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淑妃一时不能言。
她知道她娘家是花费了很大的心思教养雅恵的。
因为他们希望把雅恵嫁给自己的儿子,是以未来皇后的标准教养她的。
让她嫁给曾经和离,还有一个嫡长子的西宁侯已经很是委屈。
现在竟然赐婚的同时,还要将那西宁侯的原配同时赐给西宁侯,甚至还是有品级的侧室夫人
这事不仅委屈侄女,还很可能给温家抹上污名。
而且皇帝要赐婚,如何还会想到要给西宁侯已经和离的前妻册封一个有品级的侧室夫人
这怕不是刚刚那西宁侯要求的
那就是说西宁侯还十分看重这位前妻。
温淑妃可不糊涂。
结亲结亲,那是为了拉拢西宁侯支持自己儿子,可不是为了结仇。
若是侄女满心委屈,还心系着自己的儿子允炜,另一厢西宁侯又看重前妻,却被皇帝强按一门婚事,这两人能好
听说西宁侯那前妻出身商户,六年前她能让西宁侯在去福州办差短短的时间内对她一见钟情,不顾父母反对,门户之差明媒正娶了。
结果西宁侯出征前夕她竟因为怕将来要替西宁侯守寡要求和离,就这样西宁侯战胜归来却还能对她念念不忘,这样的女子能是个善茬
怕不是个妖精
她想了想,小心道“陛下,您说西宁侯和他的原配和离是有内情的,那他是不是仍十分看重他的前妻,对跟恵姐儿的这桩婚事并不情愿若如此,结亲不成反结仇岂不是反而不美”
贞和帝摆摆手,道“那阮氏出身低微,只是个商户女,是不可能为西宁侯正妻的,西宁侯心里也很清楚。所以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了,你只要好生劝了温大姑娘,让她以后定要善待阮氏和那孩子即可。”
他并不担心那温雅恵会因为委屈将来对次子有二心。
次子身份很快就要公开,届时温雅惠就只有庆幸欣喜的份。
温淑妃心中顾虑重重,但皇帝性格强势,不容忤逆,且他赐婚为的也是给自己儿子铺路,她若不知好歹,推三阻四,惹了皇帝发怒岂不是阻碍儿子前程
那些顾虑,虽然麻烦,却也不是不可解决。
侄女那边,她可以回头好好下些功夫劝劝她。
侄女容色才情俱佳,只要她有心,想来笼住西宁侯也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阮氏,商户之家,还曾和西宁侯和离过,听说和离三年,都和南阳侯府从无来往,这样的女人想来就算有些心机也都有限,怕是狐媚有余,聪慧不足的,想要拿捏住也并不是难事。
这一件一件总能疏离开。
温淑妃想着这些心终于慢慢定了下来。
她起身展了笑容真心实意的谢贞和帝道“西宁侯保疆卫国,军功卓著,乃我大周的英雄,侄女若是能嫁予他为妻实乃为其之幸,臣妾谢陛下赐婚。”
贞和帝点了点头,十分欣慰。
贞和帝和温淑妃说了这么一番话之后,温淑妃便立时开始忙碌起来。
前一天召娘家的母亲大嫂以及侄女说话,后一天又召了西宁侯顾云暄的嫡母,南阳侯夫人曾氏入宫说话。
召前者是通知安抚劝说,召后者则是为了打听试探。
打听的是阮氏的为人品性和底细,试探的则是西宁侯和阮氏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么一来,温淑妃又把这番忙乱传出了宫,传给了温家和南阳侯府顾家。
引得各家都是一番心慌意乱,人仰马翻。
同时温淑妃这一番动作,自然瞒不过耳目众多的岑太后,然后这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从温淑妃的流庆宫传到了岑太后的慈恩宫,再传到岑贵妃的栖梧宫,再到外面的大皇子府,裕国公府和承恩公府,及至相关不相干各家府邸。
是以虽然皇帝这婚还没赐,但不出几日,整个京城的世家官家们好像都已经知道了这么桩婚事。
而同时京中有关西宁侯前妻的一些流言却也传了开来。
一说是西宁侯的前妻贪慕富贵又水性杨花,先是以商户之女的身份攀附上侯府子弟,在西宁侯前去战场之前却又怕他战死做了寡妇,执意和离,现如今见西宁侯显赫归来,就又借着儿子想要再次缠上西宁侯,简直是不要脸之极。
另一说却道是西宁侯虽则已和阮氏夫人和离,但当初之所以和离,不过是因为阮夫人听了元陵大师之言,为了给西宁侯和西北军虔心祈福之故,现如今西宁侯得胜归来,本是要迎回阮夫人的,谁知道温家看上了西宁侯,竟让温淑妃娘娘求了皇帝想要强行赐婚,不仅如此,温家还对外散播有关阮夫人的不实流言,想要以口舌逼死阮夫人,真真是用心险恶。
更有甚者说还有说西宁侯根本就没有和阮夫人和离,什么和离不和离的,都是温家造谣出来想要逼亲的。
