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总以四季如春来描述仙境,其实除去少数洞天之外,天界各处比人间更加四季分明。
就比如凌海。
凡间靠近海域的地方,气候都会比较温暖炎热,海岛上更是常年不见冬寒。
但天界的凌海不一样,才十月中旬,就陆陆续续地飘起了雪花。
不过,仙人有一点要比凡人强得多,那就是寒暑不侵。
在这纷纷扬扬的雪花里,君绫依旧还是一身薄纱留仙裙,顶风冒雪却神态自若得进了玄玄殿。
玄玄殿就是曾经的栖凤殿,只是君缨做了家主之后,嫌“栖凤”二字不好听,所以改成了玄玄殿。
改个名字而已,都是枝梢末节,谁也不会吃饱了撑得,为着这点小事和家主闹不痛快。
甚至于,有了君绋抛弃正殿不住,非要住到藏玉阁的先例,君缨只是给正殿改个名字算得了什么呢
那都不叫事
还有长老觉得叫栖凤殿不吉利,所以才出了个行事无忌的君绋,对君缨改名举双手赞成。
因着君缨事先有吩咐,君绫来了之后,门口的守卫直接就放她进去了。
“大长老快进去吧,家主等候您多时了。”
“多谢。”君绫朝他点了点头,屈指弹去了鬓角的雪花,沉着脸走了进去。
那守卫目送她进去,神情羡慕得很。
家主真是信任大长老呀
君绫对他的羡慕一无所知,进门之后就行了大礼,“属下参见家主。”
彼时君缨正在翻阅君纾和海澜分别送过来的情报,头也没抬地说“起来吧,别多礼了。”
虽然已经做了多年家主了,但君缨还是不大喜欢这些繁文缛节。
只是很多时候,现实不得不叫她妥协,纵然不能适应也要忍着,做出一副已经适应了的模样。
“多谢家主。”君绫的礼节一丝不错,堪为模板。
看完手头的一份情报,君缨终于抬起了头,问道“可是有君绋的消息了”
其实,君纾和海澜送来的情报里,已经禀明了和君绋相关的事,但君缨还想听听君绫怎么说。
“的确是有了。”君绫的脸色不大好,“他在杨氏闹得天翻地覆的,属下就算是个聋子,也被他吵得睡不着觉了”
因着君绋曾经做过家主的缘故,君绫对他总是保留着一分尊敬,纵然是在私底下,也从来不曾用这种语气提起过他。
君缨诧异了一下,心道看来,这回大长老是气狠了呀。
她猜得没错,君绫的确是气狠了,当着她的面,就忍不住口不择言,“丢人现眼的东西,他不闹腾会死吗”
说完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家主面前失态了,赶紧深吸了一口气,拱手请罪,“属下失仪,请家主恕罪。”
“无妨,我早就说过了,在我面前,很是不必在意那些繁文缛节。”君缨摆了摆手,毫不在意地说。
反正他们是不是忠心,表面上的恭敬又看不出来。
君绫不赞同地强调,“家主,礼不可废。”
“行了,不说这个了。关于杨氏最近的动作,你怎么看”
却原来,君绋到了杨氏之后,先是假装虚弱,待杨氏家主放松警惕之余,一举夺走了杨氏重宝绿玉钵。
吃了这么大的亏,杨氏自然不肯干休。
奈何,君绋所有的虚弱都是装的,他本人可是一个标准的太乙金仙,只差一步之遥,就可以修成大罗金仙了。
只不过,这一步之遥对他来说,就如同隔山隔水,或许能一朝顿悟,或许一辈子就卡在这里了。
由于妖仙多无大志,有大志的也很少愿意冒风险,没有进取之心,又怎么可能修成大罗金仙呢
因而,在北荒,太乙金仙就已经是最顶级的战力了。
巧的是,杨氏正好有个太乙金仙坐镇,听闻君绋抢夺绿玉钵,就亲自出关,来找他讨要。
结果,那个太乙金仙被君绋打得陨落了。
一时之间,不但杨氏哗然,几乎整个北荒都为君绋那深不可测的修为震撼了。
有传言说,君绋已经摸到了大罗金仙的门槛,是标准的半步大罗了。
但这种话,君缨是不相信的。
君绋对她有多么的厌恶警惕,没有人比君缨更加清楚。
如果他真的是半步大罗的话,当日又怎么会束手就缚
当时他几乎是目眦欲裂,嘶吼着让君纾杀了她。如果他是半步大罗,完全可以挣脱元蓁手中红绫的束缚,亲自了结了她。
既然不是,君绋又是怎么杀死另外一个太乙金仙的呢
君缨简直要好奇死了,也警惕极了。
君绋既然能杀死一个太乙金仙,那想要杀死她,一点都不困难。
所以,哪怕是为了保命,她也必须弄清楚,君绋的实力到底如何。
只是,还不等她的人手进一步渗透杨氏内部,杨氏就先一步有了动作。
是的,柿子捡软的捏,杨氏对付不了君绋,就把主意打到了跟在君绋身边的君绍身上。
所以君缨才会特意问君绫,对于杨氏的动作,她有什么看法。
君绫沉默了许久,哑着嗓子说“君绍既然也已经叛出了我君氏,他的安危死活,自然也与君氏的大长老无关了。”
君缨于心不忍,“你若是想”
“不,属下不想”君绫说得斩钉截铁,“家主放心,属下绝对不会因私情而罔顾大义”
君缨心说维护家族算什么大义你要是知道我的目标是毁掉世家的超然,怕是会扑上来咬死我吧
