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彻总有种奇怪的直觉。

    虽然现在白菲昕名声正盛, 外面的人吹什么，白掌院很懂人心算无遗策之类的，但是他非常奇怪地站在了所有人对立面就是事情凑巧而已。

    胡彻说不上来为什么, 但就是觉得白菲昕不是像外面人说的那样故意布局的。比如说上一次贫家学生补贴的事情，如果不是其他游侠突然插手，他几乎就把钱骗到手了。

    胡彻在墙角躲了好一阵，直到他确定白菲昕真的走掉不会再回头了，他才从墙角里跑出来。

    出来之后，胡彻目标明确，直奔流动书车。

    流动书车现在的功能已经越来越强大了。

    除了基本的借还书业务。还同时接受办理信用登记查询和信用贷款的业务。甚至最后这两项所占的比重已经超过了借还书, 流动书车的副业超过了主业，再这么发展下去, 都不好意思自称为书车了。

    为此，白菲昕专门给信用相关业务增派了人手，虽然办理地点仍然在流动书车, 但他们几乎像是两个部门。

    白菲昕也想过要不要把他们分开，以免互相打扰。但白胡子老师在这里, 大量的记录在他的脑子里，只能等助手把所有的借书和信用的信息，从白胡子老师的脑子里抄录到竹简上才行。

    所以目前的状况就是，白胡子老师坐在最中间, 两个项目的人员各自保持一点距离，还算和谐。

    胡彻也早已摸清楚情况了, 奔着人多队长的那一边就去了。

    “我要办理小额贷款。” 等好不容易排到他, 他迫不及待就对助手说。

    “姓名”

    “胡彻。”

    助手在自己排序好的竹简里翻了翻，没有找到对方。

    “你是不是没有在我们这里登记过”

    胡彻眼珠子转了转，没有记录对他而言是好事, 意味着以前他干的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没有档案。

    于是他立刻回答“对。”

    助手按照流程开始给他登记“请告诉我，你的姓名年龄、职业、家庭住址和资产概况。”

    “胡彻。三十八岁，农民，家住城外两里坡，家里只有两块薄地。”除了姓名，胡彻报的其他信息没有一样是真的。

    但是助手不知道，他只是勤勤恳恳地记录而已。

    “农民小额贷款能够贷出来多少钱”胡彻真的等不及了，直搓手。

    助手摇头“你是新登记的客户，目前芝麻信用为零，不能办理贷款。”

    “什么”胡彻傻眼。怎么这次程序复杂了，他以为是像上次一样谁来都能贷款。

    “因为目前金额有限，所以我们只给信用高的农民。”助手尽心解释。

    胡彻立刻说了一些好话希望对方通融，助手仍是摇头，一直到排在胡彻后面的人都不耐烦了，他才放弃。先让开了位置。

    没有搞到钱，胡彻非常不甘心，他站在一边暗中观察了一会，果然如同助手所说，只有信用高的农民才能贷到款，有一些信用略低的农民还额外需要担保人。

    胡彻思量了一会，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他咬咬牙决定费点力气把自己的信用分刷高一点，然后再去骗钱。

    目前刷芝麻信用分最快的方式仍然是借书、种树、还书，一套做下来稳稳地得一分。也不知道是白马书院没有发现，还是故意留下的途径，反正胡彻打算利用上。

    他头一转，就挤到另一边的借书队伍里。

    很顺利，书已经抓在胡彻手上了。

    “下一步是种树对吧。”胡彻扭头就走。

    “哎哎哎，谁告诉你是种树了，”助手连忙喊住他。

    “每个借书人要做的事，是根据抽签来决定的，”助手瞪了胡彻一眼，“不过是种树的几率很大而已。大家基本上都是这个，即使如此，还是要按照我们掌院定下的规矩来。”

    助手捧出了一个小木箱，用眼神示意胡彻抽签，胡彻觉得好麻烦，随便摸出了一个看都没看，转手就递给了助手。

    助手一看愣住了。

    胡彻突然觉得有点不妙，“怎么了”

