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杯酒
中式花园,亭台楼阁,假山回廊,树木葱茏,满目苍翠。
花园正中间有一面心型人工湖。湖水澄绿,红鲤成群涌动。大片荷叶掩映湖面,荷花开得正艳。
当真应了古人那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一老一少站于湖边。美人蕉宽大的叶片拂去头顶烈日,浓阴罩身,平添生出几分凉爽。
杜老负手问“雁书,你今天几岁”
宋雁书温声答“二十八。”
“可有成家”
“尚未成家。”
“我孙女同你一般大,什么时候安排你们认识认识”
宋雁书“”
宋总是真没想到出个差还能被人牵红线。
“实不相瞒杜老,我有女朋友,怕是高攀不上杜小姐了。”
“是嘛”杜老面露失落,当即便问“不知是哪家千金”
宋雁书“普通人家的女儿。”
“那想必是特别优秀的女孩子,不然也入不了雁书你的眼。”
提起女朋友,宋雁书的整张脸不禁浮现出温柔神色。嘴角上扬,勾出一抹弧度,“她确实是个很特别的姑娘。”
一行人留在杜家用餐,厨师烧了一大桌子的浅都本地菜。浅都菜与粤菜相近,讲究清而不淡,鲜而不俗,嫩而不生,油而不腻,时令性强。
宋雁书的饮食一向偏清淡,浅都菜倒也合口味。
一顿饭除了南岱的人,其余人倒是宾客尽兴,有滋有味。
从头至尾,杜老始终没提并购案的事儿,而在座众人也都默契地没有提。因为谁都清楚这场无声的博弈是海盛赢了。
午饭过后,众人稍坐片刻,起身告辞。
将人送出家门,杜老转头吩咐管家“通知大公子和海盛签约吧。”
管家愣了一下,有些意外,“您这么快就决定了不再考察考察”
杜老负手立于院门口,深邃锐利的目光投向远处,视线范围内,年轻男人清隽挺拔的身影渐行渐远,步伐矫健沉稳,行走间衣料起落有致。
老者音色淡然,“棋品即人品,一局棋就够了。梵海是我一辈子的心血,即使眼下难逃被收购的命运,我也得交给放心的人。”
宋雁书和凌湫恒的那局棋,他明明可以赢得很轻松,但为了照顾对手的面子,故意存了实力,只以半子取胜。既恰到好处地彰显了自己的实力,又保留了对手的面子,一举两得。
而和杜老的那局棋,他却全力以赴,从不藏着掖着。敬重长者,便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放水,堂堂正正地赢,如若不然,那便是对长者的亵渎。
一个人的才华和能力固然重要,但难得是人品。
再看看他处事不惊,始终从容不迫的姿态,更是难能可贵。
反观凌湫恒,求胜心切,棋风激进,步步剑走偏锋。这样的人走得越高,摔得越惨。
一排轿车停在杜家别墅前,双方团队道别。
这些年,海盛和南岱明里暗里没少对峙。上次宛丘并购案,南岱那边使了阴招,两家酒店便正式结下了梁子。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双方团队恨不得咬死对方。
尤其是杨珂,看见凌湫恒就想撸起袖子把人狠揍一顿,以消心头之恨。
背地里恨得牙痒痒,但面上却一团和谐,该有的场面话一句不少。
凌湫恒微微一笑,“要先恭喜宋总拿下了梵于这个大项目。”
“谢谢。”宋雁书坦然收下,“往后海盛还有很多地方要跟贵酒店打交道,还望凌总不吝赐教。”
他双手插兜,姿态闲适,眼角眉梢具是自信。
凌湫恒“宋总言重了,互相进步。”
说话间,一串清脆的铃声突兀响起。
宋雁书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眼神不自觉就变得温柔了许多。
他掀起眼皮,冲凌湫恒点点头,“先走一步。”
转身接通电话,语气温柔,“喂,悄吟”
悄吟
凌湫恒不经意间捕捉到熟悉的两个字,脚步微顿,下意识往宋雁书的方向看过去。可对方已经坐进车里,车门快速合上,隔绝掉了对方的声音。
悄吟
是季悄吟吗
还是同音字
“和杜老谈得怎么样”电话那头,季悄吟有些焦急地问。
宋雁书嗓音响朗,愉悦动听,“托你的福,已经拿下了。”
“真的啊那太棒了”季悄吟兴奋地叫起来,“恭喜你男朋友”
