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继续睡又会梦到乌致,看从窗外透进来的天光不怎么暗了,拂珠索性抱着被子发呆。
额头有些发凉,她随意蹭了蹭,盯着那束天光,等天亮。
“珠珠,该起啦。”
不多时,温和的女声响起,拂珠应了声,掀被下榻。
她动作非常迅速,等乔应桐推门进来,她口漱过了脸也洗了,全身上下穿戴完毕,只剩头发还没动。
见女儿跟平时一样,许多事都不用自己操心,乔应桐过去拿起木梳给她梳头发,顺便问“今天你过生辰,也还要去练剑吗”
拂珠点头“师父说了,练剑贵在坚持,一日都不能断。”
乔应桐闻言,拿发带给她扎了个简单的马尾“那快去找爹爹,娘去厨房给你做好吃的,等你练完就能吃了。”
拂珠说谢谢娘,便拿起姬彻之昨晚提前送的生辰礼一把依照拂珠的身高体重,专门打造的比寻常三尺青锋要短一些也轻一些的小剑,去正房那边找姬彻之。
乔应桐倚着门目送女儿。
乔应桐还记得女儿出生的那天。
她和姬彻之准备了那么多的玩具,女儿本来对哪个都不感兴趣的,却一下相中姬彻之随手拿出的小玉剑。看女儿紧紧抓着小玉剑,怎样都不肯松手时,乔应桐就知道女儿或许有成为剑修的天赋。
后来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
女儿学会说话那天,喊的第一声是娘,第二声是爹,第三声便是剑。
等到学会走路了,女儿说她在梦里拜了位东海蓬莱的师父,师父传授了她许多剑招,她从今天起要开始练剑。
这一练就是八年,不论风霜雨雪,从未间断。
而今天,女儿满九岁,刚好是那些修仙宗门招收新弟子时要求的最低年龄。
想来要不了多久,女儿就会离开皇城,去东海蓬莱找梦里的那位师父吧。乔应桐想着,眉眼温柔,半是不舍,也半是欣慰地叹口气。
她的小珠珠真的长大了。
长大
的拂珠此刻已到了正房前的院子,跟姬彻之做练剑前的锻炼。
等到锻炼完,可以开始练剑了,姬彻之想起什么,问拂珠“昨日有跟夫子说往后不再过去读书了吗”
拂珠点头“半月前就跟夫子说过了,昨日走前也说了。”
姬彻之嗯了声,带着她练剑。
其实姬彻之并非剑修。
他之所以会用剑,纯粹是因为拂珠小的时候,他担心拂珠没人带着,练剑容易伤到自己,便回本家学了些方便上手的剑招,求了些剑谱,这才有每日他与拂珠一同练剑的场景。
而除了不是剑修外,姬彻之也不是中州皇城里随处可见的道修。
他根本不是修士。
他是凡人。
乔应桐也是凡人。
好在夫妻两个皆出身轩辕氏后裔的大家族,所以尽管并不曾踏足大道,但也足够将日子过得和和美美,还有能力培养女儿在剑道上的天赋。
因此像乔应桐做好拂珠会离开家,前去东海寻仙问道的准备,姬彻之也早早就预想过这一天。
拂珠更是如此。
她很清楚地知道,她已经不是上辈子那个东海蓬莱的凝碧道君了。
琴心重来,剑道重来,一切的一切都要从零开始。
于是这辈子她转世降生在中州皇城,从最普通的凡人做起,有相亲相爱的父母,也有
“珠珠”院墙那边传来这么道喊声,“剑练完了没练完赶紧吃饭,吃完我跟你翡姐姐带你上街玩儿”
也有勉强可称为玩伴,并且美其名曰正是因为有他的存在,才让她的童年不至于贫瘠得只剩读书和练剑的邻居。
正巧最后一道剑招收势,拂珠便回了句刚练完。
她如今年龄小,哪怕尽力克制,扬声说话时也还显得脆生生的,听得墙那边的人笑了声,说“那快吃饭,我先出门去接你翡姐姐。”