    “唔，”助手沉吟了两秒，因为上面的字符他不认识。

    ssr

    这是什么

    助手决定不认识的部分直接跳过，只念他认识的部分。

    “恭喜您获得全家福大礼包。”助手朗声念道。

    “全家福大礼包那是什么”胡彻满脸狐疑。

    胡彻满头满脑都是汗。

    他停了下来，把肩上挑的水桶放下，用袖子狠狠地抹了一把脸。

    “呼呼呼。”他累得嘘嘘直喘。

    但是不能停下太久，把这个劳作一天的单子做完，他还要赶紧去河边种一棵树，之后还需要再接一单帮助他人。

    谁能想到所谓的全家福是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做一遍，而这只签，据助手说只有唯一的一个，怎么偏偏被他摸到了胡彻气地捶胸顿足。

    但气归气，如果不在今天内完成，他还书的时间就又要往后拖一天。拖的时间越久，流动书车无抵押贷款的事情，就越有可能被临泗城内其他的无赖盯上，到时候白马书院说不定发觉了，把规则修改完善，他就下不了手骗不到钱了

    胡彻想到这里，立刻把水桶重新挑到肩膀上，沉重的水桶压得他满脸狰狞，但他仍然脚步飞快，往帮助目标的家里走去。

    谁能想到他一个游手好闲啥都不肯做的无赖，居然有一天会去无偿地劳作一天

    反正胡彻自己是想不到。

    但他之前已经做了那么多了，如果此时再放弃，之前那些不是都白做了胡彻想到这里，又咬咬牙，再次加快了脚步。

    他是真的干地很累很痛苦，但只要一想到做完这些事情，就能去书车骗钱，胡彻顿时就感觉浑身都是力气。

    他飞快地回到了劳作对象的家里，把水灌满水缸，对方对他感谢连连，夸赞不迭。

    但胡彻顾不上了，他脚步不停，急着去种树。最后踏着流动书车关门的时间线，向助手汇报了进度。

    “都完成了是吧，那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了，帮助他人。”助手说着去翻了翻求助展示板。

    “可是，这几天书车太火爆了，帮助他人的单子好像都被其他借书人接完了”助手苦恼。

    “接完了”胡彻当场就崩溃了，“那我之前做的算什么”

    “不，这里还有一个。”助手翻了半天，找到了最后一个被遗漏单子。

    因为要求有点奇葩，被其他人有意无意地避开了。

    “我要找一个人帮我和邻居吵架，”助手手持竹简，满脸无辜地展示给胡彻看，“你要接吗”

    胡彻早早地就起来了，他看看天色，才蒙蒙亮。

    胡彻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这两天他为了白菲昕的事业，可以说是，吃的比猪差睡得比狗晚，如果这样白菲昕还不给他发钱那就说不过去了。

    胡彻又在水面上照了照自己的表情，吵架这种事可是他的强项。

    气势是最重要的，必须把人在一开始就震住，等对方吓住了，想反驳却张口结舌面红耳赤的时候，后面的架就好吵了。

    胡彻挺挺胸，雄纠纠气昂昂地出发了，打算给雇主一个惊喜，一大早就去雇主邻居家拍门，邻居还能不懵，那不是被他纯骂。他这样好好表现一下，给雇主瞧瞧他的本事。

    他今天的雇主是一个农民，他的邻居也是一个农民。等胡彻匆匆赶到临泗城外雇主邻居家的时候，他立住了脚步。

    他站在雇主邻居家，而有另一个人站在他雇主家。

    胡彻“”

    对面也同样无言。

    因为两个人是认识的，同行，都是临泗城内的无赖。

    胡彻假笑“来拍门的”

    对方“是啊，你也是”

    胡彻假笑“好巧好巧。”

    两个人什么都没有说，默契地互相交换了位置，拍门，同时“有人吗我是今天来替你吵架的。”

    然后胡彻就看见，自己今天的雇主眼睛挂满了睡意，头发翘着，一脸懵逼地开门出来了。

    “来帮忙吵架的”

    又问“这么早”

    隔壁也是一模一样的对话。

    雇主一听，转头一看，就和自己的邻居脸对脸了。

    这下可好，两个人像公鸡见面似的，立刻跳起来了，“又是你”

    雇主手一指，大声支使胡彻“就是他，快骂他”