“谢谢。”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下午,这边还要收个尾。”
“那我等你回来。”
“嗯。”
挂完电话,宋雁书直接对常助理说“给我定一张今天下午飞青陵的机票。”
常助理当即怔住,不解道“您不是才跟季经理说明天下午回去么”
“骗她的,要给她一个惊喜。”
常助理“”
猝不及防被老总喂了一嘴狗粮
常助理“可还没签约呢”
“签约的事儿交给杨柯,他要是连这点事儿都办不好,让他提头来见我”
常助理“”
梵于并购案大获全胜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酒店。一时间全员欢呼,额手称庆。
季悄吟最早得知消息,此刻倒是比任何人都平静。
程若一把揽住季悄吟的肩膀,“为了庆祝宋总大获全胜,我决定今晚去喝酒,不醉不归”
季悄吟“”
季悄吟瞥程美人一眼,冷不丁戳穿她“我看你是替自己找个借口去喝酒吧”
程若“”
程若嗔怪道“悄吟,瞎说什么大实话”
“精言大厦附近新开了一家酒吧,最近炒得很火,吸引了很多年轻人前去打卡。咱们必须去凑凑热闹,叫上何君一起,三条单身狗没准能遇到漂亮的小哥哥,一朝脱单也未可知呀”
季悄吟“”
何君默默地纠正程若的措辞“程美人,是两条单身狗。”
程若“”
“谁脱单了”
何君“还能有谁,悄吟呗”
程若“”
“天呐悄吟,你把你那初中同学拿下辣什么时候的事儿”程美人惊为天人,表情激动。
季悄吟顶着程若艳羡的眼神,小声回答“就这几天。”
程若“”
“好啊悄吟,藏得够深的呀你是要偷偷谈恋爱,然后惊艳所有人吗”
季悄吟“”
何君双手抱臂,笑得暧昧,“她何止是惊艳所有人,她是要吓死所有人”
要是大家伙得知季悄吟和宋雁书在谈恋爱,怕是整个酒店都要炸了。
季悄吟赶紧朝何君递去一个“求放过”的眼神,“求保密。”
何君心领神会,“今晚悄吟买单”
季悄吟“”
季经理能怎么办她只能默默任宰。
于是乎,三人的“girti”就此定下。
下班时间一到,程若和何君压根儿没逗留,开车直接走了。
季悄吟临下班的时候接到8号楼一个客户投诉。她着急忙慌赶过去处理。这才耽误了点时间。
那俩先走了,她落后,约在酒吧碰面。
走到停车场,季悄吟的小oo挤在一排豪车中间,模样可怜。
开了车门,坐进车里,尚且来不及点火。车窗玻璃便从外面被人敲响了,砰砰两下鸣响,清脆又突兀,让人耳膜一震。
她降下车窗,车外站着一个高瘦的中年男人,白衬衫,黑西裤,像极了房产中介。
西装这玩意儿最是挑人,像宋雁书的这样的人穿上是业界精英。而有些人披上那层布料,分分钟变成推销员。
中年男人眯起一双小眼睛,冲季悄吟和蔼一笑,一团和气,“好久不见,悄吟小姐。”
这人季悄吟并不陌生,她之前见过一面。
姜老太太病重那段时间,就是这个人去到宛丘,代替那位姜局长,和自己交涉,对母亲各种威逼利诱,让她去见老太太最后一面。
他是姜东昌的秘书周博。
季悄吟对这人全无好感,甚至还有几分厌恶。在官场上浸淫多年的男人,表面看着和气,其实内里全是心机。一双犀利的眼睛,眼珠子转几下,那都是算计。
原本高高兴兴准备和程若她们去酒吧喝酒的,这会儿好心情全被败光了。
“周秘书,有事吗”季悄吟握方向盘的双手不自觉地收紧,面无表情,语气更显生硬。
照理工作多年,早该懂得克制自己的情绪,戴着面具示人。哪怕内心厌恶到了极点,面上也应该做做样子,笑脸迎人。
可惜季悄吟现在却不愿意做样子。任何和姜家有关的人都不值得她去做表面功夫。她的厌恶,她的怨恨,就该清楚明白地表现在脸上。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完全能猜得到周秘书今日来所为何事,无非就是那位姜局长要召见她。
一而再再而三的吃钉子,他终于也忍不住了,亲自派心腹过来了。
果然周秘书不紧不慢道出来意“悄吟小姐,姜局想见您一面。”
时至今日,季悄吟终于意识到,她今天若是不去见对方一面,往后的日子她便不可能安生。
她妥协了。
她推开车门下车,拿起车钥匙锁了车,抬了抬下巴,“周秘书,带路吧。”
周秘书的车就停在季悄吟的小oo旁,一辆低调的黑色奥迪。
季悄吟拿上手包,上了这辆奥迪。
事发突然,只能鸽了程若她们。
