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儿, 跟我去雁城待几年吧。”
裴宴听得出舅舅话中未尽的深意,他并不是在问他,只是陈述。可以看得出他希望裴宴答应。
裴宴却没能回答。
谢毓显然也没想立刻就从外甥这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实话说, 如果不是外甥和他说这些,他根本不会有这个提议。世上事之九成都是不如意的, 但却有不少人都活成了如意,不是因为他们的生活本就一帆风顺, 而是在苦难的道路上知道如何调节自己,让自己生活状态更加趋于如意。
如果可能,谢毓当然也希望外甥是这不少人中的一员, 遇到事就逃避是成不了事的, 这也不是鱼儿的性格。世上,人是最有韧性的动物, 不管自然如何变化, 不管环境如何艰难,条件多么艰苦,他总能在调节自身的同时调整的让自己能够适应。别人可以,他金鱼儿当然也可以。
但是, 金鱼儿生在这世上有其特殊性, 不可和其他人一概而论。就现在当下而言, 谢毓确实觉得他应该离开秦王府离开拱辰享离开长安城一段时间。从深一步讲就是让他离开姐夫和姐姐以及身边熟悉的一切人和事, 简言之就是让他离开舒适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精彩, 外面的人和物又是多么的复杂。
不过, 这一切都由鱼儿说了算,作为长辈只在最合适的时候提出建议,至于人选不选择, 都不影响长辈们的评价。
“想不通的事情就莫再想,既然已经回家就好好休息,为迎接明日准备。有什么疑问等你父王回家,你当面问他比自己闷在心里想要好的多。”谢毓笑着转移话题。关于外甥到底在都府军驻地做了什么,他已经略有耳闻,就算不问也清楚其中细节,他并不觉得是事。
如果姐夫真的出了事,自然另当别论,现在不是没事吗这次姐夫出事甚至都没有知会姐姐,恐怕是临时决定,所以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出现了,这是一定的。
“我知道了。”裴宴应声,却没准备拿心里的纠结去问秦王,以他现在的资质有什么资格去询问父王。
为什么难道还不明显吗秦王所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秦王府,为了拱辰巷,为了他们,在保全这一切的基础上,他还要考量他身后跟随的那些生死兄弟以及天下苍生。
父王已经够累的了,他帮不上忙就算了,还上赶着添乱,这是何道理
而往最坏的方面思考,如果秦王真的是拿他们娘仨儿当筏子来为裴嘉学铺路,那他就更不能问了。团团玩于鼓掌中的女子和儿女他都不在乎了,儿子又这么不成才,他冲上去不是上赶着找笑话
当然第二种可能性几乎没有,不过是裴宴用来佐证这件事情绝对不能去找情况的理由。
“天色不早了,好好休息吧。”谢毓站起身,他本也没想在这个时间和外甥达成什么目的,解决什么问题,只想过来确定他此行确实还好,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事实证明,在秦王府“明暗”的层层保护之下,他确实没受到伤害,但是心理上的挫伤往往比看得见的伤痕更加严重。
舅舅走后,裴宴和衣躺在床榻上。脑海中闪过的都是最近发生事情,各种杂糅乱序,他想整理却无从下手。脑海的另一侧则是父王和秦王府,他们重要吗
当然重要,重要到裴宴可以放弃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去换他们平安,左右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他们才存在。但是他甘心一直这样被保护在秦王府的羽翼之下,永远的被保护着,他情愿吗答案是不情愿。
裴宴渐渐睡着了,睡的并不舒服。还逐渐陷进梦魇,梦魇的深处,是一个深沉的声音“金鱼儿,跟我去雁城待几年吧。”
接下来的几日,秦王府没有任何动作,裴艳此都府军驻地行,说有收获,除了进一步了解都府军,知道安柃木多么嚣张,外加明了秦王府暗卫的能耐,好像其他也没有什么。说只有这些收获仔细想想却还是有点其他的的,知道秦王下落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点。
不管怎么说,在外人看来现在的秦王府认命了,他们已经接受了秦王离开的全部事实,所以闭门不出足不出户,就算有人挑衅上门,他们也多是忍气吞声,这让很大一部分人更加肆无忌惮。
