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
死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 当那架子上的烛火终于也燃烧殆尽之后,视野重新恢复漆黑。
很久,很久。
连成再也未来过, 黑暗的空间之中,一点动静都没有。
手脚被束缚,动弹不得。
无法开口,甚至因着长时间不曾进食, 不曾喝水, 白听雪连动动手指的气力都似乎再也没有了。
不知道究竟是过了几日, 黑暗中的一切都在此时被无限放大。
身体发冷, 越来越颤抖。
意识开始模糊,越来越强烈。
就像, 逐步到来的死亡
忽然, 一抹炽热在胸前绽放, 就像平地惊响的炸雷, 足以将沉寂唤醒。
白听雪蓦然睁开眼。
她瞳孔剧烈收缩着,急速的喘息宛如拉动的风箱,胸膛上下起伏间, 头微抬,视线下移,能够清楚的看到一抹红光自胸前衣服隐隐透出,闪烁不停。
像,火一样。
但其实白听雪除了一点炽热到温暖的感觉外, 并没有感到烫热等其他情况。
手指没有气力,她无法伸出手,但白听雪很清楚那红光的源头是什么,那是一枚狐狸玉佩。
一枚赤红的狐狸玉佩。
步天歌送给她的。
被她用白丝挂在胸前, 从未拿出来过,但也从未有过这种异相。
但为何会忽然间
戌时而至,圆月高悬。
今夜不是中秋,但却似乎格外的圆。
屹立不动的,在那高高天际照耀大地,洒下了一片清冷光华。
照应着在寒风之中摇摆不定的烛火灯笼,有丝丝缕缕的火光透过其中。
小桥流水,花草盛开,屹然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和那寒风刺骨,夜色沉沉似乎格格不入。
然而就在那些花草的最中央,一棵形状怪异的赤红之树屹立其间。
一人粗细,约莫有一米六七左右高,树干赤红,三根树杈向阳而长,整个树身上更是一片叶子也没有,只有丝丝缕缕涌动其上的火焰纹路在交错间,将之添加了些怪异奇特之感。
赤红焰火,火树银花
然而就在某一刻,忽然,几许火焰炸裂的爆响凭空而起,随之而来的,是升腾燃烧的赤红火焰,呼啸而起间,大约十息后,恢复平静。
似乎从未出现过,也并未让任何人所见。
大约半个时辰后,寂静的夜色之中蓦然响起吵杂喧闹的喊喝声。
起起落落,徘徊夜空。
哒哒哒
“追,追,他们往这边跑了。”
“抓住他们,实在反抗就宰了。”
“快,在大师兄和二师兄来之前”
“”
杂乱无序的凶戾喊叫伴着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了这片沉沉夜色之中。
两道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的身影闯了进来,也许是身上没了气力,也许是绊到了石块,总之,他们重重的摔到了地上。
砰
咬牙忍下要溢出喉咙的痛呼声,急速的喘息着,挣扎着抓住那棵赤红火树,企图要爬起来。
但就在握住的那一刻,极强的炽热感从掌间迸发,将他烫的一哆嗦,隐隐间似乎有一股强横火力自掌间窜入身体,顿时喉咙一甜,一股鲜血喷出。
“咳咳好烫”
“三师兄,你你怎么样”
一只手抓住脑袋,一手指尖将那青石地面抓出了五道鲜血划痕,左飞整个脑门上青筋暴起,太阳穴都控制不住的鼓了起来,他睁来血丝布满的眼睛,没功夫回答身边的青年,强撑着身子,攥紧落在一边的银白长枪,咬牙爬起来。
“三师兄”
吵杂叫喊声越发逼近而来,似乎转首间,能够看到那火光映红的视野夜空。
“傅升谷”
他目光凶狠,咬牙道;“逃出去,听到了没有,你必须拼尽全力的活下去,师尊的仇,就交给,你”
锦衣青年目光惊骇,忽然就明白了这番“遗言”代表了什么,左飞推开他,提着那杆银白长枪一步步慢慢的向外走去。
控制不住的力道将傅升谷推的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后退了两步,噗通一声倒在了冰凉的水池中。
池,没过心脏。
喊杀声近在耳边,震荡着他的鼓膜,刺激着他的理智,不知不觉间,那苍白的脸也似乎被空气中的寒意所激荡,甚至眼角眉梢带上了一丝冰丝。
