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杯酒
四周阙静,灯火一跳,又一跳,昏黄的光束映照出花木葱茏浓郁的影子,绿茵茵的,湿漉漉的。
男人身姿清隽挺拔,整个人都陷在黑暗里,隐约能看出他浓密的短发,轮廓美得像是一幅油画。
长长窄窄几道浮光略过他的脸,倏然一瞥,季悄吟看到一双受伤的眼睛。
不过短短一夜,杂草丛生,满目荒芜。
他就这样突兀地朝季悄吟伸出双臂,寻求她的拥抱。语气是那样无助,又是那样的柔弱。好像满身傲骨在一夕之间被人狠狠敲碎,他匍匐在地,长跪不起。
他极力挣扎着,努力站起来,像一只受伤的幼兽扑向母亲的怀抱,只为求一个拥抱,求一个安慰。
她季悄吟何德何能啊
她真切地意识到,他并非总是那样高高在上,他也会脆弱,会无助,会孤独,会想要得到安抚。
荡涤的风声扬起女人的裙摆,季悄吟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抱吧”她站在路灯下对着宋雁书微笑,目光澄澈清明。
她朝他伸手,把人完整拥住。
这一刻,她什么都不用问,只需要抱住他。
怀抱一下子就满了,宋雁书嗅到一缕清淡的洗发水的清香,是好闻的乳木果香味,她应该刚洗过头。
夜风温柔地拂过她乌黑的长发,长发涌动间,一串莹润的珍珠时隐时现。
仿佛全身叫嚣的细胞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安抚。他焦灼暴怒的坏情绪尽数退散,整颗心神奇地安定了下来。
不带有任何情欲色彩的拥抱,只是安抚,只是宽慰,只是疏解,无关其他。
持续了好几分钟,宋雁书才把人松开。
“抱完了,我可是要收费的。”季悄吟俏皮地笑起来,纤长浓密的睫毛染上路灯晕暖的光,那点微光仿佛带上了某种坚定不移的力量,渗进他心里,抖落掉他心中沉积数年的灰尘。
他的心房一下子干净了,明亮了。
那天在殡仪馆第一次见到她,他便觉得她的眼睛生得极好。这么好看的一双眼睛,干净清澈,有着最温柔的眼神,似乎能够轻易穿透皮囊,看到他荒芜狼藉的内心。他什么都不用讲,她却什么都明白。一下子把他给看透了。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做到这样。
男人一扫之前的阴郁,扬眉轻笑,“要多少,我都给你。”
季悄吟低头看一眼自己的粉白裙子,胸口处一大块褐色污渍。宋雁书衬衫上的咖啡渍染到她裙子上了。
这条裙子是她刚买的,今天第一次穿,她心疼坏了。这个拥抱的代价未免有点大。
“宋总,你恐怕得先赔我裙子。”她觉得太阳穴一抽一抽的。
6月1日,秦朝云女士和傅沛源先生的婚礼在海盛酒店如期举行。
星空主题的露天婚礼,唯美壮观。现场男男女女,锦衣华服,觥筹交错。
这两位都是音乐圈的大人物,婚礼自然是史无前例的隆重。好多娱乐圈当红明星都出席了。
因为山河故里大火的姜意南和钟邢也露了脸。
程若和吴佳丽是钟邢的脑残粉。借着酒店内部人员的便利,找钟邢要了签名,两人激动了半天。
吴佳丽捧住签名纸亲了好几遍,仰天长叹,“季经理,我死而无憾了”
季悄吟“”
季悄吟真心受不了这姐们一副脑残粉的样子。
她撇下吴佳丽,和程若一起巡视婚宴现场。
如此盛大的婚礼,现场来了那么多大人物。公关部和安保部的工作量有多大可想而知。
她和程若巡视了好几遍,倒是完全没见到那位传说中的铁娘子。
妹妹结婚,做姐姐的却没出席婚礼,这怎么都说不过去。
“秦董今天怎么没来”季悄吟有些奇怪。
程若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我听酒店员工私下议论,说是前两天秦董跟咱们宋总因为什么事儿闹得很不愉快,秦董一气之下连亲妹妹的婚礼都没参加,直接飞新加坡了。”
季悄吟“”
季悄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晚狼狈的宋雁书。
看来这对母子的关系非常紧张,都动手了。
目光漫无目的逡巡,几乎一下子就捕捉到了人群之中熟悉的身影。
宋雁书今天穿了套宝石蓝的休闲款西服,面料柔软熨帖。熨烫平整的西装裤勾勒出男人完美的腿部线条,站在一众娱乐圈男明星中间,居然也毫不逊色。
他那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与生俱来的涵养,整个人有种深沉无言的矜贵。倒是比那些男明星还更吸睛。
有几个身穿华美礼服的女明星借机搭讪,都被他冷漠地给推掉了。
