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眠在声乐室过了三天暗无天日的日子。
鲍聪对她实施的代换激励法可谓是惨无人道, 主要思路就是人为制造出伤痛感在喻眠没有灵感的时候,把吃的放她眼前,然后放个电风扇朝她吹风。
能看到却不能吃, 就像鹊桥对面的牛郎,织女就近在咫尺, 却只能远远相望。
当“望食兴叹”战术不再奏效以后, 鲍聪就当着她的面吃,让喻眠眼睁睁见着心爱的食物被吃干抹净, 连口汤都不剩。
这都不是虐恋深情了, 这是阴阳相隔啊
在这种摧残之下, 喻眠终于写出了两个版本,把deo给周导发了过去。
周导听完什么都没说,直接打了个电话, 把喻眠叫到了制片组。
周导笑眯眯地问,“小姑娘是不是没谈过恋爱啊”
喻眠紧张地搓了搓衣角,“是的导演。”
她心中暗忖, 导演是咋看出来的呢难道歌里有烤鸭味儿吗
周斌微微一笑,吹了吹杯子里的茶叶,“不要紧。”
他转头跟旁边的助理道, “去帮我把贺野跟林芊芊叫过来, 初片做出来了, 叫上他们一起来看看。”
周斌喝了一口茶,到前面去调试设备。指着椅子对喻眠道,“坐。等会儿我们看看片子, 可能你对里面的人物情感能体会得更深。”
不一会儿,贺野和林芊芊两位主演就进来了。
贺野一看到坐在片场的是喻眠,惊讶到后仰了一下。
“喻眠你怎么来了”
喻眠站起来跟两位前辈打了招呼, “贺老师,我来配电影的宣传曲,但是可能感觉找得不太对,导演留我在这一起看片子。”
贺野点头了然,跟喻眠一起坐了下来。
缘分这东西很神奇,上次他们一起合作配音宣传片,这次又是同一部电影。
贺野问,“导演怎么说的说曲风偏离主题了”
喻眠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小声回答,“周导什么都没说,就问我是不是没谈过恋爱,我说是我想可能是没写出那种荡气回肠的感觉吧。”
贺野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没谈过恋爱
很好,程总追妻难度系数下降五个百分点。
贺野还是像上次配音的时候一样,开导喻眠“周导这个人是这样的,一般不会直接批评你感觉不对。他一般都吹捧,把每个人都捧得找不着北,然后大家就会以最好的状态来表演。”
“所以你也不用想太多,十三刀他的感情是有很多个层次的,等一下看的时候我给你讲讲,你就知道了。”
喻眠点点头,感激地看着贺野,“谢谢贺老师”
贺野摆了摆手,“言重了。”
之前拍宣传片的时候,他不知道喻眠是程司越喜欢的小姑娘,要是知道了,他早就不敢让喻眠叫他贺老师了。
这没准他以后得叫嫂子呢
程司越要是听到喻眠恭恭敬敬叫他贺老师,不得把他的头拧下来
不对,程司越应该会一边礼貌地说“对不起”,然后一边把他的头拧下来。
周斌导演跟制片组沟通了一会儿,调试好设备以后,影片就正式开始放映了。
当然,和喻眠同时观看的除了主演,还有一些后期制片人员,在导演旁边一脸紧张地坐着,随时记录周斌的意见。
影片背景架空在一个叫“朝歌”的朝代。故事的主人公十三刀,原本是朝廷安插在皇宫外的锦衣卫沈颂。为了暗中执行清除前朝残余势力的任务,他放弃了家人,放弃了身份,甚至放弃了姓名,化名“十三刀”,成了一名在黑暗中潜行的剑客。
影片的开始,是一个风雨欲来的雨夜。浓重压抑的乌云逼近了夜幕下的皇城,宫门打开,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衣人骑着一匹骏马,从朱红的门里飞驰而出,凌厉的马蹄溅起了一地雨水。
在那高高的城墙之上,黄袍加身的帝王在黑暗中注视着这一幕,幽幽道“这世上,从此再没有沈颂这个人了。”
镜头拉远,站在皇帝身后的,是另一名身着仙鹤服的锦衣卫,镜头在仙鹤服朱红的衣摆处给了特写。
仙鹤服,白鹭刀,朝歌国锦衣护卫的象征,保护皇帝是他们终身的使命。
只是这开头的简单一幕,喻眠就已经被这宏大的氛围所震撼。
沈颂这一去,是为了潜入朝廷外势力最大的反贼老巢“风声渡”。那里各个都是至奸至恶之辈,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但沈颂离开宫门那一刻,月圆冷雨夜之中坚定的眼神,比白鹭刀的光芒更盛。
