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欲来, 翻涌的云层中隐隐有电光乍现,明明灭灭,如同伺机而动的毒蛇。
巷口燃起星星点点的光亮, 三四个少年如同沉默死去的影子,指间的香烟徐徐燃烧。
他们的眼神是如出一辙的残忍与阴冷。
“不回敬我一句好久不见吗三好学生。”
阮修明戏谑地咬重了“三好学生”四个字,不疾不徐地走来,每一步都带动衣料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样的问候实在是阴阳怪气,让人无福消受。
乐意站在巷内, 面上的笑意早已褪得干干净净, 漆黑的双眸既不阴森也不诡谲,但冷得令人望而生畏,仿佛褪去人间烟火、罗生门前昙花一现的恶鬼。
这神情毫无与熟人相逢的喜悦,甚至不如路上遇到了陌生人来得温和。
阮修明踩着碎石沙粒,终于踱到他面前, 以温和得宛若兄长的眼神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唇边勾起一点笑意。
他忽然抬手扯住乐意的头发把人带向自己面前,几乎是鼻尖相抵的距离,蛇一般冰冷的眼眸盯着他, 每个字都在齿间浸淫了一遍“你的礼貌呢”
乐意眉头都不皱一下,反而闻言轻声一哂, 那笑声落进阮修明耳里更像是讥讽。
但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他就着这个近乎耳鬓厮磨的姿势, 像是无奈也像是讽刺地说“说真的,阮修明, 我以前就觉得你这个人有点变态。”
阔别一年有余, 重逢后乐意这张能言善辩的嘴先送了他一个词变态。
阮修明照单全收,扯着他的那只手蓦然加重了力气,语调却温柔得像是调情“我听说抚华七中开学前一天, 也就是八月三十一日,有一个戴着口罩、来路不明的学生与十二中的施越起了冲突。”
“听说这个学生伶牙俐齿、能说会道,胆子很大,还带了一把刀。”
乐意半垂着眼帘,一言不发,像个认真听讲的好孩子。
但无论是阮修明还是巷口虎视眈眈的那三四个少年都不会再被他这副假象所欺骗。
狡诈的狼往往在身上披上一层柔软雪白的羊皮。
他们领教过这匹狼的利齿。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谁都不敢再对这匹伪装的狼掉以轻心。
“所以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想问”
阮修明的语气冷了下来“这把刀,和当年那把是一样的吗”
乐意闻言露出一个笑,眼中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冷光,他声音很轻,如同吹灭黑夜中最后一只火烛的幽鬼,每一个字都清楚可闻“不一样。当年刺你的那把刀,是真的。”
而抵在施越腹部的那一把,不过是一只普通却棱角分明的三角尺。
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死寂,就连香烟燃烧时细微的声响都仿佛就在耳边。
然而就在这极端的寂静中,巷口的少年却隐约察觉出空气中十足的味,转过头看去依稀看见老大的肩膀在隐隐发抖。
面对着他的乐意则看得更清,无论是他手臂鼓胀虬结的肌肉、还是突出蹦跳的青筋,甚至他阴郁至极的眼眸都一清二楚。
乐意毫不怀疑,如果他现在手里有把刀一定会往自己的肚子里刺个百十来下方解心头之恨。
巷内忽然一声重重的闷响
阮修明扯着他的头发把人狠狠掼在了墙上
他猝不及防痛哼一声,后背泛起大片的痛楚,密密匝匝地撕咬着他的神经。
阮修明迫使他扬起脸,带着恶意近乎诅咒地说“听说你昨天和班级同学打起来了原来你也不是一直游刃有余。怎么不是看不起我这种人吗现在也要成为我们的一员了吗”
乐意一双墨黑的眼瞳此时格外深格外冷,他对于这类恶意不偏不倚,专挑其中一句反唇相讥说“是啊,我就是瞧不起你。”
“”
如果怒气可以化为实质,恐怕乐意早灰飞烟灭。
阮修明满腔怒火忽然褪去,笑着连声说“好、好。”
彼此知根知底,乐意见他如此,心里咯噔一声。
阮修明唇边挽着笑,另一手在裤子口袋里翻找着什么东西“说起来,我还给你带了礼物。猜猜是什么”
乐意“”
他不吭声,阮修明倒也不恼怒,笑着摊开手掌,手心里躺着一枚黑色的耳钉,尖锐的末端闪耀着一点冷光。
与阮修明耳骨上那一枚正好配成一对。
乐意瞳孔略微收缩,“阮修明,你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吗”
“收到礼物应该说谢谢,三好学生。”
阮修明扯紧了他的头发,另一手捏着那枚耳钉抵上他左耳白皙小巧的耳垂。
“我记得你要报考警校是不是打了耳洞还可以考吗”
他的愉悦中却藏着难以言喻的恶意,令人遍体生寒。
乐意再不与他周旋,紧紧攥起拳头倏然扬了起来
“哎你干什么”
“我操”
“阮哥啊”
巷口忽然一阵人仰马翻,乐意还没看清局势,身上桎梏倏然撤去,阮修明被人扯着衣后狠狠掼到地上
“时有妄”
