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衡”裴宴出声问道,现在提起温大人多数是指温衡。

    长安城里姓温的只一家独大，一家子人不少，不过因为温皇后的关系大都有位分。温国丈自诩身份,现在已经很少去别家拜访,更别提这种没送拜帖突然造访别府了,这不是给人惊喜,是在给人制造惊吓。

    至于温国舅,那就是一个书呆子，用温国丈的话说那就是夏朝刘阿斗，要不然温国丈也不会退而求其次,把所有的宝都压在他长孙温衡的身上。

    再往下数就是温衡了，上辈子他没辜负任何一个人的期望，今生亦然。甚至现今他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出色,整个长安他这届以及往后两届科举中都无人能与他争锋。

    “回二少话,是。”

    “说是什么事儿了吗”

    “他身后带着京兆府尹的师爷，猜想是为了军饷贪腐案。”

    “父王,我出去看看。”裴宴把怀里的外甥递给他姐,站起身来。

    秦王倒也放心，“去吧,好好听人把话说完。”

    “好。”裴宴转身走了出去。

    胡氏看了一眼自家夫君，只见对方正一心一意和萧家妹夫说话，根本没有放注意力在这件事情上。胡氏柔声唤了声夫君,“三弟初回长安，以往的朋友都该生疏了，何况是原本就不熟悉的。现在让他独自出去见客是不是不太妥当，你作为兄长陪着出去看看吧”

    这话一出，本来根本没把这个事当个事的其他人都停下了动作瞥过来。胡氏下意识往后缩了缩,靠近裴嘉学，“是我说错了什么话吗我也是为了三弟着想。”

    裴怡华脾气向来不好，成亲前如此，成亲之后也没做改变。“大嫂说的理没错，不过就是小看了三鱼儿而已。出去应付个人都干不了，他还能是裴三鱼儿吗”

    “妹妹，我没有想这么多，只是想着三弟多年不回长安”

    要是以前，遇到这样的人，裴怡华立刻就刻言薄语怼回去了，现在却不会了。夫君说那样做不仅教训不了人，只会让其他人以为自己欺

    负了人而已，那样从头至尾受委屈受气的都只有自己。她想想也对，所以现在她学聪明了。

    “知道大嫂是关心三弟，不过父王还年轻，还能护着他儿子几年，让他老人家忙活去呗，他都不怕他儿子被欺负，咱怕什么，还能围观图个乐呵，多好。你和我大哥最要紧的还是赶紧给爹娘生个孙子玩玩。”裴怡华笑着说道。

    这话何侧妃不说，秦王不替，秦王妃现在一心向佛，无暇理会世俗之事。也只能由裴怡华这个已经出嫁了的小姑子提了，一句话让裴嘉学胡氏夫妇脸上发起了热。胡氏微微低头，状似羞涩，不过放在双膝上的手，却因紧握着手帕而变得苍白。

    裴怡华一句话就把刚刚的不愉快揭了过去。

    秦王和何侧妃对视一眼，眼中含笑。总以为不懂事的女儿已经能够熟练的应付这种情况了，做父母的真的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

    秦王府门口，裴宴站在温衡对面，“温大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这话该我说，二少千里回城，有失远迎。”温衡冲裴宴抱了抱拳。

    与七年前相比，温衡其实并没有大变，只是更儒雅、更有书生气、看上去更温和。越是这样，越叫人感到害怕和不舒服，会叫的狗不咬人，像这种笑眯眯的，才是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

    裴宴当然想去信任自己的死对头，前世温衡也背负着同样的命运，最后不也保持了初心吗没道理今生不会。但是因为这七年，出现了太多太多和他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直接，以至于到现在裴宴已经无法确定眼前站着这个温衡，是和他前世遇到的那个家伙一样纯粹，还是早已经被染成了墨色

    “温大人这么大阵仗来我秦王府，是为何事”裴宴低头转着小指头上银戒指，笑着问道。

    “我奉命追查军饷贪腐案，现在正在查西北军的这些年的军费开支以及朝廷补给等各项账目。细数整个长安没有谁比秦王更了解西北军的情况，我想借亲王手札一样。此事关重大，我请了京兆府尹的几个师爷

    作证绝对不会篡改低账册和秦王手札上的任何一个数据。”温衡解释道，他做事还是一如既往的周全。

    “原来是这事。”裴宴不以为然，仿佛温衡所说之事没有什么大不了似的。“那为何不进府怎么我秦王府这座小庙接待不了温大人这尊大佛了”

