想想,何文清之后的二十年里,东临再未开过戒院,世人以讹传讹,已经妖魔了他的名声也说不定。
书院,书院,本质还是教书育人。此次开戒院或许更多的是望学生知错就改,然后集思广益商讨出解决之法,毕竟那两本书册确实算得上国之重宝。却因为戒院名声赫赫,牵扯出了这一连串的事情,可悲啊可悲。
“严夫子宣判吧。”山长刘琮提醒。
严夫子转身,“顾承宇,枉顾院规,欺辱陷害同席,事败露否认到底,不符合我东临学子德行,遂决定逐出东临。”
此言一出,满盘皆定。
更甚者,事情到现在还刚刚是个开始,逐出东临也只是第一步,损毁重宝恐怕要移交礼部来办了,书院这边是完全不打算趟这趟浑水。
开盘下的太过迅猛,顾家在在场这些人心里已经失了风度。读书做学问者最重为人气节,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顾家往后再落子,恐怕会很艰难。不过他们这位顾大人啊,最擅长破棋,且走着看呗。
不过,这一切都和裴宴没有干系了。
事情尘埃落定,秦王领着裴宴几个和在场的众位先生告辞,期间和冯邱先生到旁边说话,裴宴站在原地等着。
“刚刚在外面不分青红皂白对你无理,我在此给你赔罪了。”明丽君走近,落落大方的说道。
裴宴没失了风度,不过要说多热情,那肯定是没有的,“好说。”
明丽君脸色微微一白,“我当时确实是着急了些,外祖父数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我觉得非常可惜。”写书著文,很多时候要依靠一时的灵感迸发。就算是同一个人,前后相差一刻钟,都可能写出意思一致而行文两样的文章。书册成文,外祖父用了十年,删删减减数百万字,留下的都是精髓,她没有信心能重现。
“明姑娘所言我懂。不过是一场误会解开了就好。”裴宴不在乎的摆摆手,就算明丽君不和他道歉,他也不会心生埋怨,不过是不相干之人。
感受到身后有人戳自己,裴宴回头看到了鼓着腮帮子的安沂,看上去有些不耐烦了,下意识露出一个笑容,“这就好了,等父王和先生说会话,你们就先随我回拱辰巷。”
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东临要有几天平息未了了,自觉是局外人但大家好像并不这么认为的自己更是处于讨论的中心,他才不上赶着留下被参观呢。
尤其他得好好琢磨琢磨怎么和温衡相处不落于下风。说句实话,裴宴现在并没有多少上进心,前世已经活的够苦,他不想再强求自己去考个功名。不过多读书肯定不是坏事,修身养性嘛,但要把这个功劳算在温衡头上,裴宴又不愿意了,在某些方面裴小爷心眼子小的很。
安沂点点头。
“裴宴,我是真心向你赔罪,也希望得到你的谅解。”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敷衍了事,明丽君郑重的说道。
裴宴不明所以,他不在意啊,也不觉得明丽君方才所做有违常理,如果他是明丽君,恐怕也会这么做。不过,谁规定你赔罪我就得谅解,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明姑娘,”裴宴无奈,“我”
“姑娘,阿裴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所以无从说谅解不谅解。冤枉阿裴的人多了去了,当着面说的也不在少数,要是个个都放在心上,阿裴不得累得慌”安沂笑着接过了话头。
虽然早就知道安沂在堵人方面有几分功力,但这次裴宴还是吃惊了,呃,相信听到这话的人不会太高兴。
“阿沂他”裴宴下意识解释,却又无从说起,安沂这话说到他心坎儿里去了,他确实也是这么想的。
“为男子心胸开阔,假以时日当成大才,我果然没看错人。”明丽君笑着看向裴宴,然后又意味深长地瞥了安沂一眼,“为友,当学之。”
裴宴眉峰立刻就皱了起来,夹枪带棒,明褒实贬,他不喜欢。右前挪了一步,站在安沂前面,“那明姑娘可是看错人了,我裴宴的心胸向来狭窄,最不喜欢别人对我和我身边的朋友指指点点。大家闺秀敏于讷言,不要学那长舌妇什么话都说。”
裴宴语气平淡,表情似笑非笑,他并不想刻意为难一个姑娘,无奈对方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你”明丽君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裴宴口中说出来的。
要是在场其他人知道她有这种想法,定会有人拉着她好好掰扯掰扯,裴家小爷什么话不敢说,刚刚那般雷厉风行的审人才是例外好不好。
明丽君再有见识也不过是一个后宅女子,虽然听说过裴宴的名声,但未曾有过交集,且刚刚裴宴替自己洗刷冤屈那一段太过深入人心,又明显有改邪归正的架势,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
裴宴不再理她,带着安沂和秦王肖章他们会和去了。
明丽君注视着两人离开,突然她看到了什么,脸色愈发难看。
启程回府,半路秦王去城外接何侧妃,何子旻回了何家,只有裴宴三人回到了拱辰巷,肖章取了添妆礼就要回伯府,安沂则等着安府来接。
转过长长的游廊,就到了怡乐居前面,离老远就看到怡乐居门口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身边还跟着红昭。
裴宴一愣,快步走近,摸了摸贺廿的脸蛋,察觉到温热才松了一口气,板着脸问贺廿“这么冷的天儿怎么在这儿”
红昭做事向来有分寸,陪着贺廿在这儿等,十之是小孩儿不听话了。
贺廿先是闪躲,见拗不过裴宴的力气坦白“我,等你。”
“刚刚前院来报说您回来了,十三皇子这才跑出来迎您了。”红昭赶紧解释。
裴宴点点头,小孩儿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袄,外面又披了皮毛小披风,好好的小少年整个给裹成了矮敦子,不过没冻着就行。
“以后莫要如此了,都说要回来我还能跑了不成,你在屋里数几个数我就进来了。”裴宴还是想提醒几句。
“阿裴,什么时候说叫不行,偏要在门口迎着风,我们进屋去吧,有点冷。”安沂提醒。
“走吧。”裴宴点头。
进屋裴宴就窝进了罗汉床,忙来忙去半天累得慌,他算是发现了懒骨头真是懒出来的。肖章兴冲冲的随红昭去取自己挑拣的物件,急着回家献宝,裴宴觉得好笑,也不说什么。
安沂向来把拱辰巷当自己家,直接窝在裴宴旁边,笑眯眯的给自己到了杯茶,“明日聚福楼还去吗”
“去,怎么不去,阿章姐夫都安排好了,能去几个人就几个人呗,不差那点银子。”裴宴懒洋洋的说道。
安沂点头,“好。”
不知不觉裴宴睡了过去,再醒来外面一片漆黑。
“爷醒了,娘娘正好派人来请您过去用晚膳呢,”柳烟端着铜盆进门。
“安沂回去了”裴宴四周看看,没有看到安沂的身影,猜是回去了。
“酉时才走的,临走之前在书房陪着十三爷练了半个时辰大字。”柳烟回道。
“是吗”裴宴完全没有记忆。
“贺廿还在书房”
“王爷把人请去东院说话,就直接留了用晚膳,都等着您过去呢。”
“哦,”裴宴应了一声,一觉醒来发现所有人都比他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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