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在门口打转,打眼瞧见清辞匆匆来,立马跪在地上哭道“大爷您可算是来了,将军他、他怎么也叫不醒”
清辞的脸色就白了,小跑进了内屋“怎么没请郎中快去请郎中”
平安应了一声,往外跑。
卫昭双眼禁闭,身上堆着厚厚的被褥,额上密汗层层。他张开嘴,双唇动了动。
清辞腿一软,扑倒在床边。急忙去寻卫昭的手握住,拿了帕子擦他脸上的汗“今天见你就觉得不对劲,话也不多说,都怪我没有早点察觉”
卫昭露出一点声儿“阿姐,阿姐。”
清辞忙把耳朵凑上去,听清了他嘴里喊着的词。眼泪控制不住往下流,她眼前蒙了层雾气。抓着卫昭的手越发用力,她实在太担心了,卫昭长大后就再也没生过病,瞧着可健康了,谁想到今晚上忽然就晕过去了
平安马上就来了“回大爷,郎中都歇下了。”
清辞就急了“人命关天的事,你再去叫,拿着银子去。”
平安道“大爷,不是银子的事儿。将军这病断断续续也有半月了,他从不肯让属下跟大爷说,今晚上属下实在不忍心了。”
清辞的心被他这几句话绞紧“你快说。”
平安皱了眉“将军不是别的病,是被魇着了,不信您去听听,将军嘴里喊着话呢”
清辞去看,卫昭的唇果然动了几动,趴下去听,就听见“别过来”、“救命”、“血”这些断断续续的词。
平安又说“好人家的孩子,怎么舍得上战场呢那都是见血的地,一个不准就丧命了。将军才多大呀这么小的年纪就去了,难免被骇住。”
卫昭原先还暗叹高岩果真有义气,送了他个聪明伶俐的长随。听见平安后半句话,那些夸赞瞬间就变成了怨念。
他是最不喜旁人拿年纪来说事的,从前听人说他少年英才,年纪轻轻便有一腔胆略,他听了骄傲。
现在却不,只想将说话那人的嘴堵住,让人好生瞧一瞧,他一点都不小,已经是个很大的男人了。
卫昭还在生着气,额
上便落了一只手,放在他的额头上,带着微微的凉意。他知道,那是阿姐的双手。
阿姐的掌心带着薄茧,并不厚,但他记得清楚。他最喜欢拿着阿姐的双手来回翻看揉捏,正如此时,她只是轻轻一碰,他脑海里边有了阿姐掌心的模样。
他也不知是被薄茧磨的,还是因为身上的厚被捂的,使他整个丢进火海。
清辞将手拿开,眼睛瞪圆了。
卫昭的脸由白转了红,只一眨眼的功夫,连耳根也红透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发热了”她又用手试了试,发觉他脸上汗珠越来越多。
清辞就问平安“平日他也这样吗”
平安嗯了声“将军晚上离不了人,属下都是睡在外间的,将军一喊,属下就进来了。今个来的是大爷,许是将军心里安定,倒不似从前怕的那样厉害。”
清辞点点头,垂眸看了卫昭好一会儿。她吩咐碧落“你别守着我了,去陪桂明睡吧。”
碧落欲言又止,看眼两人越显亲密的举止,终究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人都退下去了,清辞心里还是不放心。她用手试了试卫昭的额头,还是很烫,热汗不停往下流。
发热之人最怕冷着冻着了,她将被子盖到他的脖子上。掖了掖被角,刚想就此趴在床跟守着他。
卫昭动了,他将被子掀开,擦一把额上的汗。实在是忍不住了,他本就体热,被子一捂,像架在火上烤。
热得他恨不得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清辞睁圆了眼“你醒了”
卫昭唔了声,又低低喊了句什么,听不明白。
清辞就问他“哪里还不舒服”
卫昭躲开清辞透亮的视线,抿抿唇,低着声道“头有些疼”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做了很可怕的噩梦,那些死的人来找我索命,我叫阿姐的名字,可阿姐却把我推开了”
清辞听了就觉得好笑,又有些生气,她轻轻敲了敲卫昭的脑袋“这梦确实可怕,也不好,我什么样子你不清楚吗我怎么会推开你呢”
卫昭追问“阿姐此话当真”
清辞心想着这有什么假
的,她无论何时都不会将阿弟推开的,就点点头,又训他“你的小脑袋每天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许乱想了,快点睡觉。”
卫昭垂了眼,将清辞的双手攥到自己的掌心。
那双手与他的比起来,实在是小,从前是她牵着他的,现下却转了个。
他微微用了力气,捏了捏。
清辞啊了一声,有些不满。
他没松开,笑出了声。
屋内燃着根将要烧尽的蜡烛,丁点火光将二人的位置照亮。他抬起眼,瞳仁里映着烛光。视线放在清辞的身上,好一会儿,才看向她的眼,出口的语气有些沉,微微低的嗓音带着哑“阿姐,你留下吧。”