这是多好的机会啊秦王下落不明了无音信,要说刚开始他们还有疑虑,觉得秦王在故弄玄虚。但是现在就连定康帝都差不多确定了这个事实,新仇旧恨之下,现在不去探探虚实,还等什么
然后在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在两个纨绔子弟趁着耍酒疯要对裴宴动手的时候,被无情的卸掉了两条胳膊,永远成了残废,没有丝毫至于的可能。而这位小爷从头至尾就站在旁边看戏,临了还好心的给他们指了指出口,笑着问他们好。
不用怀疑,当时的他们很狼狈,地上是被废掉的胳膊,他们能感受到鲜血从体内不断流失。而对面是一个一袭白衣,面容白净的少年,他笑的很暖,眼中却尽是冰寒。下命令时更是一下让人落入十八层地狱,他们是看着胳膊被扔进蝎子窝的,令人作呕,让人胆寒。
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之下,这些人当然是败归,回去之后一病不起,险些丢了性命。其实也差不离了,这些人即为纨绔子,在家都是得宠的,哪受过这样的苦,整日疼的嗷嗷叫。家里人看到情况气愤之极,趁着这股劲儿告御状上了金銮殿,参裴宴小小年纪,心思歹毒。
几家联合,其实是有些威力的,毕竟众口铄金。不过裴宴怕吗他现在可是可怜人,尤其吴太后和定康帝,在他面前说话都小心着,唯恐动了他敏感的神经,虽然其中可能掺杂着不少私心,但是不可否认有些关心确实是真实的。
大夏朝最尊贵的两个人是这样的态度,裴宴怕什么,上门挑衅者还有理了父王是不在家,但想趁着这个机会把他们完全打压住,只能说想多了。
裴宴心里也明白,他们这样做也是为了迎合定康帝的心思,从而才铤而走险。不过他们显然错估了一个事实,前面也说过了定康帝好名。端看秦王失踪后,定康帝夜夜难眠的消息传得长安城皆知,就该知道定康帝想做一个好兄长。
兴和殿上,裴宴谁的面子都没给,可谓火力全开。面对众朝臣围堵,他面不改色,在讲理和不讲理中来回走移,力争把他们一个个的都怼得哑口无言。他做到了。
经此后,裴小爷再一次在长安城出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过和以往不同,这次的百姓议论并未如往常一样一边倒,百姓感念秦王,认为为父如此可以理解,进而有不少人都表示对裴小爷改观。
也算是意外之喜。
因为知道秦王还活着,只有还活着就有希望,秦王府远没有外人看起来那么可怜。拱辰巷从未停止让暗卫在外搜寻,他们迫切想知道秦王最近的消息,知道秦王在做什么,也想适当给予他帮助,虽然收效甚微。
因为不知道秦王现在身份,又身在何处,是不是受了伤下一步准备该怎么办,还是会感到担心。不过,一旦接受了秦王还活着这个设定,心情自然而然就轻松了,可以放下心结,心无旁骛的做事。
裴宴这几日多在书房,他脑中模拟了许多种父王可能出现的时间和地点,世上事只有经历过才能有所体会,众星捧月还是世态炎凉自从秦王出事的消息传出去之后,秦王府挂了闲人免进的牌子,除了和裴宴交好的安沂和肖章再无人踏进。
秦王府外,事情倒是一步步往好的方面发展。南方雪灾日渐消停,虽然南粮仓储存的粮食被放出去了。不过要是此举能换来安宁,朝廷在所不惜。
这段时间,长安城最常被提起的名气是此间赈灾有功的七皇子贺勉。
就在这时候,定康帝终于想到了早前就到长安却被勒令城外休息的鹤王,说是想起来有些敷衍,毕竟鹤王恨不得一天八封奏折,想不注意都难。定康帝只说自己忙,忙着解救天下苍生才忘了鹤王,这话当然是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相信,不过谁敢有异议。
大夏几方军区中,江阴军最不受定康帝待见,这在满朝文武和天下众士心中不是秘密。只要有机会,江阴军都一定是定康帝首选举刀的地方,大家彼此心知肚明。
当然是定康帝怎么说天下怎么信。
只是没想到鹤王回长安进城,身边竟然带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秦王。
彼时,秦王身负重伤,陷入短暂昏迷。
鹤王解释是说是在回城路上遇见的秦王,有人信,有人不信。但不管怎么说,秦王活着回来了
这还没退朝,吴太后就从慈安宫冲到了兴和殿。秦王府接到消息之后更是全体出动,都到了明宫。长安城中百姓听闻高呼老天有眼。不知道是众人的期盼给了老天信号还是秦王本就该醒了,总之不久之后,他就醒了。
顾不得安慰母后和妻儿,秦王拖着虚弱的身体,操着微弱的语气把这段时间所做的一切以及原因,当着满朝文武说一一说明了,甚至还从怀中拿出了沾着血的名单和账簿。
