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博士。她现在濒临死亡，急需水源。”

    一板一眼的话音落入另一头的博士耳中, 并没有引起他的任何怀疑，只是咂咂嘴，觉得遗憾“是吗人鱼的生命竟然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脆弱好吧，我留着她还有用，暂时不能让她轻易死亡，水源待会儿就送过去吧。”

    “是。”

    切断联系之后，谢君宁才重新转过身，抬手示意了下手腕上藏在衣袖下的那只手表“好了。”

    安疏疑惑道“要找水，也要跟他汇报吗”

    谢君宁解释道“研究院里所有人的举动都在他的监控范围下。”

    “那这间房间”

    “监控系统已经被我控制, 他所看到的, 都是他想看到的画面，”谢君宁笑了下，“但是要找水，就要从外面运过来，控制其他监控系统需要的能量太大, 现在用了浪费，不如走明面，从他眼前过路。”

    安疏诧异道“用了浪费所以你是说，不是不能控制, 而是暂时不想控制”

    谢君宁点点头。

    安疏抿唇一笑“我忽然不太明白。”

    “什么”

    “如果你有这样的能力, 除了一个感情残缺的缺点，其他都比普通仿真人要厉害太多, 为什么还是会被”

    会被人抛弃。

    后面的话安疏没说出来，不过谢君宁也已经猜到了。

    “这个世界的世道就是这样，”他平静道, “我这具身体从出生开始就没有人类的情感，应该说所有的仿真人都没有人类的情感。只是他们拥有代代相传的、模仿人类的基因，而属于仿真人强大的学习能力让他们能将所谓的情感演绎得完美无缺。”

    “演的时间久了，这些仿真人自己可能也觉得，只有他们才算是合格的仿真人了。”

    安疏却有些感慨“可是最初的星际，并非这个样子的。”

    最初关于仿真人需要拥有人类情感这一点的理论，原意其实是说，如果机器人拥有了真实的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仰慕、嫉妒等等情绪，那他才能称为“人”。

    可后来的人们逐渐把这件事的意义演变成了谁演绎情感演绎得最出色，谁才是合格的仿真人。

    安疏强调道“你不比任何人差。”

    “我知道。”

    谢君宁笑了笑，又说，“一会儿你洗漱，需要我回避吗”

    安疏“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用，”谢君宁一本正经道，“博士现在就在外面，随时能看见我出门的动静。”

    安疏“说的也对，我这鱼尾自己也洗不了。”

    几个普通机器人将一个装满水的浴缸直接抬了进来，铁门关上之后，谢君宁弯腰把她抱起来，放进浴缸里。

    鱼尾上的鳞片散发着微光，落入水中的一瞬间，仿佛连水源都开始泛着蔚蓝色的光。

    安疏一边看着濒临干涸的鱼尾在咸水下恢复了勃勃生机，一边担忧道“这个样子，到底该怎么出去啊”

    “别担心。”谢君宁移开目光，覆到她耳边，“时间不早了，他要起疑心了，我给你一只血袋，一会儿随便抹点在身上，记得装得虚弱一点。”

    安疏抿唇“那澡不就白洗了”

    “乖，”谢君宁附身亲了她一下，揉了下她的长发，“等我两天，出去就能好好洗了。”

    第二天谢君宁再来的时候，博士只站在铁门外看了一眼，并没有进来，他好像见不得安疏这幅鱼耳和颈脖上鳞片全都凸起的样子，甚至十分嫌恶。

    但是出于谨慎，他还是亲眼看着谢君宁将手中他新研制的药片给安疏灌了下去，嘱咐了一句“好好看着她。”

    随即转身离开了。

    安疏呆在这里，没有任何时间概念，她不知道有没有到八点，谢君宁的记忆有没有恢复，但出于对谢君宁的信任，她只是假装反抗了几下，随即将喂进来的那颗药片压在了舌根底下，做了一个被强迫吞咽的动作。

    天衣无缝。

    博士果然没有看出什么不对。

    走廊外重新恢复平静后，谢君宁眼中的冷漠也再次消失。

    他手指抚了下刚刚捏住的安疏的下巴，轻声问“疼吗”

    安疏摇摇头，“你给我喂得是什么东西”

    “那老头要我给你喂让人鱼族脱落鳞片的慢性毒药。”谢君宁在安疏惊恐的目光里投去了一个安抚的眼神，淡定道，“但我刚刚给换了。”

    “换成什么了”

    谢君宁道“很早之前，偶然找到的几颗能让人鱼族变出双腿的丹药。”