清辞也很困了。
卫昭明日还要去军营,是很累的。她不想让阿弟连觉也睡不好,就点点头没拒绝。反正小时也经常这样躺在一处睡,如今也没太多的违和感。
清辞躺下,不忘拽着卫昭的袖角。她努力睁眼,瞧见卫昭还睁着,就用掌心盖上“闭上眼睛。”
卫昭嗯了声,没再睁开。清辞还不放心,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他的后背,拍了几下就被卫昭抓住,他说“我不是小孩子了。”
清辞应了声“那我不拍了”她说话的功夫,就睡着了。已经很累了,现在夜深,烛火也快燃尽了。
卫昭起身,吹灭。再躺下时,人就翻进了清辞的被窝。
清辞睡着了。
她睡着时人很安静,一点声都不出,睡前是什么样的姿势,睡后动都不动。
她闭着眼睛,睫毛轻轻颤动。
卫昭盯着好一会儿,不舍得移开目光,用指腹轻轻碰了碰,又烫到似的快速拿开。又不满意,去碰她的脸,只轻轻一下就叫他快速拿开,魔怔地放到了唇边。
他的唇是热的,指腹也是热的。可碰过清辞的那点地方,却被凉意裹挟着,让他只碰一下便清楚这是方才碰过她的,瞬间那凉意就化成了水。
卫昭愣愣许久“阿姐”
清辞没应声。
卫昭抿紧嘴巴,喉咙里有个词滚了许久。外间蝉鸣不断,月色寂寂,让他胸膛击打的烈鼓震耳。鼓声阵得他头晕脑胀
“清辞”
卫昭弯弯唇,又唤一声“清辞,清辞。”
好一会儿,卫昭才握着清辞的手,并着自己的手一起放在头侧,枕着睡了过去。
翌日,日头高挂,碧落来了,见人还没起,就怪道“将军今日在家”
平安说“今天有个宴会,将军给推了。要我说,咱们将军也太随性了,推了好些宴会,还有州牧的,也亏的州牧不计较”
碧落没说话。只是盯着屋内瞧,等了好一会儿才往前走。
平安拉住她“你去干什么在睡觉呢”
碧落到底是个姑娘家,想的要多,她没好气道“都什么时候还睡觉,大爷说了今日要出去,要我早些叫她。”
碧落进屋,就瞧见二人抱作一团,心下越发觉得荒唐。她轻声道“姑娘,衣裳都备好了,你今日还去不去鸿德山了”
清辞睁开眼,人还有些迷茫。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慌慌张张地将卫昭推开,跟着碧落回了院子。不忘抱怨道“你不早来叫我。”
碧落无奈一笑“姑娘,那是将军院里,我怎么敢随意进呢。要我说呀,将军这么大还没娶妻,姑娘也没嫁人,你们二人便在一处”
清辞捂住她的嘴,瞪眼“你胡说什么呢那是我弟弟”
碧落知道清辞心里的想法了。
姑娘将将军看作阿弟,可将军是不是这么想就不一定了她没说,也知道将军不会害姑娘,也怕说了再坏了两人之间的感情,全当不知道。只平日里让姑娘多注意些。
“既是如此,那今早上”
清辞也晓得今早上的行为太过了,说实话,她睁开眼看见两人的姿势也被唬了一跳。
他们两人盖了同一条被子。而清辞整个人躺在卫昭的怀里,两个人还握着手,她的脸一阵白一阵红。
就算是小时候,二人也没有这样的时候。
当时他们虽然在一张炕上,但都是各睡一头的,怎么大了,反倒比小时候还不忌讳了
清辞暗自摇头,用手轻轻敲敲脑袋,告诫自己往后万万不可如此了“睡蒙了而已,你别大惊小怪的。现在都这么晚
了,快别说别的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碧落应了一声。收拾好东西便跟着清辞去了鸿德山。
清辞早就想来了,先前求了平安符给了卫昭,如今得知他不久还要出征,是跟青州军打。
青州军可不是朝廷的军队,是很强的。
她不放心,就来了鸿德山。得了平安符,又向寺庙捐了钱,僧人赠她一护心镜。
清辞揣到怀里好好护着,天将黑便往家赶。刚回家,就见门口停着一匹马。
清辞没吩咐旁人,自己上前去问了。
那人见着清辞就哭了“您是将军府的人求求您让将军救救公子吧,大人要将公子打死了”
清辞吩咐人去府里叫卫昭,问他“你慢慢说。”
那人一面哭一面将事情道出。
事情要从郭威说起。
他年轻时是个风流人,在兖州本是个小人物,但他娶了郭夫人。郭夫人的娘家高家,是当地的大户,祖上在朝廷还出过三公,很有声望。
郭威便是凭借妻家青云直上,但高家只得了高岩这一个独子。家族人丁单薄,很快便衰落了。
郭威官位做大,一路成了州牧。从前的伪装彻底撕开,不仅玩弄府中姬妾,就连外面的美人都不放过。
近些日子,又尝到了男子的好处。
新茂有家叫“阳春”的戏院子。
里面全是男戏子,面敷铅粉,口涂红脂。身段与女子有过之无不及。郭威时常去,与里面的人也很相熟。有位叫芳哥的,是里面的花旦。多扮演天真活泼的小女儿,深得郭威欢心。
在将军府门外哭的人,是李绰身边的长随。
李绰此人也是个花心肠的,前些日子见着清辞,恨不得将脸贴上,过了几日,去阳春又瞧见了芳哥,魂又被芳哥勾了去。
