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 身穿白大褂的林丽花走了进来。

    王拥杰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推着小推车，上面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和做手术用的器具。

    两人都戴了医用手套和口罩。

    “把手套戴上。”王拥杰努了努嘴, 示意于归洋去戴小推车上放着的医用手套。

    于归洋点点头, 熟练地把手套戴上。

    林丽花配置了些许麻醉剂，也幸好王拥杰是特殊人员, 否则这瓶麻醉药还没有那么容易申请下来。

    于归洋知道池渊是第一次打麻醉，他闻声对他说“池渊, 这一针是为了给你止疼。你睡一觉，睡醒了一切都会好了。”

    池渊不安地摇摇头，他好不容易才清醒，不想就这么睡过去。

    他还没看够小人鱼呢。

    但注射入静脉的麻醉药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他的眼皮逐渐变得沉重, 最后失去了知觉。

    “卵圆钳。”林丽花伸出手。

    于归洋下意识地就把小推车上的卵圆钳递给她, 就和以前他跟着林嫂一起为病人做手术的时候那样。

    林丽花递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并未多说，迅速地用卵圆钳夹住纱布, 摁压在池渊狰狞的一处伤口。

    而后用肥皂水和生理盐水反复清洗和擦拭池渊受伤的皮肤。

    池渊的伤口原本已经开始收口了，在她这么一摁一洗之后, 又开始往外流出脓血。

    但于归洋知道, 这样做才是对的。

    否则脓血流不出去，池渊的后背即便伤口都收口了，还是会有感染发炎的可能。

    只是那个画面, 着实令他揪心。

    林丽花却没有给于归洋丝毫伤感的时间，她继续道“无齿镊。”

    于归洋把无齿镊递到林丽花的手上，只见她将无齿镊伸进了池渊伤口之中，然后把里面的脓水和皮肤残渣全部取了出来。

    这样反复多次, 保证每一个创口都不留任何异物。

    而后，她用手术刀把池渊后背阻碍伤口愈合的皮肤切除。

    于归洋抿了抿唇，看着池渊满是血痕的后背，眼眶泛红。

    尽管早就预料到池渊要想好起来，就必须经历这么个治疗的过程，但他还是忍不住心疼。

    要是受伤的是我就好了。

    “现在还不是心疼的时候，”林丽花轻声道，“准备消毒，缝合。”

    这些手段说白了，就是为了让池渊背后的伤口尽可能地减少和细菌接触的可能，降低感染的几率，加速伤口愈合。

    这些于归洋大部分都能做到，唯独缺少快速杀菌的药物。

    做完这一切，池渊的伤口已经被整齐地缝合了起来。

    虽然看着有些狰狞丑陋，但已经没有了之前那样触目惊心之感了。

    “为防万一，再打一剂破伤风。”林丽花嘱咐道“纱布每天都要定时查看，如果发现湿了要及时更换。”

    她为池渊至少绑了八层纱布才收手，池渊的伤面积实在太大了，不这样做的话可能不到一个小时就得换一次药，反而更折腾。

    在手术的过程中，林丽花顺便取了一管池渊的血，现下正放在手心查看“小于，你们人鱼的血液，看上去和人类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是，”于归洋替池渊调整好睡姿，便回答道，“我认为人鱼和人类应该属于同源，他们的祖先很有可能极为相近。”

    他将自己的猜测分享给了王拥杰和林丽花两人“我认为在人类的进化史上，至少有一次出现了分歧。留在陆地上的逐渐进化成了人类，而留在海洋中的则进化成了人鱼。”

    林丽花和王拥杰对视一眼。

    “别看我，”王拥杰摇摇头，“我可不懂这些。”

    林丽花微微蹙眉“小于，虽然我们对这些不太了解，但我认为，我们的国家，那些专门研究这些的科研人员，一定会对你所说的非常感兴趣。”

    “我知道，我并非不愿意配合，但我无法揣度国家对人鱼的态度，在此之前，我不敢冒险。”于归洋歉然，“对不起。”

    林丽花笑道“跟我们说什么对不起，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会支持你。在你还没做出决定之前，对你们身体的检查，我都会秘密进行。”

    作为主治医师，这点私人空间还是有的，她可以使用医院的设备，只需要提前写个申请。

    甚至有的时候申请都不用，跟院长打声招呼就行了。

    “我正想跟你说这个，”王拥杰忙道，“现在归洋变成人鱼了，我不知道他的身体怎么样，能不能吃我们的食物。你帮忙检查检查，要是吃不了美食，那他也太惨了。”