语音电话打过去,程若瞬间炸毛,一顿骂骂咧咧。
她聪明地挂了电话。
周秘书开车,车子七弯八拐,没一会儿就上了高架。
下了高架,又开了十多分钟,最后进入堰山社区。
入眼一大片古意建筑,季悄吟并不陌生。宋雁书之前带她来过这里。和余家老宅一模一样的户型。
周秘书领着季悄吟进入其中一座宅子。
漆红大门,檐角高挂大红灯笼,两只石狮端坐两侧,威严毕现。
踏进大门,内里别有洞天。中式的禅意壁灯,暖橙的光线四下流散,将小小的院落衬得越发沉静。
院子紧连一曲长廊,穿过这道长廊,季悄吟终于看到一家独特的茶室。牌匾上是流畅飘逸的草书茶隐。
很特别的店名。
大厅里气氛安静,袅袅茶香浮在空气里,只有三两个走动的服务员。
比起檐外听雨,这家店的规模明显小了一半。但胜在布局精巧,清幽雅致。
周秘书领着季悄吟上了二楼。
他为季悄吟推开走廊尽头的一间包厢门,恭敬地站在门外,“悄吟小姐,您有什么需要喊我一声,我就在外面。”
周秘书的话成功激起了季悄吟骨子里的叛逆因子,她生来就不是随意任人摆布的人。
她微微动了动嘴唇,没好气地说“我现在就想走人,周秘书让我走吗”
周博“”
周博明显一怔,比起姜家那对圆滑的兄妹,眼前这位简直直白得过分,她连半点表面功夫都不愿做。
他知道她不是不会,她是不屑。
周博呐呐地说“悄吟小姐,您就别为难我了。”
季悄吟冷哼一声,踏了进去。
包厢里冷气足,她今天穿的是一条车厘子红的无袖连衣裙,裸露在外的手臂凉嗖嗖的,鸡皮疙瘩全竖起来了。
她不由抱了抱手臂,打了个冷颤。
中年男人看在眼里,伸手拿来空调遥控器将温度调高了几度。
他穿休闲的条纹短袖,戴银丝边框眼镜,一副考究的学者模样。不像是身居高位的官场中人,反倒更像是大学里做学术的教授。
看到这张和自己有七八分想象的脸,季悄吟内心更为烦闷。不管是她,还是姜家兄妹都继承了这位姜局长的长相五官明艳,极具攻击性。
她倒是宁愿自己长得像早逝的生母。
姜东昌抬手指了指对面的一把太妃椅,语气温和,“悄悄,坐。”
季悄吟不明白,二十多年全无交集,自己的这位生父如何能够这般熟稔地叫出自己的小名。
这声“悄悄”让她胃里直犯恶心。这个小名只有养父养母才能叫。他姜东昌不配。
她冷着一张脸坐下,姿态傲慢,纠正他的称呼“姜局,请叫我季悄吟,咱们还没有那么熟。”
对于她的挑刺,姜东昌似乎并不在意,他只是很轻地笑了笑,“你养母总说你性子倔,看来是真的。”
姜东昌提起汪女士,季悄吟越发火大,“没事别去打扰我妈妈,她年纪大了,经不起你们一次次折腾。”
姜东昌不由皱眉,不过面色照旧温和,“悄悄,你能不能不要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我好歹是你父亲,咱们父女俩就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谈谈”
父亲
季悄吟只觉得讽刺至极。他姜东昌完全是在侮辱这个词。
女人的唇角泄出一抹冷笑,“我何德何能,怎么敢当姜局的女儿。”
“你今天找我到底什么事儿我晚上还是事,赶着回去。”季悄吟做不到跟这个男人谈笑自若,这间包厢,她多待一秒都会觉得窒息。
中式长桌,一桌四椅,暗沉深邃的黑棕色,桌面打了层蜡,光泽细亮。
桌子正中摆一套紫砂茶具,左上角有一只圆形浅口青花瓷瓶,瓶子里零星插几枝莹白的栀子花。
浓郁的花香混在清凉的气流里,无异于一张巨大又密实的网,朝季悄吟兜头罩来,将她层层束缚,勒得她几欲窒息。
她开始疯狂想念家里的那几株灰蓝色郁金香。
姜东昌气定神闲地给季悄吟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杯握在手心里,指尖细细摩挲几下,慢条斯理地开口“悄悄,回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说一下哈,茶隐这个茶馆就是隔壁待开文你听的男主开的。一个有故事的聋子。
脑洞千千万,每个故事都想写,可惜手速跟不上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