从容赴死,是每一个锦衣卫生来的宿命。
接下来,镜头切换到青山碧水下的一个庭院,画面稍稍变成了明亮的色调,象征着“十三刀”已经在宫外开始了稳定的生活。
林芊芊扮演的女孩子,是锦州知府之女,上官菀,小字阿玄。
梨花纷飞下,清冷艳丽的女孩一袭红衣,在树下舞了一段漂亮的剑。
红裳白雪,她是污浊的世间最干净的一缕白,也是十三刀在暗夜里唯一的一束光。
十三刀靠在树上,漆黑长麾上已经落了些雪,有那么一刻,他曾和肩上的黑暗划清过界限。
他哂笑,声音飘散在风中,“闯荡江湖有什么好的”
上官菀收了剑,认真道,“皇城里那些官僚气,我已经看得透彻了。如果师父能行走江湖,那我也能。”
十三刀放下酒,轻轻抬了抬手,还没等看到他拿剑,剑尖已经抵在上官菀的脖子上。
他是声音沉重而苍凉,风雪忽至,画面又变得压抑起来。
“阿玄,错的是,你既不懂皇城,也不懂江湖。”
喻眠的心一瞬间像是被什么揪住了似的。
沈颂是亡命天涯的落寇,他看着眼前的少女,被刀光剑影侵蚀的眉眼,纸灰一般的平静。
可那平静之下,涌动的是炙热而昭彰的爱意。灰败与炽热,一线之间。
喻眠不敢出声,只在心里暗暗跺脚。
贺老师演得也太好了吧
她好希望沈颂能够早点完成使命,和上官菀永远在一起,再也不用理会那些尔虞我诈,恩怨情仇。
可惜,周导他显然不是一个偶像剧导演。
上官菀终于还是知道了十三刀的真实身份。
她一直仰慕钦佩的师父,不仅身处她最讨厌的“风声渡”,杀人无数,他居然还是朝廷的人。
银碗盛雪,明月藏鹭,白马入芦花。
只有那通体漆黑,布满喑哑金纹的白鹭刀,才刻有这句偈语。她有幸见过一次。
十三刀离开那天,她等在桥头,想跟他一起走。
十三刀坐在马上,还是戴着那顶熟悉的斗笠,没有回头。
只在风里淡淡留下一句
“阿玄,你一世清白,找个好人家,不要来趟我这滩浑水。”
阿玄站在桥头,泪如雨下。
可是师父,这世间还有清白的地方吗
电影的结尾,在那场最终的厮杀里,风声渡的党羽血洗了锦州知府的宅院。
十三刀赶到的时候,上官菀躺在树下,鲜血混进雨水里,辨不真切。
他抱着奄奄一息的少女,白鹭刀靠在树下,鲜血在刀面上化作一缕极细的红线,蜿蜒而下,丝丝缕缕绕过那句“白马入芦花”。
“阿玄,阿玄,你看看我。”十三刀的双目猩红,在冷雨中又哭又笑,如倾颓碎玉。
上官菀却笑得释然,她轻抚着十三刀的脸颊,缓缓道,“师父,你看,我现在就在这滩浑水里了也没那么不好,是不是”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认真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轻声道,“不如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十三刀颤抖着,声线比地面倒映的月光还要破碎。
“沈颂,我叫沈颂。”
“啊原来你叫”
最终那两个字仍是没说出口,上官菀的手颓然滑落。
至死,十三刀都没能听到世间唯一可以唤出他真名的人。
看到这一段时,喻眠已经是泪如雨下。
一直到影片结束,她的泪都没有止住。
她看着眼前的贺野和林芊芊,怎么也走不出电影里沈颂和阿玄不得圆满的遗憾。
这一刻她才明白不缚里那句“天地浩大,情这一字却难容”的意思了。
沈颂就是朝廷的一把刀,刀剑生情,天地难容。
林芊芊体贴地递给喻眠一张纸巾,感慨道,“看喻眠这么入戏,说明很认可我们的演技啊。”
话音还未落,喻眠突然给眼前的主演鞠了个90度的躬。
“呜呜呜呜,沈颂上官,拜托你们二位一定要好好的”
林芊芊被喻眠的举动逗得哭笑不得,赶紧把喻眠扶起来,拍了拍贺野的肩,“我们很好,你看我们好得很啊,别哭别哭。”
喻眠咬着手绢,呜呜咽咽地看着她俩,实在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她其实想说,“拜托你们在这个世界一定要好好地在一起啊。”
她可实在是太遗憾了。
话到嘴边,还好被理智拦住了。角色是角色,真人是真人,不能弄混了。
后面的场务助理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太真实了,这不就是磕c的我吗
周斌笑呵呵地看着喻眠,“怎么样这次的感觉是不是强烈了一点”
