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岚本来不想理他,可走了几步,听着身后那人刻意踩出来脚步声,他心底一阵沸腾烦躁,没忍住回了一句“你哪来那么多问题是你执意要跟着我,我无需向你解释。”
陆鸣巳没有生气,反倒是宠溺地浅笑了一瞬,附和道“你说得是。”
危岚“”
烦躁不仅没有得到纾解,反倒翻腾得更厉害了。
这种时候,他就分外讨厌陆鸣巳这幅气定神闲谪仙模样。
连面对着那张他一贯喜欢俊脸,这气都消不下去。
危岚冷着脸,脖子挺直,僵硬地注视前方,没再给陆鸣巳一个眼神,自顾自地向冥渊深处,更黑暗、更污浊地方走去。
虽然地面坡度并不明显,但他们确实是在往下走。
陆鸣巳原本并不在意危岚想要去哪里,可随着越走越远,四周浊气逐渐变得浑厚起来,甚至穿透了无念玉偶外壳,让他神魂出现了一瞬不稳定。
他脚步徒然定住,眸中亮起刺目灵光,窥探向危岚前进方向。
但灵术受到浊气影响,顶多只能看到几里范围,前方除了遍布地底植物路,还是遍布地底植物路,只是愈发茂密,若说有什么异常,倒是谈不上。
危岚到底想做什么
陆鸣巳眉间蹙起,有一瞬踌躇。
走在前面危岚根本没有等他,就这么一会儿,已经快要消失在他视野尽头了。
陆鸣巳眸光变得有些深沉。
那道前进背影瘦削单薄,腰带没系紧,袍子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宽大衣袖里若隐若现露出一截细瘦白皙腕骨,隐约还能看到皮肤上青色血管。
荧白色腕骨随着行走前后摆动,看上去不堪一握,脆弱得稍微用点力就会轻易碎掉,可却又有着让人移不开视线魔力,像是食人花伸出来伪装,也是诱饵,让人忘记危险,忘记捕食者存在,不知不觉就踏进了陷阱。
陆鸣巳知道那是个陷阱。
不正常破绽处处都是危岚不见了芥子环;超过一天不需要进食也不会感到饥饿状态;还有那个消失了小鬼
再次逮到危岚时,失而复得情绪一时占了上风,没有细想,可经历过昨晚静修,细微处不对劲却浮上心头。
岚岚是个看着柔软,其实比谁都倔强人,不然也不会一句话都不说就直接干出替死这样事,这样他,又怎么会在救下那个傻子之后,因为觉得麻烦就轻易把人抛弃了
这绝不是危岚会干出事情。
既然如此,那眼前这个“危岚”,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就值得好好思量了。
陆鸣巳无比地清楚,危岚想带他前往地方,绝对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大概率是专门针对他陷阱。
可是那陷阱里勾人诱饵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珍贵,以致于无法放下,让他宁愿选择心甘情愿地踏入陷阱,被那朵食人花捕获、蚕食,作为他养料迎来终局。
哎
他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指间灵光微闪,用了缩地成寸法术,身影转虚,眨眼间就出现在危岚身后两丈之外,好像从来不曾落下一样。
危岚察觉到身后动静,撩起一侧发,微微偏头瞥了他一眼,故意说道“怎么又跟上来了不怕我坑你,故意引你去危险地方”
陆鸣巳下意识地晒笑一声,想要回他“你能带我去什么危险地方”,可即将开口之前,他突然看到了危岚幽冷眸子,即将说出话硬生生转了个弯。
“岚岚,无论前方将要面对是什么,只要有你陪在身边,我都甘之如饴。”
他声音低沉悦耳,似是寄托了无限柔情。
他相信自己实力,不觉得冥渊里会有能威胁道自己存在,可这样话一旦出口,绝对会惹怒危岚,索性说几句讨他喜欢情话糊弄过去。
陆鸣巳还没忘记,自己是来哄老婆回家。
况且,能有这么一段平和同行时光,对于现在陆鸣巳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危岚骤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他,琥珀色眸子闪过一瞬复杂,“你居然,会说这种话了”
这种满含情意,似亲昵话语,居然会从陆鸣巳嘴里说出,出现在床铺以外其他地方,这真是叫危岚十分意外。
是因为这里只有他们两个,还是,陆鸣巳真发生了某种改变
算了,无论是什么,都与他无关了。
危岚垂下眼睫,遮住了眸子,抛给他一句话,又一次转身向前。
“随你。”
陆鸣巳眼睛一亮,觉得他还愿意和自己说话,就是好事,哪怕是些没什么意义口水话,他也心底暗喜,享受着这样时光。
他正要缠着危岚继续讲下去,还没开口,就听到危岚用一句话堵住了他后续所有话语“以及,我知道你第一开始想说什么。”
他话尾声音微微上扬,带出了几分嘲讽,好像在说你瞧,就是因为你是这样人,我才不愿意同你说话。
危岚一边走,一边给这段对话画上了最后句点“若是不怕死,你就继续跟着,我不会、也阻拦不了你,但是,你最好闭上嘴。”
陆鸣巳尴尬地抿了下唇,听话地闭上了嘴。
他已经努力在改了,可某些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过来。
就这么走了半天,前面依旧是仿佛永恒不变钟乳石窟和依附在钟乳石上提灯藓,地面是叫不出名字各色花朵,除了地上草木已经高得盖过了小腿外,好像和半天前穿过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这只是明面上表现。