程若忍不住“渍渍”两声,感叹道“咱们宋总连吴漾都看不上,也不知道哪个天仙才入得了他的法眼。”
“吴漾”季悄吟往人群中扫了扫,一脸茫然,“谁啊”
程若指了指靠在罗马柱旁那个身穿香槟色薄纱礼服的年轻女人,“那个就是吴漾,吴远山导演的女儿,妥妥的星二代。”
季悄吟不混粉圈,娱乐圈那些明星她是一个都不认识。
她不甚在意地远远看了一眼,发表自己的看法,“倒是长得蛮好看的。”
“吴漾这女的作得要死,仗着她爹是吴导各种耍大牌。宋总怎么可能看得上这种女的。依我看只有咱们季经理这种级别的天仙才配得上宋总。”吴佳丽这妹纸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出来的,接过话茬吧啦吧啦说了一大串。
季悄吟“”
程若忙不迭附和“我们家悄吟的颜值那真是没话说,纯天然美女,分分钟甩那些女星好几条街。要是再投个好胎,宋太太稳了”
程若不过是在开玩笑,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依到秦家的地位,hs集团在业界的声望,宋雁书的婚姻怕是不能自己做主。季悄吟的出身,怎么着都高攀不上宋雁书。
若她还是姜家人,想必还能搏一搏。眼下是半点希望都没有。
想到这里,心中难免怅然。
就在此时,季悄吟的制服衣摆被什么人扯了一下。
她转头一看,见到一个粉嘟嘟的女娃娃,头顶绑一个小揪揪,穿粉嫩的蓬蓬裙,奶声奶气开口“仙女姐姐,我想找洗手间,你能告诉我在哪里吗”
季悄吟几乎都快被小家伙萌坏了。
“姐姐带你去。”现场这么多人,怕孩子四处乱窜走丢,季悄吟亲自带孩子去洗手间。
然后再把孩子交到她父母手里。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接过小女孩,礼貌地跟季悄吟道谢。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女人居然是当红女星纪想。
连纪想这种级别的明星都来参加秦女士的婚礼,足以可见秦女士的人脉之广。
等季悄吟再回到婚宴现场,程若已经不在了。应该是去别的地方巡视了。
而宋雁书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转了个身,目光突然定住了。视线范围内,大概两米开外的地方,她看到了两张和自己七八分相像的脸庞。
姜家那对兄妹正在和新娘新郎说话。
姜叙西装革履,气质卓然。姜殊则穿了一条白色鱼尾裙,裙身镶满亮片,在昏黄的灯光下闪闪发亮。
俊男美女,一眼就抓住了他人的眼球。
季悄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姜家兄妹。但细想一下又不觉得奇怪了。两个同样显赫的家族,四下有所联系再正常不过了。
她注目一瞬,立刻抽离掉了目光,转身离开。
婚礼圆满结束。
宋雁书在婚宴上被灌了不少酒。这会儿头晕得厉害。
他回到顶楼套房休息。
在沙发上瘫了一会儿。然后门铃响了。
他踩着拖鞋去开门。
门外站着酒店的男服务员,手里端一只托盘,恭敬道“宋总,这是季经理吩咐给您送的醒酒汤。”
男人目光垂下,托盘里摆着一只透明玻璃杯,杯子里是暗黄色的液体。
他伸手接过醒酒汤,“季经理人呢”
这一晚上都忙着应酬,也没顾得上这姑娘。
服务员“季经理已经下班了。”
他合上门,盯着那杯液体静看数秒。然后端在手心里,慢吞吞地喝完。
在生意场上游走的男人,喝酒是家常便饭。即使喝醉了,喝吐了也没人在乎。今晚他只不过被人灌了几杯酒,这姑娘却差人把醒酒汤送到了他房间。
从没被人这般细心对待过。即使是老太太也只是口头叮嘱他应酬少喝些酒。
余光瞟到茶几上那几枝灰蓝色郁金香,想起她的脸,心里突然涌现出说不清的滋味。
秦朝云和傅沛源还歇在酒店。季悄吟不敢懈怠,第二天早早就到了酒店。
刚停好车,她就听到断断续续的哭声,女孩子的哭声。来自她旁边的停车位。
那是一辆红色比亚迪,车牌季悄吟并不陌生。
她踩着高跟鞋绕过去,透过车窗看到何君趴在方向盘上哭。
克制不住的哭声,呜咽哀鸣,断断续续,像是一阵浓云萦绕头顶,久久不散。
每个成年人都会有奔溃的瞬间。情绪上涌的那一刻,无论如何都撑不住,放声宣泄反而是好的。就怕那种想哭哭不出来,憋在心里,更难受。
季悄吟本不想打扰何君。毕竟哭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何君肯定也不想被别人看到。
