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经很深了,但有明亮的月亮挂在天上，天地间一片洁白，正巧夜校下课,学生们陆陆续续地走出教室,有说有笑地结伴回家。道路上尽是嘈杂的脚步声。
只有一道轻快的脚步声逆行而上，她在人群中穿梭,往书院里面去，但很快被众人声音掩盖掉了。
白菲昕在办公室收拾东西，她已经都准备和学生们一道回去了，商陆却在这个时候来找她辞行。
“掌院,我这就走了。”商陆进了门直接站着说话,“这次一去至少是十几天,所以想一想还是来和您正式告个别。”
他这会儿包袱都已经拎在手上了。
“啊”白菲昕直接惊了。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都这么晚了还要走”
白菲昕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然后她才反应过来，“不对，你要到哪里去”
商陆之前一点口风都没有透露出来,怎么突然就要走
“是要回家探亲吗”白菲昕问。
“不,是合作社的事。”
商陆解释“因为要维持期货市场的稳定，您终于准许我铺开合作社的网点,之前我一直在做准备工作。现在已经万事俱备,前天又在临泗城外试着开了第一家分行，一切顺利。所以，我觉得时机成熟,可以把开设网点的经验在全国推广开了。”
“这件事情太重要，我打算去各地亲自监督推进。”
“哦。”白菲昕点点头。终于明白了商陆大晚上的抽得是什么风。
“你是打算跑遍全国吗，会不会太辛苦而且今天已经这么晚了,不如明天再走”但关心还是要关心的。
“没什么辛苦的。”商陆摇头。
“人手和物资已经全部准备妥当，我和小伙子们马上回去睡觉，明天天不亮就直接出发，您明天就见不到我了，所以我现在来和您辞行。”
看来商陆是坚决要尽快出发了。
而且听他一开始说的话，他都准备跑那么远了，一开始还不打算告诉她，白菲昕有点黑线。
“咚咚咚。”
正当他们两个人说着话，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
门被微微打开了一条缝。白菲昕听到外面飘来对话。
“你在这里坐着玩一会，等娘出来好不好”
“好。”奶声奶气的一声应答。非常欢快的语调。
门开了，是婉娘。
她侧身进来，又保持门微微敞开着。然后向白菲昕和商陆行了一礼，“掌院，商先生。”
“外面是你的孩子吗怎么不让她进来”白菲昕伸头看了看。门外一个小小的人影背靠着墙乖乖地坐着。
“不，”婉娘摇头，“我们说的话不适合她听。”
“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掌院，”婉娘又行了一礼，“我过来原本是想向您申请一间宿舍的。”
白菲昕闻言一愣，婉娘家不是在临泗就有房吗，怎么还需要宿舍。
“但我刚才听到了您和商先生的对话，”婉娘头一抬，她的眼睛熠熠生辉，“商先生，请让我和您一起去吧。”
这下不止白菲昕，连商陆都震惊了。
“为什么”白菲昕和商陆异口同声。
“当然是为了工作。”婉娘开怀地笑了，又爽朗又活泼。
白菲昕有点吃惊，婉娘之前笑起来也只是微笑、含蓄地笑，她从来没有这样过。
现在婉娘的脸上满是光辉。那是充满自信的人才会有的光芒，发生了什么，白菲昕一时间失语了。
“不行。”商陆断然拒绝。
婉娘“为什么不行。”
商陆“”
他是下意识地拒绝。
婉娘和商陆据理力争，“您要铺设合作社的网点，让我一起去可以分担您的工作。”
“我知道掌院安排您利用合作社的扩张机会，争取贫家学生和女学生过来上学，如果我去的话，这部分工作可以由我来做。您就可以只专注于合作社的建设。”
“而我现在负责妇女方面的工作，交给我正合适。”
说完，她转身面向白菲昕，“掌院，您让我利用合作社的网络去联系妇女，但为什么我们要等待合作社建设完成，我们为什么不能顺势自己发展自己的人脉。”
白菲昕顿时惊了。婉娘这么激进的吗。
“还是不行。”
商陆开口了“你是女人，同行的其他所有人都是男人，你会很不方便。”
“方便的问题我会自己负责，不会给您增添负担。”婉娘语气坚定。
“请把我当做一起工作的同伴，目光不要放在我的性别上。我会尽力做好。”