陆鸣巳清楚,这里浊气已经浑厚到开始侵蚀无念玉偶核心了。
他看了看前面依旧在前行危岚,喊了一声“岚岚,已经一天半了,你需要吃点什么吗”
话音落下,危岚身影骤然紧绷,下颚到脊背拉出了弓弦般一条线。
他声线低沉,却因慌乱有略微颤抖“我不饿,不,我等到了目地再吃。”
陆鸣巳脸上闪过一抹了然,面色不变,声音带着笑意,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样子顺从道“好,那我们就等到了目地再吃,继续往前走吧。”
他这么说了,危岚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暖光下,那道纤细身影有一瞬彷徨和脆弱。
“陆鸣巳,你天人五衰第四劫心魔劫已经成功渡过了么”危岚低垂着头,表情让人看不清晰。
陆鸣巳脸上闪过一瞬喜色,下意识闪身上前,把原本两丈距离拉近到了一丈,眼见再往前,危岚就要开始躲了,他才停下了脚步。
“岚岚,你在担心我。”
他不是在反问,而是在陈述事实,可那语气中狂喜,却是怎么都压抑不住。
危岚恼怒地别过了头,安静地沉默着,不想搭理他。
时间无声流逝。
陆鸣巳也不着急,就站在原地,用期待眼神看着危岚。
他时刻都渴望着从危岚身上得到哪怕一星半点反馈,让他知道,自己还是有希望。
可危岚却不愿意让他抱有这样虚假期望。
过了一会儿,像是想通了什么,危岚忽然抬起头了,隔着一丈距离,坦然地看着陆鸣巳“对,也不对。”
“我担心你,是因为你是净寰界明辉仙君,无论我喜不喜欢你,修真界都需要你,需要一个实力强大、完好无损仙尊。哪怕我再讨厌你,我也希望你能好好,因为只有你无事,修真界难得平静才能继续下去,而只有在这样修真界,巫族才能更好延续下去。”
“这与我个人喜恶无关,只是,是正确事。”
温暖光芒穿过他细密眼睫,在脸上留下淡淡阴影,也给他渡上了一层圣洁光芒,让人下意识地相信,他说话,就是发自心底最真诚想法。
他很平静地叙述着自己想法,没有不情愿下剖开内心尴尬,也没有不自然,那种坦然,仿佛他本来就打算把这些告诉陆鸣巳。
自从陆鸣巳出现以来,危岚琥珀色眸子第一次去了嫌恶,认真地看着他“所以,你还要继续跟我往前走么”
陆鸣巳沉默了。
希望落空,他心里憋闷得有点难受。
如果危岚因为他话不好意思,羞恼,或者哪怕生气地骂他自作多情,这都代表危岚对他还是有几分情意在,可偏偏,偏偏是这样秉公持正态度
危岚对他,难道就没有一丝源自于自己不舍得么
陆鸣巳心底丝丝冒着凉气,那点因为危岚关心而升起火苗,还来不及点燃什么东西,就熄灭在了一片寒风之中,只留下满腔荒芜,让他格外怀念起曾经那些美好过去,怀念起那个会在他每次受伤时,一脸担心地扑到他怀里,问他痛不痛危岚。
就算一切重来,他最想挽回时光,也已经挽回不了了。
他漆黑眸子一下黯淡下来,少了几分生机,“我还是,跟着你。”
危岚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情绪地扯了扯唇角,“随你。”
二人一前一后,又走了一会儿,陆鸣巳突然开口“岚岚,你别担心,我心魔劫已经过去了。”
危岚没有回头,平静地回答“我没有担心,只要你觉得对得起你肩负那些责任,对得起信任着明辉仙君天下人,那你尽可以做任何你想做事情,况且”
他嘲讽地低笑了一声“我也阻拦不了你。”
“”陆鸣巳默然无言,想要解释什么,却觉得危岚已经把话说得太过清楚,好像没什么需要解释。
陆鸣巳一直觉得,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是他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陆鸣巳闭上了眼,凭着神魂上那种悸动,本能地跟在危岚身后。
危岚不懂
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感情和理智像是分成了两个人,每时每刻都在撕扯着彼此。
他停不下来。
潜龙城里,危岚牵着雪霁手,浑身紧绷地混在人群里,从街道两旁每一个说话人嘴里,获取着自己需要信息。
“你看看我这宝贝,不错吧这可是我冒着被水里妖兽咬死风险,好不容易才挖出来,你看看,能给多少”
“啧,你这东西是修士法宝在冥渊,要不了两天就会被侵蚀得灵气溃散,变成一团破烂,你要是不想就这么扔了它,不如送去夙渊阁,只有那里大人物才会和外界有往来,说不定啊,会把你这破烂收了,再赏你点什么除了他们,潜龙城没人会要这破玩意”
夙渊阁
危岚若有所思地捏了下手指。
听上去,像是夙渊阁那些人掌握着进出冥渊方法。
无论这是不是唯一一条路,最起码都是个机会。
危岚拉了拉雪霁手,让东张西望大男孩低下来头来“阿雪,我们去找那个什么夙渊阁”
雪霁眸子亮了亮,乖巧地连连点头。
就在危岚小声和雪霁讲话时候,两栋房屋隔开巷道里,一直在用一块铁毡磨着骨刀人耳朵动了动,动作停了下来。
听了一会儿,他放下了手里铁毡,提着骨刀,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残忍笑。
他脚前方烛火被风吹得突然蹿高了一瞬,映照出他快要咧到嘴角嘴巴里黄色牙齿,还有划瞎右眼丑陋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