一时间京城暗潮涌动。
京城暗流滚滚,但阮觅的源溪山庄却十分平静。
赐婚圣旨还没下,那些后宫和朝堂,以及勋贵世家中的暗流就还没能传到她这座偏远的小山庄中来。
此时的她正在书房和梁衡说着话。
心情如屋外三月里的阳光一样,明朗又愉悦。
梁衡这日一早上门拜访,给阮觅带来了近乎小半个马车的图册和书籍,饶是阮觅自己藏书再多,也有一些惊呆了。
她道“这些手稿这么珍贵,你拿上一些给我慢慢翻阅就是了,我誊抄完了就还给你。”
梁衡摆手,笑道“除了我刚刚递给你的那本是我誊出来的手稿,其他都是这些时日我找画师和一些学子们誊抄下来的,算不得多珍贵我自己的手稿我可不舍得全部都送给你。”
阮觅笑了出来。
心情也松了下来。
两人一上午都是就着那些图册说些话,有旅行时的见闻趣事,更多是各地的风俗人情,后来又主要是说些稍近一些的海国如吕宋等地大周人的生活情况了。
阮觅留了梁衡用午膳,午膳后梁衡告辞,阮觅送她,丫鬟远远跟着两人虽说了一上午的话,但旁边一直都有丫鬟守着,此时反而是唯一可以说些别人都听不到的话的时候。
梁衡看着神情静谧的阮觅,想到外面的流言和风风雨雨,心里划过一丝疼痛。
他道“觅觅,你知道我们数代以来,沿海一路都受到倭寇和海贼不少的滋扰,商船在海上行走也屡受威胁,福建督府的都督一直都想加强水师,奈何训练水师和改进战船都耗资巨大,且不是短时间就能见效之事,朝廷又受西边西域西越和北边北鹘的战乱困扰,国库空虚,是以这些年来都无甚进展。”
阮觅诧异,他为何会突然跟自己说起国事
她侧头看他,等他后面的话。
果然他接下来就道,“这些年来,我暗中每年都有给福建督府捐赠数万两纹银资助水师,但那不过只是杯水车薪。前些时候,我来京城之前,福建都督和我谈过,他跟我商谈帮忙改造战船之事,原本我只是打算捐一些银钱,替他们寻一些造船师傅,但前些时日,我已经去信福州,准备将梁家的船行捐送给福建督府,成立福建的战船所。”
阮觅一惊。
梁家船行
梁家之所以称之为海运世家,是数百年来都在海上讨生活。
他们不仅有商铺,有自己的瓷窑,蚕园织造园,还有自己的船行船队,甚至在海外之地都已经经营了数百年,就是她也不清楚梁家在海外到底有多少势力。
很多东西都可以取代,但梁家真正的根基却是在船行,梁家是以船行起家,手中握有最精湛的造船术,且最核心的技术一直都只在嫡系子弟手中,是以福州海运世家起起伏伏,这个姓倒下了,另一个姓起来了,但梁家却一直都在那里。
梁家亦有低谷之时,但只要人在,技术在,根基在,就还有起来的时候。
现在梁衡竟说要把梁家的船行捐送给福建督府
梁衡看到阮觅惊讶又莫名的样子笑了一下。
船行不过就是一个壳子,真正的精核其实永远都是在于人,而且原来的船行捐送出去为福建战船所,梁家自己自然还会再起新的船行,这些自然都会跟朝廷谈好。
不过这些说来就话长,也不适合跟她继续说下去了。
他跟她说这些的目的也不是要跟她谈国事。
他温声道,“不过这些事情并非简单之事,而且之前我们梁家的船行主要是建造商船,要改建战船,这战船所初时的改造费用,还有后面运营费用,都定要耗费巨资,否则也不过是个空壳,这些都不是福建都督自己能决定的事,想来过些时日福建都督的折子就会上到朝廷了。”
阮觅怔怔地看着他。
漂亮的眼睛犹如黑夜中水洗过的辰星。
虽经过世事万千,但仍如初见时那般纯净清澈,或许是因为他说了让她意想不到的事,此刻眸中似乎多了些迷惘和不解,但也就是那么一点而已,却更添了让人惊心动魄的美丽。
这是他魂牵梦绕了多年之人。
这样一双眼睛,曾经伴随了他漫漫大海中不知道多少个孤寂的日与夜。
梁衡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给蛰了一下,有些痒又有些痛。
他的手动了动,想要触碰一下那多少年只能在虚空中想象的那个身影,但最后却也只是捏了拳,微微抬起又放下。
他看着她,低声道,“觅觅,你一向聪颖,当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未有娶妻的缘故。我一向都不是求全,非最好就不可活的性子,只有在这一件事情上却不肯将就。”
你爱上一个人,看到了这世上最澄澈的眼睛,感受到了最深刻的心动,又如何还能再将就
这些年来,他并不是刻意守着,也并非刻意等着只是他再没有遇到过那样一个人,让他怦然心动,让他想要与之共度一生,会和她说上几句话心中便犹如满院的梨花瞬间绽放。
再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