就像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象的到,就突然之间,往日那些亲近的,一起历练,一起喝酒聊天的师兄弟,竟会忽然变了脸色,毫不犹豫的落下屠刀。
“啊啊啊”
熟悉的声音发出嘶喊,最后戛然而止,呆滞的瞳孔一缩,傅升谷蓦然回神,他知道,那是左飞的声音。
三师兄
唇角颤动着,他要逃,他要活下去,报仇,报仇
可该往哪里逃该往哪里躲
傅升谷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噗通噗通跳的飞快,挣扎着想从那池水中起来,但手向后一撑,似乎碰到了什么凸起。
但这白石石壁,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凸起
傅升谷心下一跳,咬咬牙,干脆用力摁下那凸起,两声轻微的声音被掩盖在了呼啸的冷风中,下一息,身下的池底轰然分开,将那道狼狈不堪的身影连带着冰冷的池水一并吞噬其中。
两息后,池底重新聚合,不知何处而来的冰凉之水再度将这里填满,分毫不差,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不多时,杂乱无章的脚步声高举火把闯入其中,一个个脸色凶狠,手持法宝。
“他跑不远,搜”
“是,二师兄。”
砰
不知道自己究竟下落了多久,等轰然落地的疼痛感刺激着满身冰凉,连带着神智一并清醒过来时,傅升谷用力晃了晃头,扶着冰凉的石壁,慢慢站了起来。
这里很黑,丝毫光亮都没有。
喘息了两口气,稍作休息一下,傅升谷拿出一柄三叉短匕,运起灵力,有淡淡的银白光辉透出,照亮了少许周遭黑暗。
甩了甩湿淋淋的衣服,指尖掐诀,祭出法宝在头顶以备不测后,傅升谷便慢慢撑着石壁向视野所及的唯一一处通道走去。
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他竟然从来都不知道这处池水中竟然还有一处通道
不过也是,就像他从来都不知道,如今的风雪山庄早已不是从前的模样。
不,或者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与之格格不入的人,从来都是他们这七长老一脉,所以才会落得个如此境地。
傅升谷抿起唇角,眼底发狠,牙齿下意识咬在一起,咯吱作响。
他不知道这处通道究竟通往哪里,但好在并不长,傅升谷用老办法,每走上大约一米距离便就会在心里记一个一,如此走了并不过百,当法宝的微弱光亮在视野之中映照出黑黝的洞口时,傅升谷脚步微顿,还是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
直到,蓦然对上了绝色女子的冰冷双眸。
“白师妹”
傅升谷惊讶的瞪大了眼,一脸懵的看着那道被铁链束缚在木床上的单薄白衣;“白师妹,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表情不似作假,但
白听雪支撑不住了,松懈下来,合了合眼,轻喘着气。
傅升谷吓了一跳,赶紧快步上前,白听雪再度睁开眼,轻轻张了张嘴。
愣了一下,蓦然反应过来,傅升谷伸出冰凉颤动着的指尖抚上白听雪被束缚着的手腕,轻轻压下经脉。
“被封了灵力和声音,原来如此”
两息后,傅升谷恍然大悟,松开白听雪的手腕,伸进自己湿漉漉的衣服里探了探。
“幸好没丢。”
庆幸的叨咕了一句,傅升谷掏出一个小瓷瓶来,倒出里面唯一的一颗丹药,送到白听雪唇边,好在这丹药入口即化,也不用担心。
单手掐诀,傅升谷指尖运起灵力悬空点在她眉心,顿停了一下,顺着鼻尖再次下滑到唇角处,再次悬空一点,银白灵力闪烁两息。
下一刻,白听雪能清楚的感觉到灵力回归掌控而带给她的充盈感,张了张嘴,沙哑的声音传出。
“你是”
“我是傅升谷,傅升谷,白师妹你不记得了吗十年前在冰原上,我和三师兄被那雪妖攻击,还是你出手救了我们。”
白听雪微微点头,即便脑子浑浊,她也依然记得那回事,可
“咳咳连成呢你又为何出现此地这里可是风雪山庄”
低哑微弱的嗓音让傅升谷神色一暗,尤其是那个名字
“连成,是连成将白师妹你带来的吗”