满朝文武,久久无语。
除了利害相关人,文武群臣第一次那么团结,全体跪地请。“请皇上明查。”
定康帝甚至什么都顾不得就同意了这个请求。接下来长安城经历了铁血手腕,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定康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家了多位大臣府,其中就包括他的奶兄安柃木。那几天,长安吹过的风都是带着血腥味的。
长安百姓的心情却是欢腾的。
但是现金银就有五百余万两银,就在前几天因为银子凑不出手,连赈灾都要无奈推迟,只能等着户部侍郎筹银。户部侍郎整天哭着脸,满长安跑,百十两都不肯放过,为此甚至还动用了早就下拨的修路款项。没办法天大地大,百姓最大。
却没想到平日哭穷,比谁都大声的几位大臣竟然贪污了这么多银子,这可都是百姓的血汗钱,也是无数将士的保命钱,最后却被他们中饱私囊进了他们的口袋。
天子大怒,百姓激怒,麒麟卫忙活开了。来往在罪臣府和明宫之间,午门外的血染红了地砖,暖风一吹,满长安弥漫的血腥气,却让人无比解气。
秦王又做成了一件大事,一件不管是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都会把功劳完全归功于他的大事。
等他再次回秦王府,已经是多半月后的事情。秦王活动还不利落,但他回来了秦王府的主心骨就回来了,秦王府总归有了秦王府该有的样子。
裴宴却少往上凑。
这段时间,父王连带着秦王府可出尽了风头,裴宴也觉得心血沸腾,但是这并不是一件纯粹意义上的好事,当然也没有更坏。
因为,秦王府的情况已经不能更坏了。就算什么都不做,他都是定康帝心中一根刺,只要找到机会就想置他死地。这可不是危言耸听。端看得知秦王失踪,定康帝兢兢业业,不知疲惫处理朝政的态度就可见一斑。现在只是多给了定康帝几个理由,让他想之心就疼。
事实已经无从更改,不如就让自己变得更强,让他就算是使尽了手段都对付不得,秦王府现在就处在那个阶段。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定康帝都不会在明面上对秦王府做什么了。
秦王府风头太盛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兄弟阋墙不可取,定康帝不会让自己背负上这样的名号存活于世。这也就意味着想要对付秦王府得仔细小心着,一不小心都可能惹火上身。
经此事一打岔,定康帝根本没顾上鹤王,反而抄家银子第一笔就是拨给了鹤王。因此鹤王离开长安时可谓春风得意。
进入到三月份,整体的救灾工作已经进入到了尾声,长安城及其周围郡县开始恢复正常。长安各书院也相继开院,东临书院送来帖子言明要在三月初八的时候正式开院。
接到消息的三个小伙伴约着聚在了一起。
最近,聚福楼生意很火爆。大概是前段时间被拘得很了,这段时间大家很热衷于在外用膳。当然,饭席上最大的谈资就是秦王以一己之力为国库增加了几百万两银子,救灾顺利进行,无数百姓保住了性命,甚至还拨给了江阴军队款项,解了其燃眉之急。
裴宴这段时间听得多了,现在免疫,不过梁歪两个小伙伴觉得新奇,一直提起。一直到上了席,才说起了近况。
肖章这段时间过的说不上好,父亲越来越糊涂,索性到底是半身不遂,伯父多掌握在母亲手中。不过,近来祖母多向着胡姨娘,给母亲使了不少绊子。
肖章不解,母亲却能却说她能理解。毕竟儿子再混,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老太太选择帮助正房还是侧房姨娘,都取决于谁能待她儿子好,让他儿子活的轻松快乐。现在肖令宽和她是相看两厌,见面就掐,在府中的博弈甚至摆在了明面上,与之相对肖令宽的饮食起居都是由姨娘照顾,目前看效果还不错。
老夫人近来身体不好,当然要考虑她百年后谁来照顾她儿子。当然了,老夫人越来越迷糊,她身边伺候的也使了不少力,要是没有她们时常在老夫人耳边说着说那,事情怎么也到不了这个程度。
肖章听了,觉得很不是滋味儿。老夫人是这样,他娘也是这样,都在为儿子开路。母亲不让他掺和,他乐得轻松。只是没想到他五姐却不消停,明明平常就喜欢窝在自己的院中研究各种古方,现在却满府蹦跶,什么都要掺和。
虽然是好兄弟,但莫语别府中事是基本礼貌,现在伯爷府对上的是阿章最亲近的三人,就连他自己有时都下不定主意要向着谁,他们外人掺和什么。
