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恩典
拂晓时分,天边才刚泛起鱼肚白。
一辆不怎么起眼的马车,缓缓从宫中驶出,驶向京城东边的驿馆处。
车轮压在宽阔的青石路上“嘎吱”作响,街道两侧民房林立,破晓时候的街巷却空旷而冷清,沿途屋檐下的光晕,将马车的影子一再碾长。
马车内,棠钰指尖蜷紧,衣袖积褶在皓腕处,虽然强作镇定,但玉腕还是微微颤了颤。
等过了今日,她就能出宫了,祖母还在平南等她
棠钰攥紧掌心。
敬平侯封地富庶,却偏远。
天家想用金枝玉叶拉拢敬平侯,膝下却唯有皇后所出的一个女儿。
听说敬平侯幼时曾流落在外,一直体弱多病,身边连个侍奉的姬妾都没有。天家怕公主在敬平侯处受不得已的委屈,便让皇后在宫中挑选口风谨慎,又信得过的宫女去驿馆试婚。
此事不好声张,怕伤及天家和敬平侯府两边的颜面。
要妥善处理。
但事关女儿将来,皇后反复斟酌未果。
刚好宫中内侍官上前,呈上一份拟定好的恩典名册给皇后过目。下月恰逢太后六十大寿,普天同庆,宫中会恩典一批尚未至出宫年龄的宫女离宫,为太后广添福寿,名册需经皇后亲自过目。皇后心不在焉扫了一眼,一双凤眸却看到了棠钰的名字。
棠钰
皇后一双美目忽然亮了起来。
棠钰入宫十余年,一直谨慎稳妥,拿捏有度,是宫中最挑不出错来的几个。
论口风严实,处事周全,更找不出几人比棠钰好。
棠钰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安分低调,相貌身段在宫中都算出众,却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一心只盼着能熬到年头出宫,安稳回平南照顾她祖母。
在宫中的掌事姑姑里,皇后对她的印象极好。
原本,棠钰还有三年才离宫。
但赶上这次太后寿辰,皇后是想给她恩典的。
眼下,皇后眼角微舒,似是燃眉之急得解,心中微微缓了缓。
既然棠钰一心想求恩典,她就给她恩典,让她出宫。事情既能处理周全,人也信得过,口风还紧,更知晓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等事后恩准她翌日离宫回平南,她也不会生旁的心思留下。
此事棠钰去,是最妥帖的。
晨曦微光渐渐替代了屋檐下的灯火,马车才缓缓停在驿馆小门处。
外地的官宦权贵入京,大都在驿馆落脚,敬平侯昨日入京,天家设了宫宴替他接风洗尘,昨夜很晚才回驿馆。
这个时辰,小门过往小吏和侍女都少。
棠钰离宫前就换了一身驿馆侍女的衣裳,宫中特意挑了这个时候,是为了不引人注目。
文广撩起马车上的帘栊,轻声道,“姑姑,到了。”
棠钰原本就是宫中的掌事姑姑,在宫中,文广一直唤的姑姑。
皇后身边的亲信,旁人大都认得,怕人多眼杂,只让平日里不怎么起眼的文广一道来接送。
文广的声音打断了棠钰思绪。
棠钰目光微微滞了滞,很快又垂眸敛了眼中情绪,起身下了马车。
文广领着棠钰往驿馆中去。
稍后,在一处苑落前停下来,棠钰也跟着驻足。
天还未彻底亮,外阁间中点着灯,隐约映出外阁间中桌案前看书的身影
棠钰只瞥了一眼,便低头没敢多看。
从鸾凤殿出来,她就知晓此事没有回旋余地。
此事对天家和敬平侯都不算光彩的事,皇后寻了她来,是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她在宫中十余年,不会连这一点还看不明白,也不会真当皇后是在嘘寒问暖,左右为难。
皇家的恩典,说恩典是恩典。
也可能是催命符。
她不来,此生恐怕都没有机会再出宫见祖母一面。
棠钰眼眶微潮。
文广先行入内,屋门半阖,棠钰隐约听到文广说完话后,外阁间中的人淡声应了句,“进来。”