喻眠点点头,觉得周导让她来看一遍电影是对的。这比她看着烤鸭写歌,感觉要强烈多了。
周导缓缓道,“再试一次吧,我听过你写的歌,非常有灵气,我相信你能写出来我想要的那种感觉。”
喻眠谢过周导,红着一双眼泡儿,抽抽搭搭地跟着鲍聪回公司了。
贺野拿出一根烟,在后面看着喻眠的背影,笑了出来。
他垂头点火,似乎能明白一点,程司越这棵万年铁树为什么会一头栽进去了。
确实可爱。
喻眠回了公司,一头钻进了声乐室,在她原本创作的基础上,对部分和弦又进行了调整。
周时渡刚好路过,问门口的鲍聪,“她最近忙什么呢”
鲍聪叹了口气,“给周导搬砖呢,写一首曲子,感觉不太对。”
“要不你进去提点提点她”
周时渡点点头,敲门走了进去。
喻眠趴在电脑前面,掀起眼皮看了周时渡一眼,蔫了吧唧地打招呼,“周老师好。”
周时渡笑了笑,“怎么了这么没精神”
喻眠直起身子,叹了口气,“不是没精神,是想不通。”
“想不通我这个曲子,和周导想要的东西,到底差在哪。”
周时渡简单看了一下剧本,然后让喻眠放了一遍deo,听完一遍后,心里已经有了数。
“你的曲子本身没有问题,谱曲也足够成熟,问题是差在感情上。”
他拿起笔,在喻眠的手稿上圈出了几个地方,一针见血。
“重点看下这几句,你看他的歌词,其实不完全是分别后的悲伤。相爱的两个人,就算分开了,但相爱时的快乐,是永远也不会被抹去的。
你差在没有把爱情的回甘部分加进去,整体就缺了一缕魂。”
听完这个点评,喻眠迅速又被打蔫了。
这对她来说,完全是超纲的。
她托着下巴,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半晌含混不清地问出一句,“周老师有喜欢的人吗”
周时渡正在聚精会神地看手稿,听到喻眠这么一句,手里的笔“啪”地掉在地上。
眼前的少女眼神清澈,肤色在阳光下白皙明亮,琥珀色的眸子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美好得干净又纯粹。
他心里一悸,一时间竟然只想躲开那个眼神。
他佯装弯腰捡笔,想了想,却没有隐瞒。“有啊,每个人都会有喜欢的人的。”
喻眠赶紧摇头,表示不赞同,“我就没有。”
她继续问“我只是不明白,爱情看起来这么麻烦,为什么会让人觉得快乐呢”
周时渡被这个问题给问笑了。
他想了想道,“以我的阅历,可能还没办法解释清楚这到底是因为什么,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喜欢一个人时的心动,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
他看着喻眠,“你会想要接近她,你会想听她说话,看她笑。你会想象如果你们有一天在一起的场景,想把世界上的所有好东西都分享给她。”
“那种感觉,就像心脏终于被什么填满了一样。你会拥有无穷的力量,你看到她的时候,所有的花都开始绽放。”
喻眠似懂非懂地看着手稿,试图理解周时渡这段话。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么美好的事情啊。
喻眠又问,“那这么美好,你为什么不去告诉她,和她在一起呢”
周时渡慢慢收回目光。
“因为感情不光只有心动,还有现实。”
“现实就是沈颂永远不可能接受阿玄的爱意。”
现实就是,我们身处娱乐圈,背负着诸多资本和利益,没资格轻易谈论感情。
喻眠趴在桌子上,在手稿上写写画画,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服气般嘟囔出一句
“什么现实,我才不在乎现实。我要是阿玄,我就把沈颂打晕,扛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在周时渡的指点之下,喻眠总算成功地把曲子改出了周斌想要的感觉。
制作方敲定之后,喻眠就可以正式进入录音棚,开始宣传曲初始版本的录音演唱,然后参与后期的编曲和混音制作。
与此同时,电影的后期配音工作还在完善,所以剑客片方在c市租了一个很大的录音棚,配音、宣传曲录制,都在同时进行。
喻眠进棚第一天,主要是试唱,找找感觉。
写出曲子以后,能唱出那种感觉才是最重要的。