但李绰与郭威是不同的。
李绰此人只是外面的风流,见着漂亮美人便上前勾搭几句,更别说男子了,他也只是整日里送些好物去。
芳哥本就在阳春养了副刁钻的性子,他好攀高枝,但也不是什么高枝都攀的。
郭威年纪大,郭夫人又是出了名的妒妇,虽然如今身体不行了,但早些年被她弄死的姬妾不再少数。
反
观李绰,人长得俊俏,后院除了通房丫头外,并无旁人。
芳哥会错了意,还当李绰对自己有心思,就可劲地勾着他,连郭威来了也不冷不热的。
这下子就把郭威的火给挑起来了。
小厮仍在哭着“大人如今被挑了错处,下面的人说他生了二心,要去投奔青州军。大人那年,也只是看不惯那些狠辣的手段,将叛兵都招降了,却没想到反被害了,失了城池,当年也罚了,本以为州牧已经不计较了,这几日却又拿出来训了大人一通,夺了他的兵符”
“我家大人待州牧忠心不二,这些日子,也就只有公子做的那事让州牧心里不快,肯定是因为公子,大人生气,谁拦着也不行,公子皮肉嫩,从小没受过苦,大人只打了几下便晕过去了”
“奴也是没了办法,想着将军的话大人总能听一听的,劳烦将军救救我家公子”
卫昭面无表情地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清辞坐在旁边,往他身旁移了移,让他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上。
“你只管放心,你家公子我也是认识的。当时也帮了我的忙,中郎将到底是李公子的父亲,总不会真打死的。”
长随也明白是这个理,可公子疼啊。
到了李府,果然一片哭声。
李夫人抱着晕过去的李绰“你要打死他,先把我打死了。我就知道你看我们娘俩不顺眼,你个没良心的,我如了你的愿,今天就带着绰儿静儿走”
李静在旁默默垂泪。
李昌平扬起鞭子,许久下不去手,叹道“夫人,你、你别再惯着他了”
李夫人只抱着李绰不出声,摆明了不能再让他打了。
“大人,将军来了”
李昌平这才放下鞭子,去了卫昭面前。
卫昭今日出门没打扮,只随便套了身衣裳出来,是照着清辞的衣裳割的一样的布,灰色的。穿在他身上依旧好看。
不似绯袍明艳,倒显得懒散。
他随意瞥了眼李绰,叹息道“他快死了啊。”
李昌平被他一句话噎住。
卫昭是站在他面前的,李昌平能够看清楚他脸上的情绪,什么也没有。只是随
意地说了一句,连眼皮也懒得掀开,像是没睡够觉似的。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男子,站在他面前,却让李昌平生出了微微的惧意。
那惧意不是其他,而是来自卫昭周身那股毫无善意、任人生死的漠视感。
李昌平道“带他下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接着他往前一步“将军这边请。”
卫昭侧头,对着清辞弯弯唇。手刚刚伸过去,却见清辞摇摇头,他的眉头就压下。
清辞跟在李绰走了。
卫昭这才收回目光,沉着脸随着李昌平去了前院。
李绰醒了就看见清辞,迷迷糊糊间笑了“美人。”
清辞往后退一步,没让他碰到。眼里没有什么情绪,目光有些凉,一直看着李绰。李绰人清醒了,羞得捂住嘴呵呵地笑“方才是胡话,胡话,你别在意。”
清辞摇摇头“你好些了吗”
李绰也摇头“这么点伤算什么让他再打,我也是能受得了的”他身子一动,嗷嗷得喊起来。婢女进来,好一番折腾,这才消停。
清辞一直站在旁边等着,见他人老实趴在床上就问“芳哥是怎么一回事”
李绰瞪大眼“你都知道了。”
清辞实话实说“知道一点,不是很清楚,州牧很喜欢芳哥吗”
李绰面上有些热,他本来就对清辞有好感,接过被人知道了这么丢脸的事,连话都不想说了,只闷闷一句“你还是别知道了。”
清辞很想知道,她摇摇头,往前走了一步。目光认真地注视着趴在床上的李绰,无视掉他有些狼狈的样子。
她将从家中匆匆带来的药膏放到旁边“这药膏管用,你抹上不会留疤的。”桂明就是用了这药脸才好些的,如今已经看不大出烧痕了。
李绰刚说了声谢谢,清辞就说“你得告诉我州牧跟芳哥的事,不然往后你爹再打你,我就不让卫昭来了。到时候,你再犯了错,谁也拦不住他。”
李绰微怔。
眼前站着的这人,一幅光风霁月的模样,眼神澄澈得仿佛见底的清水。他伸出手指有些颤抖地指着清辞“你,你好吧,但你不许跟旁人说。”
清辞忙点点头,搬了凳子坐在旁边。等着李绰开腔。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掉落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