拂珠应好。
正是寒冬刚过的初春时节,天尚有些冷,拂珠没怎么出汗,简单洗了把脸,便跟姬彻之
去吃饭。
他们家不算很大,仆从便也不多,像在厨房里给乔应桐打下手的只一个厨娘并一个跟拂珠同龄的小丫鬟。小丫鬟正上菜,见拂珠过来,笑道“夫人做了奶糕,姑娘快趁热吃。”
拂珠身上还穿着宽松的练功服,正挽袖子净手,小丫鬟跳到她旁边,喂了她半块,问香不香,奶味儿够不够。
拂珠咬着奶糕不说话。
但看那腮帮子一动一动,就知道必然很香,奶味儿也够。
小丫鬟笑着给她袖子卷高了,回厨房继续上菜。
很快,乔应桐端着最后一道甜粥过来,见奶糕已经没了小半盘,不由道“吃这么多糕,还吃得下别的吗”
拂珠说吃得下。
然后嘴很甜地说谁让娘做的奶糕是全皇城最好吃的,她一吃根本停不下来。
乔应桐被她哄笑,转头却柳眉一竖,怒瞪姬彻之“你也不看着珠珠。”
孰料姬彻之也正吃奶糕,闻言忙举了举双手,做投降状。
幸而乔应桐知晓女儿和丈夫对奶糕的偏爱,特意将奶糕做得小巧玲珑的,拂珠真吃了小半盘也没觉得多撑。一家三口正式用饭,拂珠瞧了瞧,比年节还丰盛。
“珠珠又长大一岁啦,”乔应桐给拂珠用小碗盛甜粥,“这次爹娘还能给你过生辰,等以后珠珠去了东海,怕是想见珠珠一面都难。”
她正有些伤感,就听拂珠说“那等我去了东海,我请师父往家里送面传音镜,这样娘和爹想什么时候看我就什么时候看我。”
乔应桐说“你师父对你这么好呀”
拂珠点头“师父对我最好了。”
乔应桐也不问她怎么就知道现实中的师父会和梦里一样对她好,只笑,说那到时候就等着传音镜了。
倒是姬彻之问了句“我和你娘都是凡人,凡人也能用传音镜吗”
拂珠说“有灵石就能。”
又说爹尽管放心,等她拜入师父门下,宗门每月都会发放用于修行的灵石灵丹等各种资源,届时她把灵石攒着送回来,保
管够用。
姬彻之一听,忙说不必送,她自己都不一定够用。
他知道凡人也能用传音镜就行,家里又不是买不起灵石。
这么边吃边聊,然后不负众望的,拂珠吃撑了。
本来就是小姑娘,饭量不大,乔应桐给她揉小肚子,告诫她等会儿跟曲从渡上街不许看到吃的就去买,至少也要等肚子空了点才能买。
拂珠想了想说“我可以先买后吃吗”
乔应桐说“你能管得住嘴”
拂珠说“我可以让翡姐姐帮我管。”
一如乔应桐放心让拂珠跟她看着长大的曲从渡出门玩,她对赵翡也是放心的。
便道“那钱袋不给你了,我等下直接给你翡姐姐。”
拂珠面上乖乖应好,心里却想等看到想吃的,该怎么对赵翡撒娇,好让赵翡给她买。
上辈子天天在万音宗呆着,偶尔出宗也都是为了历练或者任务,她都不知道凡间居然有那么多好吃的。
哦,还有好多好玩的
在凡间生活的日子如此快活,现在想想,她上辈子真是浪费无数大好时光。
肚子舒服不少,拂珠回房脱掉练功服,换上乔应桐早早准备的让她今天穿的新衣。然后拆开马尾梳透了,正要随便弄弄,乔应桐进来,给她梳了个漂亮的双丫髻。
还拿红绳绑了绑,红绳尾端缀着小石头串的流苏,一晃就叮咚作响。
“娘的珠珠可真漂亮。”
乔应桐在那白里透红的小脸蛋上亲了口,将昨晚做好的珠链系在发间,小姑娘唇红齿白的,瞧着愈发可爱。
乔应桐满意了,领着小姑娘出去。
外头曲从渡已经接到赵翡,两人正在说话,等拂珠出来。
听到脚步声,两人止住,给乔应桐见礼。
像平常曲从渡和赵翡就老爱带拂珠玩,乔应桐对这两个孩子不能更放心。遂简单叮嘱几句后,便将钱袋交给赵翡,让赵翡看着拂珠,巳时前不许吃东西。