    “我只给你喂了一颗，因为怕有副作用，第二是，我还没有摆脱他的控制，你现在脱离鱼尾，万一无法再变回去，会引起他的注意，”谢君宁顿了顿，又问，“虽然药效上写着，它变出的双腿是正常的，踩在地上不会有疼痛感，也能随时变换形态但假如真的变不回去了，你会可惜吗”

    安疏刚松了口气把口中的东西吞下去，闻言疑惑道“可惜什么虽然鱼尾很漂亮，但是真的很不方便，不变回去也行。”

    她把在博士面前伪装的那副“虚弱到逼出人鱼原形”的样子收了回去，光坐在那里，就又是一副楚楚动人的美人图。

    谢君宁失笑“我还挺可惜的。”

    安疏“”

    她知道谢君宁是在开玩笑缓解自己一整天无法出门的郁闷和恐慌，心中也放松了一些，聊了几句之后，她又问“那你找到怎么摆脱他的方法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需要。”

    谢君宁点点头，正色道“服从他的命令这个指令已经刻在了我的基因里，唯一改变现状的办法就是从老头的房间里拿到可以改造这个指令的手术激光枪，我可以自己给自己改造。”

    “但问题是，我无法触碰他的那只激光枪，最多将他从房间里引开，其他的可能要你冒险了。”

    谢君宁叹了口气，说“抱歉，本来是救你出去，结果还要你来帮忙。”

    “没事，”安疏笑了笑，“我们是什么关系还需要道歉吗你为了救我天天在老头面前阳奉阴违我都没感谢你，我还没帮你做什么，你现在谢我是不是太早了点”

    谢君宁失笑“好吧，说的也对。”

    “你让我放心，我也想让你放心，”安疏感慨道，“我又不是废物，人都引开了，就帮你拿个东西，不会有什么事的。”

    她又提起另一件事，“对了，如果我要帮你拿东西，是白天去还是晚上去”

    “白天，”谢君宁道，“晚上九点后他会回房间，谁也拦不住他，白天他会经常到处走动，我尽量把他引到远点的地方不过你也小心点，意外随时可能发生。”

    安疏点点头“可白天的你不是没有记忆吗怎么帮我把人引开”

    “我有自己的办法。”

    谢君宁轻描淡写道，“放心，再等几天。”

    安疏便依言等了几天。

    这几天谢君宁白天也会过来，大多数时候是送饭，但每次没有记忆的他都会被安疏压榨掉好几瓶营养液，以及被调戏得脸红耳赤。

    安疏现在每天都保持着足够的水源，但由于每晚吃下的那一颗药，她明显能感觉到腿部发生了一些变化，但是不太明显。

    终于在某一天白天，谢君宁又被她一句话撩得低眉垂眼耳垂都红了的时候，她一条长长的鱼尾，忽然化成了人类的双腿。

    白，细，长又直。

    变化太突然，她没有任何衣物可以遮挡，谢君宁只察觉到动静，抬头看了一眼，立马瞳孔一缩，扭头把眼睛闭上，迅速脱下西装的外套丢到她身上。

    安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这表情逗笑了，本来也有些害羞，现在那点羞意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她抱着西装外套，半天笑得没喘过气来。

    有记忆的谢君宁脸皮太厚，只有他撩人的份，但失去记忆的谢君宁却真是意外的纯情呢。

    谢君宁被她笑得耳朵都抖了一下，感觉耳垂都是滚烫的。

    安疏刚把外套系在腰上，白嫩的脚刚落地，想适应一下长时间没有使用过的双腿，就见他忽然转身要走，连忙道“你去哪儿”

    “人鱼无故变出双腿，这不正常。”他停下脚步，侧脸紧绷，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我需要汇报博士，请求处理。”

    “站着”

    安疏气道，“如果你去了，博士一定会把我当成异类处理，他会对我做出什么，谁也不知道，你忍心看着他找新法子折磨我吗”

    失去记忆的谢君宁每次过来，都会看到安疏一身的血，他知道她受伤了，却不知道这原来是博士做的。

    闻言，他的脚步再次顿住了。

    安疏又说“人鱼一族做错了什么凭什么我要被他抓来这样囚禁羞辱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吗

    难道你看不出，他抓我过来，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吗”

    谢君宁沉默了良久。

    安疏的心在他这长达数十秒钟的沉默里一点点冷了下去。

    她转过头，略带着些赌气的意味道“你去吧，你要是告诉了那老头这件事，以后就不用再来了。”

    然而不久，身后的脚步声重新转了回来。

    他站在安疏身后，轻声说“对不起。”

    博士有他的私欲，可我也有啊。

    从未体会过什么是感情的仿真人，此刻终于明白了爱是什么意思。

    是臣服，是心甘情愿，是哪怕违背刻在基因里的指令，也绝不会背叛对方的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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