但她转念想想,既然君绫和君绍注定是不可能了,早些断干净,对双方都好。
至于君绍那里,以君绋如今本事,护住一个君绍,应该不在话下。
再说了,君绍本身也不是个软柿子。
于是,君缨便叹道“罢了,既然你已经做出了决定,我也不逼你了。”
“多谢家主体谅。”君绫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属下以为,趁着杨氏如今的乱子,咱们完全可以加快渗透的速度。”
“你说得有理,但也要小心,若是暴露了,反而得不偿失。”
君绫笑道“家主放心,在情报这方面,二长老向来是不输于人的。”
原本君缨还是不信任君纾的,谁让君纾曾经是君绋的绝对心腹,却又临阵脱逃倒戈了君绋呢
虽然君绫也是君绋倒戈的心腹,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君绫并不是背叛了君绋,而是遵从了自己的原则。
所以,自君缨上位之后,就把海澜安排到了君纾手底下,目的就是为了掺沙子。
不过,后来元蓁把君纾对长生的特殊告诉了君缨,并推测她之所以不肯听从君绋的话杀她,就是因为长生的缘故。
君缨沉默了许久,特意把君纾找来问话。
谁也不知道她们两各说了什么,但君纾走后,君缨怒气冲冲地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却是人尽皆知的。
就在许多人都猜测她要明着收拾君纾的时候,君缨反而一改常态,对君纾赋予了更多的信任。
观望的人摸不着头脑,有小心思的更是失望不已,就差扎小人儿诅咒君纾尽快翻车了。
反正他们是不相信,君纾会对新家主尽心尽力的。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君纾非但没有翻车,还重新成了家主的心腹,可谓是仙侠版的不倒翁,投机界的奇才。
那些曾经骂她的人,反而开始佩服她了。
毕竟,守着那样一开局,能有几个像她一样,重新打成王者的
佩服之余,众人对于那天君纾到底说了什么,能在把家主气成那样的情况下,却依然重用她,更是好奇不已。
有人到君纾那里去打听,更有胆大的到家主那里去旁敲侧击,但两人无一例外,皆是三缄其口。
其中,君纾倒是挺平静,就直接表示不能说,也不想说。
但家主君缨就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了。
“要不要本座把二长老也叫过来,当场给你复盘一下当时的场景”
这谁敢应承
哪怕好奇得闹心抓肺,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说出半个好字呀。
除非是不想在凌海混了。
这事其实君绫也好奇,但她懂得不该问的不问。
既然家主都觉得君纾可信了,那她就还把君纾当成家主的心腹看待,平时提起来时都是言笑晏晏的,仿佛曾经警惕怀疑过君纾的不是她一样。
听她夸赞君纾收集情报的能力,君缨也不禁点了点头,笑道“这倒是不错,二长老掌情报,实在是替我省了不少的心。”
凡事就怕对比。
君缨私底下组建的钧天组织里,也有情报部门,负责掌管这一块的,就是她手下的四大金刚之一的云秀。
云秀这人比较较真,梳理情报时就像是头发过篦子一样,恨不得有一个小虱子都给撸下来。
这样做的好处是不会放过一个可能的重要情报,弊端就是容易主次不分,给君缨增加不必要的工作量。
如果没有君纾在一旁做参照物的话,君缨也还能忍受。
但偏偏就是有一个君纾,把云秀衬成了一个棒槌。
好在她为人虚心,能看见别人的长处。君缨以君纾为例,指点了她几回之后,她就好多了。
两人正说着君纾呢,就见守门的进来通报,“家主,二长老求见。”
君缨笑道“这还真是说君纾,君纾就到了。快请进来吧。”
君绫也觉得好笑。
片刻之后,君纾满脸慎重地走了进来,行过礼之后,就看了君绫一眼。
君绫了然,笑着拱手,“那属下就先告退了。”
“不忙。”君缨挥手拦了下来,“长老乃我肱骨,没有什么听不得的。”
而后又对君纾说“二长老有事就说吧。”
君纾沉默了片刻,就丢下了一个炸雷。
“家主,六公子陨落了。”
“什么”
君绫只觉得晴天一个霹雳,直接打到了自己头上。如果不是君纾适时上前扶了她一把,她几乎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好不容易捱过了那一阵剧烈的眩晕,君绫一把抓住君纾的手臂,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问“二长老,你方才说什么”
纵然手臂被抓得生疼,君纾连眼睫毛都没动一下,依旧用那副平稳的口吻说“六公子君绍,陨落了。”
君绫愣住了。