    隔壁的对话一模一样。

    胡彻和自己同行面对面假笑，像模像样地讲了几句，语气软绵绵的。

    雇主和邻居一看，不解气，立刻自己撸袖子上阵，吵起来了。

    胡彻听了一阵，大概明白是什么情况了。

    雇主和邻居不仅住房挨在一起，连种的田都挨在一起。

    他们原本相处和谐，但最近两家人发现田地之前的分界线不清晰了，他们都说弯曲的部分是自己家的地。所以就吵上了。

    胡彻抱着手臂看着他们吵架，和同行面面相觑，就等着呗，不然还自己上去和同行吵吗，谁还不了解谁啊。

    “那里原本就不是你家的哪怕就是你划拉走了，就凭你那力气，你种得过来吗”雇主说话指天画地，气极了。

    “我当然种得过来，我才从白掌院那里贷款买到了铁制锄头，新农具锄头可比耒耜好用多了，多少的地我都种得过来”邻居也不甘示弱。

    雇主更气了“你以为就你吗，我也信用很好，也贷款买到了锄头我也种得过来”

    “”

    胡彻正无所事事地看着，突然发现有一个人匆匆忙忙地在路上走，看起来他的目标正是这里。

    等对方走近了胡彻才发现他的衣服质量不错，明显不是农民穿得起的，但又没有好到昂贵的地步，而且他又不是坐车过来的，还是靠自己的脚。所以对方应该是个有点家财的小贵族。胡彻猜测。

    这时，雇主和邻居也发现了对方，同时停下了吵架。

    这人一走到他们几个人面前，招呼也不打，就很不客气的说话，“你们都起来了啊，倒是省了我拍门的事了。”

    雇主和邻居一起诺诺应是，哪里还有刚才吵架的气势。

    “之前你们借我的钱该还了。明天为限。”对方连个铺垫都没有，直接就说。

    “您是不是记错了，不是还有五天才到期吗”邻居弱弱地低声问。

    “我借的钱，我说什么时候还就上门时候还”小贵族气焰嚣张，“你们两个人都欠了我的钱，要是明天还不上，就拿你们的田地来抵”

    胡彻看着雇主一下子就急了“我只借了您五千钱，我的田地的价格远远高于这个价格啊，怎么会要到用田地来抵的地步”

    “我管你你明天还不上钱就把田地抵给我”小贵族高声大骂。

    “请您再宽限几天吧，”邻居哀哀切切地央求对方，“我们一定会还上的。田地就算卖掉，也不止五千钱啊。而且卖掉了我们如何吃饭真的不能卖啊。”

    “我宽限了你，谁来宽限我”小贵族破口大骂。

    “难道我就好过吗我要是不收你们的钱，就还不上向临泗城里大贵族借的钱，他们就要把我自己的田地拿去抵了”

    小贵族骂骂咧咧地走了。

    雇主“”

    邻居“”

    雇主和邻居无言地互相望着，刚才他们还吵架吵得不可开交，但现在田地都要没有了，为了田地的分界线吵架也没有必要吵了。

    现场在无言中弥漫着一股悲伤的气氛。

    胡彻倒是毫无触动，反正也不是他的田地，关他什么事。胡彻的眼神放空了。

    好一会没有人说话。

    雇主沉默了好一阵，突然对他的邻居发言“田地与其被贵族强行占走，还不如我们拿去送给白掌院。”

    胡彻猛然间回神“”

    什么玩意

    商陆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风尘仆仆。

    他停住脚步，抬头看着临泗高高大大的城门，极其感慨地叹了一口气。

    这次离开临泗，他走得还挺久的。

    一开始他只是回乡探亲，但掌院都说了不要着急，他回来的路上顺便就游览了项国的各个地方，了解到了各个地方的情况。

    因为掌院的要求，虽然他没有在旅途中做什么具体的事情，但他看到了很多，自认为很有收获。

    但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花了这么多的时间。

    而且他越是越看到其他地方的景象，就越是佩服掌院。他很肯定，他给自己选择的这个效忠的主君没有选错人。

    其实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路上那么想念那个小小的还有点拥挤的书院。也许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对白马书院有了归属感。

    商陆低头想了想，觉得有趣。

    “不知道掌院最近过得好不好”商陆喃喃自语，脸上微微地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