喻眠的从下午进棚开始,一直到晚上都没出来。鲍聪去跟周时渡录节目了,没人催她,索性就一直呆在棚里。
唱一遍,再听几遍回放,找找问题出在哪。
贺野录好了配音,路过喻眠的录音棚的时候,看到小姑娘一个人在棚里,还是之前没命地练习发音的模样。
贺野悄悄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点开微信框的某位联系人,把照片发了过去。
贺野图片,定位
贺野我们片场的小歌手啊,一心录宣传曲,晚饭都不吃,不知道有没有人管管啊。
贺野发完消息,靠在门框看了喻眠一眼,笑了笑,起身走了。
不久后,大概距贺野离开不到二十分钟,录音棚门口出现了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
男人穿着一身及膝的白色风衣,步履匆匆地下了台阶。额前一缕漆黑碎发垂在眼前,温沉清贵的眉眼在逆光中辨不真切。
他走得太快,连风衣的衣摆都随着步伐飘扬起来。
前台的小姑娘拦住他,“哎,先生,您去哪个棚您的通行证呢”
程司越错愕地回过头,歉意道,“哦,抱歉,我来为一个朋友送饭,没有通行证。”
他回眸那一刹那,前台小姑娘的心跳都快停摆了。
这,这不是慈善晚宴那天弹钢琴曲那个神仙男人吗时和影业的大boss,真人果然比屏幕上更白,更帅,更有气质
大boss怎么还下凡来这种地方呢
前台姑娘有些语无伦次,“啊,是剑客片组的是吧往那边走。”
程司越浮起一个微笑,点头道,“多谢。”
他转身的一刹那,前台姑娘立刻捂住了心脏。
她在微信群里呼叫了小姐妹
姐妹们,我刚才在录音棚值班,你们猜我看见谁了
谁啊,你们那不天天都是明星吗咋把你激动成那样
程司越就是时和影业那位神仙总裁,慈善晚会弹钢琴曲那个
啊啊啊啊啊啊啊居然是他,他怎么会来录音
不知道,手里拎着一堆饭。啊,应该是找贺野的,贺野最近在我们这配音。
卧槽,老干部c居然是真的
这是什么神仙爱情啊,总裁亲自给影帝娇妻送饭
消息可靠吗有照片吗
图片,有看这个背影,卧槽跟男模一样,真人巨巨巨帅,又特别谦逊,颜值吊打娱乐圈大部分男明星啊啊啊
好了我壁纸有了
程司越来到喻眠的录音棚,轻轻地开了门。
录音棚分为两部分,里面是歌手录音的地方,中间隔着一堵墙,和外面只连着一扇关紧的玻璃窗。外面是复杂的录音设备,上面有数不清的各种调试按钮。
程司越走进去的时候,喻眠还带着耳麦,投入地唱着宣传曲,并没有发现有人进来。
程司越把饭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从玻璃窗看了喻眠一会儿。
录音棚空间狭小,里面并不通风,充斥着一种奇怪的味道。但里面的少女仿佛丝毫感受不到这些,纤长细白的手扶着耳麦,全情投入地唱着。
她把头发高高地挽在后面,露出一截白皙的下巴尖,汗水顺着莹亮修长的脖颈滑落到衣服上。
比起舞台上的精致明动,这种专注和投入,反而是一种别样的美。
程司越看了一会儿,看到旁边还有一个简陋的沙发,索性坐上去等。
洁白的风衣坐在皱到掉漆的沙发上,极不相配。但程司越没有在意。
“天地浩大,情这一字却难容。
灰飞烟灭,化作指间沙。”
空灵而带着哀伤的歌声充斥在程司越的耳旁。
他闭上眼,缓缓靠在沙发上。
他想听这个声音,已经想了太久了。
他为了准备最近的项目,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好好合过眼。正巧最近失眠得厉害,索性就放弃了睡觉,留在公司通宵工作。
而这一刻,程司越忽然觉得有股久违的困意涌了上来。后脑持续了很久的疼痛,正像海浪一般缓缓地退散。
真神奇。
失去意识之前的一刻,他想起刚才喻眠唱的歌词。
天地浩大,情这一字却难容。
天地难容吗
程司越笑了一下。
没关系,如果这里的天地容不下他,那他就租一艘飞船,和喻眠一起去外太空。
银河系数以十亿计的恒星,他一颗一颗找过去。
总能找到一颗能容下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滴蹲总上班打卡。
不知道今天要等几个小时啊笑眯眯
注
白鹭刀上的偈语“银碗盛雪,明月藏鹭,白马入芦花”
引用自禅宗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