上首已经站起来的君缨见状,叹了一声,挥手把一侧的椅子移了过去,示意君纾把她放到椅子上。
眼见君绫是不能视事了,君缨替她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
“二长老,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又是几时收到的情报”
君纾道“就在两天前,六公子被杨氏的客卿长老偷袭围攻,力战不敌而亡。属下也是刚刚收到底下人的汇报,就立刻来禀报家主了。”
来之前她也没想到,君绫也在这里。
走到门口询问了守卫之后,倒是知道了,但这个时候再退回去,也不大好看。
所以她进来之后,才示意君绫回避。
奈何,家主把君绫当心腹,且十分欣赏她,无时无刻不在表达对她的看重之意。
君纾无奈,只能把这个雷当着君绫的面丢下来了。
“两天之前两天之前”君绫忽而笑了起来,“是了,两天之前,姬氏正式派人来,与我交换婚帖。”
君缨眼皮子一跳怎么还有这样的巧合
君绫苦笑道“终究是我负他。”
其实两人之间,哪有什么负不负的呢
不过是理念不同,虽恩爱却不能长久,虽情深却不得不分道扬镳罢了。
若是君绍不曾陨落,若干年后,两人的结局也不过是像每一对没有走到最后的情侣一样,各安天命,各自安好罢了。
但偏偏君绍陨落了,还巧合地在君绫与旁人交换婚帖时陨落了。
走的那个不管是否含恨而终,留下的这个,却是注定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了。
君缨暗暗叹息了一回,对君绫道“大长老到杨氏走一趟吧,正好”
她思索了良久,也没找出一个需要大长老亲往的理由,干脆也就不找了,直言道“无论如何,你也该送他最后一程。”
向来以公事为重的君绫,这一次却没有拒绝,而是起身郑重得向君缨施礼,“属下多谢家主”
“罢了,你尽早过去吧。”
君纾心中一动,道“家主,属下送大长老一程。”
“去吧,去吧。”
这点要求,君缨当然不会拒绝。
等两人走了之后,君缨就吩咐了守卫,不许让人再进来了。
“再有人来,就说本座已经休息了。”
“是,家主。”
对此,守卫已经习以为常了。
凌海坊市南街,有家丹药铺子,开了也就万把年,但却口碑极佳,回头客不知凡几。
有许多特制的丹药,不是熟客根本就买不到,因为大多数都是被会员给预定了,剩下的小部分也都被熟客算准时机,抢购一空。
其实,这家名为“神农斋”的丹药铺子,就是君缨开的,作为钧天组织在凌海的据点。
至于原本她开的那家书局,早她在还没有当上家主之前就暴露了,自然也就不能再作为据点存在了。
于是,君缨就把沐风和雪婵都遣回了富阳,把云秀单独招来主持情报。
那些撑起招牌的特制丹药,则都是出自元蓁的手。
元蓁的丹药以见效快且疗效出众而闻名,但却很少有人知道神农斋的幕后大手是元蓁。
因为元蓁救治人的时候,并不喜欢用早已炼制好的成品丹药,而是每一次都根据病人的情况,单独开方子。
在这个过程中,被她救治的人可能会受点不必要的罪,但经她治好的病人,绝对不会有任何副作用。
至于神农斋里售卖的这些成品丹药,都是她闲来无事,解炼丹瘾的副产品,放着也是白放着,还不如卖了回笼一下资金,买新的药材,炼新的丹药。
因着药效实在太好,一来二去的,元蓁倒是跟着赚了不少。
但她要这么多仙晶也没什么用呀,因为许多珍贵的药材,是再多的仙晶都买不来的。
因而,自五千年前起,但凡是元蓁炼制的丹药,都不再直接售卖,而是采取以物易物的方式来交易。
一开始的时候,倒是引起了许多旧主顾的不满,有好多人都放下狠话,不再来神农斋买丹药。
但这对神农斋来说,没有丝毫威胁。
盖因君缨开神农斋,主要目的是作为收集情报的据点,不是赚钱;
元蓁寄卖丹药,也是佛系得很,只是为了给自己的须弥芥子腾地方而已。
再者,好货不愁卖,他们不买,却便宜了别人能多买。
不就是以物易物吗
很多不修丹道的人,就算手里也有再珍贵的药材,也只能囫囵吞了,能利用的效果有限,还不如换成丹药呢。
于是,神农斋很快就再次步入了正轨。至于那些肠子悔青的,无论是君缨还是元蓁,都不看在眼里。
随着以物易物这个规矩变成了成例,慢慢地倒是又带动了一个新的产业。
总有一些散仙通过某种渠道得到了一样、两样珍贵的材料,既不能自己用,又怕怀璧之罪被人惦记不敢拿出去售卖。
有人看准了神农斋的口碑好、口风严,就时长拿这些他们难以处理的东西送到这里来,或换些自己需要的丹药,或兑些仙晶,安全无虞,又不吃亏。
久而久之,神农斋不但售卖丹药,还跟着售卖收进来的矿石、法宝等物,名声越来越大,人流越来越多,收集情报也就越来越容易。
这就是意外之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