傅升谷冷笑道;“那王八蛋,现在正忙着排除异己,我师尊七长老和其余五个长老一脉数十人几乎全部被杀。”
“若不是我三师兄一路相护,又为我舍命阻拦,只怕我傅升谷也过不到如今。”
望着他眼底的浓郁恨意,白听雪合了合眼,紧绷而起的身子也稍做放松下来。
看来风雪山庄内部也出了问题。
连成正忙着排除异己,所以才一直并未前来,这一刻,白听雪只觉得很庆幸,幸好,幸好。
傅升谷斩断手脚上的铁链,又摸摸这,掏掏那的,总算又掏出了两颗丹药来,白听雪也不推辞,吃下去,身子总算是有了气力。
但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要尽快离开为好。
地面上,内庄。
一众风雪山庄弟子们将此地几乎来来回回翻找了两遍,但还是未能找到傅升谷。
人间蒸发,怎么可能
一身深蓝锦衣的连成站在那棵火树银花的面前,摩擦着指腹上的强烈烧灼感,目光晦暗不明的撇了眼那水池,唇角勾起,阴冷的笑。
“大师兄,那小子”
“无事,跑不掉的,老二,让弟子们都散了,跟为兄去一趟风雪间。”
风雪间
二弟子李威一惊,道了声是,想了想,又开口道;“那大师兄,抓起来的那些人”
连成冷哼一声;“降者喂了丹药控制起来便是。”
“反抗者,给我剥离魂魄”
“三魂七魄制成小鬼,身体也留着,制成傀儡木偶便是。”
“是,大师兄。”
地洞昏暗,阴冷潮湿。
只有法宝的银白光辉照耀其间。
傅升谷将风雪山庄发生的事一点不落的说给了白听雪听。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只是,很丢脸而已。
“那时在内海,其实,我,三师兄,十八师弟我们几个都是很反对离开的,这时候离开,一来九州之灾,风雪山庄义不容辞,二来这时候离开了,岂不遭人议论嗤笑,可那连成”
“或许师尊那时便察觉到了不太对劲,告诉我和三师兄要小心,可我们太过于相信连成这个大师兄了,导致他带人杀过来时,我们都惊呆了。”
“师尊死了,几位师叔也都被杀在了风雪神殿,待我们反应过来时,杀戮已经开始了。”
白听雪敛起眉眼,低哑着道;“为了什么谋权纂位”
“也许吧,但师尊他们具体说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傅升谷摇了摇头,忽然又想起一事来;“不过说起怪异之处,前些日子,也就是东海出现四凶一事的前几日,倒是来了不少人,被庄主迎进内庄,我也是正好有事经过恰巧看到,但离得远,也不甚清楚,可他们一个个穿着的都是一身红衣,倒是特别明显。”
“不过也就只有一面之缘而已,之后就再也没看过了,大概是什么散修之类的,正好路过的吧。”
白听雪合了合眼,借着身边傅升谷法宝的银白光亮,轻轻摸索着冰冷的石壁。
此处大概率是连成所造,但依照他的性子,不可能只有一处通道,所以,一定还有其他的路通向外面才对,亦或是,通向他处。
蓦然触摸到一块凸起,白听雪目光微闪,眼角余光见傅升谷离的颇远,放心了些,也不犹豫,直接用力拍了下去。
砰
接着是哗啦哗啦的摩擦声伴着轰鸣声响起,只见面前的石壁,忽然呈圆形裂开了一道裂缝。
但没有丝毫光亮,除了漆黑,还是漆黑。
傅升谷大惊,两步上前和白听雪并排而立。
白听雪神色冰冷,眼底闪烁,右手攥紧了忽然再次迸发出炽热感的狐狸玉佩,迈步而入。
“走吧。”
傅升谷应了一声,紧跟而上。
两人走的慢,小心翼翼,但这漆黑通道七扭八拐的,倒是走了一阵不短的时间。
直到再次摸索着打开一道石门,有丝缕光亮映入眼帘,也照应出了两条通往未知的路。
“怎么有两条路。”
停下脚步,傅升谷问她;“白师妹,你觉得我们应该走那条才好”
白听雪沉下眼帘。
只能感觉到手里的狐狸玉佩像是被什么东西所吸引,而且,近在眼前。
近到,“激动”起来。
垂落手臂,白听雪沉吟了一番那玉佩的反应,迈步向着左边通道而去。
蓦然,掌心炽热大盛。
“吼吼”
震耳欲聋的兽类咆哮在下一息突兀响起,震得脚下地面都似乎抖了三抖,澎湃烈焰呼啸而起,看不到,却能将那声音清晰入耳,也能感觉到那炙热的温度扑面而来。
猛烈到连灵魂都在此时此刻被烧灼了一般。
“谁谁在外面进来,滚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