赵翡比拂珠年长,又是快要同曲从渡谈婚论嫁的
年纪,闻言抿唇一笑,文雅且恬静“珠珠早饭又吃多啦”
乔应桐说“可不是。”
赵翡收好钱袋,牵过拂珠的手,表示一定会看好珠珠的小肚子。
拂珠一听就明白了。
看得住小肚子又如何,她还有手和嘴。
果然翡姐姐永远站在她这边。
待到离开家所在的街道,看拂珠还在仰头冲赵翡笑,曲从渡啧了声,屈指往拂珠额头弹了个脑瓜崩儿“就知道瞎乐呵。”
拂珠吃痛。
不过没等她伸手揉,赵翡已经低头给她吹了吹,然后数落曲从渡,珠珠皮肤嫩,他又不知轻重,留个红印子多难看。
曲从渡挑眉“难看那”
他转头,四处张望一番,看到什么,目光倏地一亮。
留下句在这等着,他一溜烟儿地跑开了,赵翡摇摇头,只得和拂珠在原地等。
见拂珠额头果然开始发红,赵翡又给她吹了吹,问很疼吗
“没刚才疼了。”
拂珠往曲从渡离开的方向看了看。
明明也是个凡人,又没长什么飞毛腿之类的,但每次都是这样,一转眼就跑得望不到影,令得拂珠一直怀疑他是不是身怀风灵根,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快的速度。
正想着,眼前一花,曲从渡回来了。
拂珠“”
他是真的有风灵根吧
她盯着曲从渡,正想五行灵根最为常见,风属的灵根却堪称稀少,就见他拧开个小圆盒子,指腹往里按了按,下一瞬手伸过来,往她脸上一抹。
拂珠懵了。
等看清那小圆盒子是胭脂盒,拂珠想都不想就知道此刻她必然成了个大花猫。
“曲从渡”
拂珠喊他的全名,气鼓鼓地瞪着他。
再一次没被拂珠叫哥哥的曲从渡哈哈大笑。
他边笑边说“出来玩就出来玩,天天绷着脸,跟个小大人算怎么回事”
拂珠气道“那你玩我的脸干什么,你玩你自己的脸不行吗”
曲从渡说不行。
他笑
得更大声了。
不过他本意是想逗拂珠玩儿,然而见拂珠似乎真的生气了,当即也用不着赵翡说,他忙重重按了按胭脂盒,唰唰往自己脸上抹了几道“这下行了吧”
说着给嘴唇也抹了抹,原先还俊逸的脸登时变得没眼看。
谁知拂珠仍然气鼓鼓的。
他只好又按了按,直把自己涂成个到处都是红彤彤的猴屁股,周围路人都在望着他止不住地发笑,他说“这下真的够了吧这大街上的,大小姐行行好,给我留点面子。”
拂珠哼了声,扭过头不看他。
知道这就是原谅他了,曲从渡接过赵翡递来的帕子,半蹲着哄拂珠,低声下气地给她脸上那点胭脂擦得干干净净,末了没管自己的脸,变戏法似的摸出个另外的圆盒子给拂珠,说是送她的生辰礼。
拂珠拒绝“我不要胭脂。”
曲从渡说“不是胭脂。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拂珠怀疑地看他一眼,还是不肯接。
不怪她不信任他,谁让他从小到大一直以欺负她为乐,类似外观是这样,打开却是那样的恶作剧根本数不清。
于是拂珠不仅不接,她还噔噔噔倒退几步,离曲从渡远远的。
看她这简直是如临大敌的模样,赵翡掩唇失笑。
曲从渡无奈,早知道他在拂珠心里就是个大坏蛋,却没想到能坏成这等地步。没办法,他只得好声好气地继续哄“真的是生辰礼,我跟你翡姐姐一起准备的。不信你问你翡姐姐”
拂珠看向赵翡。
赵翡点头,拂珠这才勉为其难地接过。
打开来,里面虽是和胭脂一样的红,但确实不是胭脂,而是磨得极细的朱砂粉。
“之前不是说想画符,但皇城里买不到好朱砂喏,我跟你翡姐姐想办法从城外搞到的,”曲从渡献宝似的道,“这生辰礼怎么样,大小姐还满意不”