乐意认出来人,然而不等他拦,时有妄仿佛修罗现世,扬起拳头几乎是把人往死里打。
阮修明几乎是从小打到大的,也很少见过这样不要命的打法,两人之间好像有血海深仇,非要至死方休。
但他毕竟不是属馒头的,反应过来立马回以痛击。
“时有妄”
乐意眼看着他与阮修明打在一起,拉架之前先指着巷口那几个被踹倒试图爬起来的杂鱼说“你们敢过来就是惹了我,惹我,别的不敢说,日后碰上绝对够你们喝一壶的”
他说罢猱身而上开始拉架。
“阮修明你他妈是疯狗吗别打了”
“时有妄,打他打他左边”
“操阮修明你他妈往哪打呢”
“时有妄时哥我祖宗哎哟你小心点”
他一顿跳上跳下,阮修明顶着一额头的血,恶狠狠盯着他说“你他妈能公平点吗”
乐意“”
对不起啊,主观偏向。
他想拉开这两位铁血战士,但都岿然不动,万分无奈之下,乐意强行头铁挤了进去为此还挨了两记老拳,他心里默默地又给阮修明账上记了一笔。
乐意担心某个小人搞偷袭,霎时间伸手搂住时有妄脖颈,一把窜了上去,双腿牢牢盘着他的腰,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
“不打了,时哥,咱们不打了。”
他额头抵着时有妄的,低声说道。
时有妄“”
谁能拒绝一只傻乎乎的树袋熊呢。
阮修明“”
他偏开头,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沫,冷笑一声说“乐意,你以为你用后背挡着他,我就不揍你了是吗”
树袋熊饲养员闻言看了过来。
他瞳色极深,狼一般冷冷地盯着他,让人毫不怀疑他的利爪是多么锋利。
时有妄沉着脸色,眉眼间尽是森冷阴郁,在这方面他从不多说话,都是以行动作为反馈。
阮修明不遑多让,戾气十足地瞪了回去。
听说动物发生争吵或是打架的时候,只要盖住他们的眼睛就可以了。
聪明的树袋熊伸出一只手遮住饲养员的眼睛,掌心下他的眼睫像是两把小扇子,忽闪忽闪,弄得树袋熊很痒。
乐意说“他有病,你不要理他”
阮修明“”
他对此评价未做反驳,只是冷冰冰地盯着他们看。
早在此之前他就知道时有妄。
这个人不同于施越等人,从来不与任何人来往交流,有关他的事迹却一例比一例令人心惊胆战。
“学生”这个身份更像是这一匹野狼身上披着的羊皮。
阮修明不明白乐意是怎么和这种人混到一起去的。
他想不清楚干脆作罢,偏头又吐出一口血沫,伸手揩去唇边血丝,说“时有妄,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我们来日方长。”
时有妄冷冷笑了一声,终于说了到这后的第一句话“我现在就可以让你没有来日。”
饲养员赶走了树袋熊的天敌澳大利亚犬,但整个人身边仍旧笼罩着阴蒙蒙的气息,大有随时杀狗取血的可能。
乐意叹了口气,挪开遮着他的那只手,对上了一双寒浸浸的眼眸,但凡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出其中翻涌的戾气。
他很没出息地手脚有些发软,冷不丁想起时有妄似乎相当排斥肢体接触,立马从树袋熊进化成猴子跳到一边。
“对不起对不起刚刚头脑一热就爬上去了。”
时有妄的手仍停在半空保持着虚扶的姿势,巷内仿佛披上鸦羽一般昏暗,看不出他的神态,见乐意站住了,他才缄默地垂下手。
“这是你第二次帮我了,谢谢你。时哥。”
乐意是个记忆力很好的人,他会无意识记住每一个人对他的好,也回以同样的善意。
时有妄闻言一顿,他的轮廓在昏夜中仿佛一片孤影,随时融入身后的黑暗再无踪迹。
他抬起手,动作很慢,给足了猎物警醒以至于逃走的时间,但猎物没逃,那只干燥温暖的手落在了乐意的头上。
乐意仍然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从动作上来看,他大概没有那么生气了。
“时哥,你身上哪里痛吗我带你去医院,可以吗”
他的声音很轻,说到带有恳求意味的三个字时,就像是猫咪扬起尾巴缠住主人的手腕,让人心里痒痒。
“不用。”
时有妄话音生硬,颇有隐忍。
他与阮修明缠斗时,虽然一直占上风,但阮修明从小摸爬滚打长大的,下手既阴又重。
乐意听他这个语气以为他受了严重的内伤,有些急切地说“怎么能不用啊,万一”
“没有万一,”时有妄撸猫似的揉着他的头发,“只有手臂受了些擦伤,简单处理一下就好了。”
怕他不信,时有妄又难得补上一句“不骗你。”
乐意说“那来我家吧,我家在这附近,走不了多远就到了,你这样我不放心。”
“会不会太麻烦你”
他话音刚落,裤子口袋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在这深巷里急切得仿佛催命鬼。
“倒是不会麻烦我,但你是不是有事要忙”
乐意说着语气渐渐弱了下去,直到成为一道直线。
时有妄面不改色地按了拒接,语气寡淡“卖保险的。”
“”
乐意嗤地笑出声,“那来我家疗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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