棠钰隐在袖间的指尖攥紧,脑海中却越发空落,似浆成了一团,脚下移步。
她身上有极清淡的海棠香。
陈倏眸间微微顿了顿,莫名多看了她一眼。
只是她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脸,陈倏很快敛了目光,慢条斯理朝文广道,“出去吧。”
文广心中唏嘘,今日之事,不好上台面,既然都心照不宣,文广只朝着对方恭敬拱了拱手,便退了出去。
途径棠钰时,对口型说了句,“姑姑稍后唤我”。
棠钰颔首。
屋门“嘎吱”一声,从屋外阖上,棠钰手心冰凉,修长的羽睫也跟着微微颤了颤。桌案上的清灯从一侧照来,明暗相间照在她脸上,映出半幅清丽的侧颜,她呼吸仿佛都跟着紧张起来。
桌案前的人没有说话,应是在看她。
棠钰不敢抬头。
须臾,桌案前的人起身,往内屋去。
棠钰踟蹰了片刻,不得不跟上。
她伸手撩起帘栊,入了内屋,听到屏风后窸窸窣窣的宽衣声。
棠钰脸色略显苍白,眼圈周围再次微微红了红。
想起昨夜在鸾凤殿中,皇后说她这些年在宫中伺候妥帖,当赏,正值太后寿辰,陛下身边的内侍官请了恩典想与她结成对食,陛下遣人来问皇后的意思,皇后才寻了她来问话。
棠钰脸色煞白,长跪于地,“奴婢也想在宫中常伴,但家中只有一年迈祖母,幼时带奴婢亲厚,年前舅舅病逝,家中祖母无人照料,病榻凄凉,奴婢想替过世的父母在祖母跟前尽孝。”
皇后伸手扶她,“快起来,本宫原本寻你来也是想问问你的意思,你既一心想回平南尽孝,本宫便已知晓,也会尽力帮你,只是,眼下若要给你恩典出宫,会有些为难。”
棠钰抬眸看她,脸颊几滴泪痕。
皇后叹道,“你是宫中老人,本宫不瞒你,这次敬平侯入京,陛下有心让他尚公主。但敬平侯自幼体弱多病,陛下担心公主嫁过去后会失望。所以这出宫的恩典,是给试婚宫女的。”
棠钰整个人僵住。
皇后诚恳道,“棠钰,陛下原本是想你留在宫中,你若想出宫,本宫也要同陛下交待,此事不同小可,事关天家颜面,你思量清楚。”
是要与宫中太监同榻,老死深宫,永远见不到祖母;还是愿意替皇后做事,翌日管好嘴回平南
看似让她思量,但她哪有思量的余地
屏风前,棠钰也伸手解衣,仅剩贴身的里衣时,屏风后的人走出,淡声道了句,“可以了。”
她愣住,很快会意,对方同她一样,也想尽早过去。
棠钰没有再解脖颈后的系绳。
微微低眸,伸手放下锦帐,锦帐外的灯盏只有微弱的光透进来。
但锦帐放下前,她分明见他多看了她颈间一眼。
她不由别过头去。
他方才应该看到了她颈间的海棠印迹。
她怕他记住。
但又想,反正很快她就会离京。
“你有差事,我不为难你。”他的声音如玉石温润,指尖却冰凉。
棠钰没有应声,指尖攥紧了身下的锦被。
她没有同男子近亲过,但也知晓初次会恼人得疼痛。
她额头涔涔汗迹,他也未好到哪里去。
“要停吗”他似是觉察她整个人绷紧。
她摇头,总要过去的,忍一忍就过去了。
他其实不像想象中淸矍孱弱,肩膀宽阔,甚至,结实有力。
她不敢问。
她咬唇,分不清对方是温柔还是
但她不敢再出声。
临到结束时,他蓦地俯身吻上她双唇,棠钰错愕,又忽然反应过来,方才他尘埃落定,应是不受控
他抬眸看她,目光深邃,略显探究。
“你叫什么名字”他沉声问她。
棠钰齿间寒颤,强作镇定道,“此事逾矩,求侯爷留奴婢性命”
她只要回宫复命,今日就可安稳离京。
但敬平侯若在别处打听她,宫中一定不会留她。
棠钰心虚紊乱,下意识朝他看去。
锦帐内灯火昏黄,她都看不清他,他也应当看不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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