拂珠咂咂嘴“还成。”
曲从渡道“这叫还成你是不知道我跟你翡姐姐花了多
少钱,你翡姐姐还嫌人家磨得不够细,又自己磨,把手都给磨破了,你就一句还成”
本以为拂珠听了会立即改口,未料她又转头对赵翡笑,嘴巴特甜地说翡姐姐真好,待会儿我请翡姐姐吃好吃的。
曲从渡“”
曲从渡“我也磨了我的手也破了”
拂珠头也不回地哦了声“那就顺带也请你吃吧。”
说完继续问赵翡,手还疼不疼,疼的话她给翡姐姐吹吹。
曲从渡“”
曲从渡气得直接袖子糊脸,猴屁股顿时成了个货真价实的花猫脸。
拂珠眼角余光瞥见了,憋着笑,偷偷冲赵翡吐舌头。
赵翡笑着摇头。
到底还是不忍看曲从渡在大街上太过丢脸,赵翡往隔壁茶摊买了两碗白水,取出条新帕子蘸着水给曲从渡擦脸。
曲从渡半蹲着由赵翡擦,小意地嘟囔拂珠心里只有她的翡姐姐,压根没他这个曲哥哥。
说到这里,曲从渡陡然惊醒。
拂珠居然喊他曲哥哥,而不是渡哥哥
“这也太偏心了”他斜着眼瞪正在喝另一碗白水的拂珠,“珠珠快,叫声渡哥哥,叫了给你买糖吃。”
拂珠不理他。
曲从渡说“给你买奶糕”
拂珠还是不理。
曲从渡只好使出杀手锏“给你买剑谱”
果然拂珠抬起头来,将他给盯着。
他正自豪地想拂珠的痒处真是几年如一日,从没变过,就听拂珠说“剑谱不需要啦,我快见到我师父了,师父那有好多好多的剑谱等着我去宠爱。”
曲从渡自然知道拂珠有位梦中师父。
他倒还不至于真的没智商,说那师父是拂珠臆想出来的。他只得苦着脸,说“真不需要啊”
拂珠认真点头。
算算时间,不出意外,应该就是近期,万音宗会派人来皇城招新。
由于蓬莱老大凌云宗的招新惯例是在秋季,蓬莱其余宗门为了不跟凌云宗撞上,一般会选在春日的时候派人去往中界各地找寻修仙苗子,
万音宗也是如此。
而好比蓬莱是东海的中心,皇城就是中州的中心,任何一个势力来中州,首站必然都是皇城,所以她只需守株待兔,等着万音宗的人来就好。
想到这里,拂珠也没多少心思玩了,她拉着赵翡去茶楼听消息。
不再被需要的曲从渡垂头丧气地跟在后头。
不知是正赶上了,还是万音宗负责招新的人已经来了皇城,才进茶楼,就听说书人正正讲到东海蓬莱万音宗,捻着胡须说不知在座诸位可知,万音宗最为出名的修士是哪位
底下不少人喊是乌致尊者。
拂珠脚步略顿了顿。
待寻了空位坐下,便听那说书人慷慨激昂地道乌致尊者闭关百年,近日总算要出关了。
只不太妙的是,这百年过去,乌致尊者修为未进分毫不说,据闻还生了心魔,于是至今也仍未飞升。
“你道那心魔因谁而生赫然便是那百年前,与乌致尊者关系匪浅,形影不离,甚而朝夕相处,同进同出”
到这里,醒木忽然一拍,“啪”的一下声音响亮,全场皆静。
拂珠垂眼喝茶。
不用听了,那心魔必然是楚秋水。
约莫是这百年来欲拒还迎虐恋情深之类的,才叫乌致生了心魔。
却听那说书人抑扬顿挫地道“乃是东海蓬莱,万音越女,有乱琼碎玉之美名的凝、碧、道、君”
“噗”
拂珠瞬间喷了曲从渡一脸。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老弟
高估了我的手速。不过,啊啊啊,幼年小珠珠真是贼鸡儿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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