    林丽花和于归洋一起走出来，一边脱下手套和白大褂，一边询问他“你现在的饮食结构是什么”

    于归洋有些尴尬“生肉，可以吃一点海藻，但是我的味觉对它们很排斥。”

    “所以说人鱼是肉食动物”林丽花总结道。

    于归洋点点头“是的。”

    肉食动物最大的特点就是消化道短，在进食的过程中，他们很难消化大量的植物纤维，所以他们便只吃肉食。

    那么问题来了，我们常说营养均衡，肉食动物如果只吃肉，势必出现营养不平衡的情况，那食肉动物又是怎么克服这个问题的

    答案就是，他们通过捕猎食草动物，来获取自己无法从植物中获取到的营养。

    这么一看，似乎食草动物非常可怜，一直处于食物链最底层。

    但这就是自然的规则，很多食草动物都有强大的繁殖能力，如果它们没有天敌的话，很快就会泛滥成灾。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穴兔和野兔曾经在澳大利亚繁殖到了百亿只，给澳大利亚的生态环境带来了严重的破坏。

    “那适当吃点熟食应该没关系，”林丽花思忖片刻后道，“肉食动物很多都是铁胃，他们的胃可比人类消化能力要强得多。”

    王拥杰乐了“那敢情好，我去整两个小菜，晚上你陪我喝点”

    于归洋“我也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喝酒。”

    “喝一点点，应该没事。大不了一醉方休，让你嫂子给你洗胃，哈哈哈。”王拥杰哈哈大笑。

    然后他就被老婆一拳打在老腰上“就知道胡说八道小于，你别听他的，他就是馋酒了。你不在，都没人陪他喝。”

    于归洋但笑不语，他很喜欢看老王和他妻子打情骂俏，这让他感觉到一切都还没有那么糟糕。

    之后，老王夫妻俩去厨房做菜，于归洋本来想帮厨的，被他们赶去照顾池渊。

    他一想池渊万一醒了看不到他确实不好，只好道了声谢，回到了池渊身边。

    林丽花的菜炒着抄着，眼泪就下来了。

    吓得王拥杰忙问“花儿，怎么了”

    “我就是心疼这孩子，你看他现在一口一个谢谢的，不知道在海里吃了多少苦，对我们都这么小心翼翼。”林丽花抹了把眼泪，“他要是能一直留在这里就好了，可我看得出来，他心里还藏着事，还有他的伴侣，不像是普通的人鱼。”

    老王好笑道“怎么，你还见过别的人鱼，你咋看得出人家不普通”

    林丽花瞪他一眼，解释道“你这没心没肺的，当然看不出来。他看我的眼神，他身上流露出来的气势，非同一般。”

    王拥杰收敛了笑容，他未必看不出来。

    只是他不愿意去想，管他什么立场，管他是人还是人鱼，他只知道于归洋是他的弟弟，其他的他都不想管。

    另一边，于归洋望着侧卧的池渊，心里也久久不能平静。

    从他成为一条人鱼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没想过还有朝一日能够回来。

    “我真希望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我能一直留在海马滩，不用离开。”于归洋握着池渊的手，轻声叹息。

    原谅他自私的想法，何况他也只是想想而已。

    他要走的，或早或晚。还有海洋部落在等着他们回归，还有未知的危险在等待着人鱼这个族群。如果他选择临阵脱逃，那他怎么对得起族人们的信任，怎么对得起他们一句“于归洋大人”。

    “我让你为难了，对吗。”池渊的声音缓缓响起，虽然沙哑，却比之前有力多了。

    于归洋惊喜地望向他“你醒了”

    池渊眨了眨眼睛，以示回应。

    “我，我去叫嫂子过来帮你看看”他激动地起身，池渊却叫住了他，“不急，陪我坐会儿。”

    于归洋从善如流地坐在池渊身边，还把池渊的尾巴放在自己的鱼尾上把玩。

    因为离开水太久，鱼鳞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光滑和润泽。

    不过也很好摸，他不介意。

    “洋洋，”池渊沉声说道，“我说过，族群从来都不是你的责任，你不需要为此烦恼。”

    于归洋一愣，转头却对上池渊深邃的绿眸。

    “如果留在部落让你感到不喜，那就离开部落，永远不再回去。”池渊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柄重锤，砸在了于归洋的心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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