    “二少，莫要拿我开玩笑。”温衡反驳，别说长安，细数着天下谁敢说秦王府容不下他

    “走吧，去厅堂坐坐喝杯茶，我让人给你取账本。”裴宴做了“请”的手势。

    温衡没有再拒绝，跟着裴宴进了府。

    “多年不见，如果是在外边偶然遇到，我都不敢认二少了。”倒是温衡先开的口。

    “我变化很大”

    温衡颔首，刚刚看到裴宴的时候，他是十分之惊讶的。虽然七年前裴宴也会时不时的表现出几分聪明和天赋，但到底还带着十几岁孩子的轻浮和躁动，没有定性。但随着岁月的积淀，现在的裴宴已经完全沉淀下来了，褪去青涩，脱去了纨绔的外衣，现在展露出现在他跟前的是裴宴没错。

    伴随着裴宴有一个命题，那就是他完美的证明子不肖父。这曾经让长安多少被秦王打击过的为父者欣喜不已，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心里暗爽，裴贺之你也有今日，你自诩是虎父不还是生了个犬子。

    但是如果他们见到的是今日之裴宴，恐怕无论如何都不会那样想了。

    “七年了，总要有些变化才对的起大家。”裴宴说的洒脱。

    温衡不知道他口中的这个“大家”具体指的是谁，但绝对不仅仅是指他的家人，因为裴宴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面无表情。

    “一直都没有当面向你表示感谢，想当年我也是读过温状元亲手整理的科举笔记的人。”裴宴笑着说。

    温衡也跟着笑。

    裴宴却正了神色，“我舅舅曾说我们是朋友，因为你帮助我的时候从未想过索取，甚至还不想被我发现。那时的我没能回答他，因为我不知道我们到底算不算做成了朋友，今日凑着这个机会，我在此问一下温大人，怎么样

    愿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

    温衡没想到七年过去了，对方的表达还是如此直白和坦率。说起来是有点好笑的，七年前他们并不熟，对方给了他一个提醒，他也是在偶然产生了想帮对方的念头，就那样去做了。这七年除了在大家口中听说到关于对方的消息，他们没有一次私下联系，但是在七年后的现在，对方郑重的问他，我们能不能交个朋友。

    而他伸出手答应了。

    温衡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裴宇搬着账本进厅堂的时候，看到自家二少和那个冷酷无情的温大人正在喝茶聊天，气氛很融洽的样子，他不在的这会子发生了何事询问的眼神瞟向玄一，只见对方目不斜视，根本不和他搭眼。

    “二少，温大人，这是有关于西北军最全的账目，由王爷和我一手整理，凡是送到西北军的军饷军事物资上面都有记录。”

    “这么多吗”温衡诧异，单是记录送进军内的各项物资，根本没有这么多吧。

    “上面这些刻着贺字纹样的是我们王爷继承秦王府后整理的，下面则是由历任秦王整理。王爷说既然要查就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近几年的账目可以作假，几十年来的账目总不能都作假。查贪污案抓不住账本上的漏洞，根本是白费功夫，不如就拿这个做个样本，学学经验也是好的。”裴宇转述秦王所说的话。

    温衡赶紧让人接手，“王爷现在可方便，我亲自向他道谢。”

    一般，账本都恨不得藏着掖着，像秦王这样大剌剌的抱出一摞出来说你查去吧可少见，又听对方嘱咐这些话，不管是出于面子情还是真心，他都想当面亲自道谢。

    “今儿我回府，府上摆宴。我已经出来了，你再叫上我父王，这席上可就没人了。”裴宴提醒道。

    温衡倒没想到这个，仔细想想，他今日进门确实失礼“那我先告辞吧。”

    “别啊，我都已经出来了。”裴宴捏了一块香瓜塞到嘴里，“过几日我及冠礼，你收到请帖了吗”

    温衡点头，看出裴宴还有话说，他又坐了回去。温衡是在一个极度和尊儒礼的家族中长大，不管是心情还是情感，都以表达含蓄为美，就比如刚刚他答应和裴宴做朋友，那对他来说已经是外放的表达方式了，他现在还做不到像裴宴一样自然，但是他努力的去接受了。

    “及冠之后我就不能闲着了，到时候皇伯父肯定要给我指派任务，我想和你一起查军饷贪腐案，你觉得怎么样”

    温衡一愣，那可真是太好了不过，“你是真想”

    话还没说完就被裴宴打断了，“当然是真想，当年区区一个安柃木，就能把我父王逼到那种地步，我倒想看看现在这些隐藏的更深的，是不是更有能耐”

    温衡看向裴宴，对方眼神认真，最终他点了点头，“那我等着恭候大驾”

    “好说。”裴宴不客气的应了。

    两人对视，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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