虽然就裴宴看来,当然选陶氏,可是自然阿章有疑虑,他们替他下定决心就是越俎代庖了。得等他真正的深刻的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才能知道到底是谁是真正为他好。
安沂很少说府中事,却是一个顶好的倾听者。他从来只在自己该发表意见的时候说话,多数情况都是闭嘴。这个世上从来不缺少抒发己见者也不缺少发表看法和见解的人,却少有单纯的倾听者,不管是肖章还是裴宴从前都是好说之人。现在肖章依旧,裴宴却逐渐变得话讷少言,不言自己不言他人,也不好好倾听。
酒饱饭足,三人在聚福楼前分离。一起把肖章送上马车,安沂却没急着离开,她看向裴宴,“阿裴今儿心情不好吗要不要说与我听”
裴宴摇头,“为什么这么问”
“哪有为什么阿裴眼中的纠结都要溢出来了,想装作看不见都不行。”
“阿沂,”裴宴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或者说该怎么解释。
“阿裴,我们还小,正是不应该被绊住脚步的年龄。如果你犹豫的原因是我,我很荣幸也很开心,却绝不愿意成为挡在你面前的绊脚石。”安沂笑的温和,看到裴宴想开口,她摆手制止,要是不一下说完,她就开不了口了。
“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阿裴,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在这个世上,通往未来的路多了,但当你在决定的时候,肯定已经权衡了利弊。当你因为外界原因选择了一条原本不想选择之路,未来之路通畅还好,要是不,你会后悔的。我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安沂面容平静,这些全部都是她的肺腑之言,因为在乎,所以害怕;因为爱你,所以能够忍受远地分离。
裴宴心里是震撼的,和往常一样,明明他什么都没说,对方就察觉到了。或许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有了某种默契,安沂猜不出他具体在想什么,却能依靠本能说出令他心灵安慰的话语。
其实对于裴宴来说,没什么可犹豫的。他要思考的理由也远远不只阿沂,但是在这一刻他有了新的感受。如果可以忍受和阿沂分离,那还有什么不能忍受的呢就连阿沂都这么支持他,何况是父王和娘亲。
“是吗只要我好就行”裴宴红着眼眶,看着安沂笑。
“是,”安沂坚定的点头,阿裴出城的这段时间,她有很多想法,不过这些想法最终都汇了这句话,只要阿裴觉得好就行。
经过多日的思考,裴宴终于理清内心他想和舅舅去雁城。不是逃避,也不是对谁有意见,他只是不想永远的生活在秦王和秦王府的羽翼之下。说来也是可笑,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就推翻了自己之前立下的当米虫的目标,现在的他只想变得更强,想有能力为秦王撑起一片蓝天。
裴宴甚至能确定,只要他提起父王和母妃没有不应的。这段时间虽然府上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不过话里话外一直在告诉他只要他开心就好。不过话是这么说,一旦他决定离开,他们伤心担忧在所难免。再来他也舍不得,他好不容易有的家,好不容易有的父亲母亲,就这样离开,
裴少卿大人发现年龄变小之后心智也变小了,或者说心更柔软了。左右此事也不急,舅舅此行为的是雁城学子科考一事,而娘亲也有意要留他在长安多住一段时间,中间少说也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供他思考,到那时再说也不迟。
只是这天下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三月初八,谢毓接到了一封来自雁城书院的加急信,信上言是江南八大书院联合要和雁城书院一教天下,请山长速回。
这可是大事,可以左右江南文科时局,和天下文化流派。比起在长安城无所世事的看顾科考学子,这明显是天大事。谢毓不敢耽搁,定于两天后离开长安回雁城。
这两天,拱辰巷忙忙碌碌,都在为舅老爷整点行囊。
这其中出现了拱辰巷上下意料之外的事情,二少表示要跟舅老爷离开,去雁城求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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