但不知为什么,在看到何君眼泪的这一刻,她居然动了恻隐之心。
或许是美女掉泪太令人怜惜。亦或许是她曾经也同样躲在角落里哭泣过。
季悄吟屈起手指敲了敲车窗玻璃。
沉闷的两声鸣响,哭泣声被突兀打断。车里的人缓慢地从方向盘上抬起头,满脸泪痕,眼睛红肿,眼神是空洞失焦的,一脸茫然。
想必是哭得太久了,脸上的妆全花了,衣领也哭湿了。
季悄吟指了指窗户,示意她把车窗降下来。
何君照做。
她囫囵抹了把脸,声音哽咽,“怎么了”
季悄吟什么都没说,只是递给她一包纸巾,“擦擦脸。”
何君先是一愣,继而一把夺过,麻木焦急地擦着自己的眼睛。可眼泪却是越擦越多。
“我现在是不是特别丢人可是我忍不住我太伤心了呜呜呜”
“我和我男朋友分手了呜呜呜”
“我们是大学同学,谈了六年他是青陵本地人,家里很有钱,我是外地人,他妈看不起我,嫌我家是农村的呜呜”
大学四年,工作两年,六年感情也抵不过现实。
人生处处都是无奈。
季悄吟不免扪心自问,她和宋雁书还有希望吗
上次在秦家老宅,母子俩因为相亲的事儿闹得不欢而散。
第二天一早秦朝霞就去了新加坡出差。新加坡那边有家酒店临时出了岔子,她赶过去救场。
这一去就耽误了好几天。连妹妹的婚礼都错过了。
那边一结束,她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秦朝霞在生意场上一向雷厉风行惯了,不达目的不罢休。她习惯搞先斩后奏那套,约了姜殊直接去海盛喝下午茶。逼着宋雁书去见人。
于是季悄吟再次见到了这位同父异母,小她两岁的妹妹。
见到姜殊委实意外。彼时她正在和大堂经理戴子玥商量工作。
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领着姜殊进了酒店大堂。
那妇人身穿珍珠色高开叉的及踝长裙,戴着墨镜,脚踩红色高跟鞋,气场十足。
季悄吟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姜殊,她的视线完全被这位妇人给吸引了。
大堂内的员工见到她纷纷驻足问好。
她在脑海里搜罗一圈,迅速意识到这位是海盛的大人物,hs集团如今的掌权人,也是宋雁书的母亲,秦朝霞女士。
秦老爷子膝下无子,只一双掌上明珠。唯恐家业后继无人,老爷子就做主将小女儿秦朝云留在家中,招女婿入赘。于是秦问随母姓。
大女儿秦朝霞倒是外嫁宛丘。
老爷子对秦朝云这个小女儿寄予厚望,自小就带在身边悉心教导,把她当继承人培养。目的只有一个,要让她日后担起巨大的家业。
可惜秦老爷子的如意算盘落了空。秦朝云女士自小就放荡不羁,很有自己的想法,非常痴迷音乐,对生意经是半点都不感冒。
不仅自己不感冒,挑的三任老公也都是混音乐圈的,对家族生意都嗤之以鼻。就连生的儿子秦问也弃商从医,成为一名宠物医生。
反倒是不被老爷子看好的大女儿秦朝霞在成年后逐渐展露出惊人的经商头脑,慢慢挑起了家族重担。她和宋雁书的父亲宋远桥很快就接手了秦家的一应生意。
五年前,秦老爷子半隐退,秦朝霞就已经成为hs集团真正的执掌者。手腕魄力并存,是真正铁血娘子。据说这位秦董这半年一直在欧洲坐镇海外并购,前几天才回国。
大人物登场,戴子玥忙拉着季悄吟去迎接。
这位铁娘子摘掉墨镜,淡定开口“让你们宋总到二楼咖啡厅见我。”
季悄吟恭敬地站着,余光瞟到了铁娘子身后的姜殊。
昨晚在秦朝云女士的婚礼上,季悄吟远远看过姜殊一眼。
论起长相,季悄吟和姜叙有七八分相像,毕竟同父同母,身上留着同样的血。她和姜殊同父异母,但也有五分相像,尤其是五官和脸型。皆出自那位姜局长的基因。
这也是季悄吟一直以来最呕的,她倒是宁愿自己长得像已逝的生母。
姜殊今天穿了条鹅黄色的蛋糕裙,腰身纤细,肤白貌美,楚楚动人。
她见到季悄吟也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淡淡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数秒,然后不着痕迹地转开,眉眼间更多的是疏离和陌生。
一对二十多年未曾联系的姐妹,彼此之间毫无感情,疏离和陌生自然都是常态。
秦朝霞交代完,便带着姜殊径直去了二楼的咖啡厅。
待人一走,戴子玥便拽过季悄吟的胳膊,偷偷跟她八卦,“季经理,刚才那女生你注意到没那是姜家小姐。秦董带着她来见咱们宋总,两人多半是要相亲。”
作者有话要说一首凉凉送给宋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