“商先生，还是连您也想说，女子就是不如男吗”
“”商陆沉默了。
他并不会这样想，他之前走南闯北，见到过的有能力的各类女性多了去了。但他还是不能理解，之前一直含蓄的婉娘怎么就突然这么积极了。
“咳，”白菲昕也不明白，但她打断了他们俩的争论。
白菲昕想了想，打算从一开始的话题开始。
“婉娘，怎么突然想申请宿舍了”
婉娘直接笑了，“我离开他了。”
那是真心的笑容。
“谁”白菲昕没有听明白。
“我的丈夫。”
“啊”
“那个家我永远不会回去了。”婉娘还是笑着，她的脸庞带着一种舒展的畅快。
白菲昕仔细地分辨着她的表情。
“我感觉像是突然放下了沉重的负担。而我以前都意识不到它压在我身上。”婉娘低声喃喃。
然后她把事情大概说了说。
白菲昕点点头。没有说话。
这既然是婉娘真心的决定，她不会劝阻。
这个时代女人离婚确实会不好过，哪怕回娘家也容易被歧视或者欺负。但那是因为女人无法独立谋生，不得不依附他人。
但婉娘有一份工作，她靠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
更别说她刚刚升职，是妇女主任，在职位上和魏知平级。薪水丰厚。而且白马书院福利待遇远超平均水平，又有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老了以后都不用担心。
没有什么好劝的。
商陆也没有说什么。
“如果这次你要和合作社一起出去，孩子你打算怎么办”白菲昕问。这是逃不开的问题。
“我来之前已经和她说过了。”婉娘笑意淡了一些，孩子肯定是要受影响的，“以后她跟我生活。”
“马上我把她送回娘家。和平时一样上幼儿园，变化不大。”
“掌院请放心，安排我一起去吧。”婉娘语气急切。
白菲昕在心里迅速衡量了一下。
妇女工作以后肯定是要扩大的，不可能就只在临泗周边开展。
如果只让婉娘一个人出去，她肯定是不放心的，但如果跟着商陆就不一样了。
一是商陆曾经到处游历过，经验丰富。二是，他武力值高，万一遇到事情也多了一种选择。
想到这里白菲昕忍不住瞥了一眼商陆粗壮的胳膊。
婉娘的安全完全可以得到保证。
所以与其不让婉娘参与，不如趁着安全的时候多多学习。
而且，她之前还想着为女孩子们找一个榜样，现在看来与其往外找不如自己培养。
瞧瞧现在的婉娘，不是说鼓励离婚，而是那种重新开始追求新生活的勇气，应该让书院其他的女孩子们看看。
理完了思绪，白菲昕就点了头。
婉娘顿时眼睛一亮。
“婉娘，商先生在外游历的经验非常丰富，你跟着他的机会不会很多，一定要抓紧学习。”白菲昕说。
“是”婉娘大声应答。
“商先生，教一教婉娘。麻烦你了。”白菲昕又嘱托。
商陆转身看向婉娘，表情认真严肃，“如果你要一起去，就必须在今天晚上处理完所有私事，我们明早在城门打开的时候出发，不会等你。”
婉娘更加大声地应答“是”
天色一点一点地亮起来了。
早起的鸟儿已经纷纷叽叽喳喳地唱了起来，也不知道它们在唱些什么。也许是在嘲笑那些整夜不睡觉的人。
徐惑听到了，非常茫然地直起了脖子。
随着他的动作，他的后背发出了一阵喀拉喀拉的声音。像是他刚刚从石头雕像里挣脱出来的一般。
徐惑缓缓地伸直脖子望向窗外。
“啊”他问，“天这就亮了”语气迷惘。
案几上的油灯还在燃着。
徐惑眼睛下面挂着两个深深地眼袋。像是用最深最黑的墨水涂上去似的。
“唉”
他感觉自己要死了。
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徐惑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自己的案几，那里放着层层叠叠的纸张。纸张上有写着工整字迹的，有写好了但画了大叉的，还有情绪崩溃乱涂的，都堆在了一起。
这些纸张都是他反复熬夜，反复修改，送出去之后被李舒辱骂，打回来哭着再重新写，最后熬到今天，才做出来的全部成果。
而在所有乱七八糟的纸张的最上面一张，工整的字迹写着
白马书院未来五年亏钱计划纲要
关于未来五年发展的标和方向，以及经济、文化、基础建设、资金分配等等有关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