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倒是还有个地方可供驻足,只是那非是”
还未等那周翁将话说完,另一道粗糙而浑雄的声音,便直接将之打断,“既是如此,那还不去为我们安排好
周翁,我们与你可是老相识啊,回回经过这里、住在这里,你可别玩什么把戏”
“岂敢,岂敢只是那里本非是虽也可住,但终究难免有些”
“行了,别再废话了,周翁,为我们安排一下吧。”
顾子复听到几人中明显地位应是最高的那人道,“周翁,我们四人出门在外,什么没经历过此刻天色已暗,我等有个落脚之地即可,还有何挑拣可言”
最为苍老的声音迟疑了刹那,最后还是应了一声,好
顾子复闻言,当下再度加快速度,终于在最后一抹黄昏落下后约摸半盏茶左右的功夫,来到了那几道声音所谈论的路边小店之前。
这间小店为那周姓老翁所开,孤零零地耸立在距离阳信县约摸五六里路的官道之旁,
专供过往行商、未曾赶到阳信县之人投店住宿,同时也兼驿站之用,至今已有一二十年历史。
此时在这半昏半夜的朦胧、昏暗之下,这间小店显得格外的孤独与凄凉。
搬开篱笆,走入其中,站在满是斑驳与岁月疮痕的木门之外,顾子复轻轻叩动门环,“店家、店家、周翁可在在下行经此地,见天色昏暗,欲往此间投宿。”
言罢,顾子复稍稍退后两步,默立在门前等候。
“嘎吱。”
约摸十余个呼吸之后,木制的大门嘎然而开,从中走出来一个提着灯笼的老者,苍颜白发,身穿着一件颇为工整的葛衣号服。
很显然,这位老者便是开设此间小店的周姓老翁,此时在那朦胧的曦光下,他以那狐疑的眼神,仔细审视着眼前这道挺拔的身影。
不时更将手中灯笼,提到顾子复的身前,顾子复一动不动、平静的站在那里,任那老翁打量。
“原来是一位小相公啊,快进来吧。”
周姓老翁见顾子复一身的儒生装扮,相貌工整、气度堂堂,不似恶人,这才一拍额头,将大门彻底推开,连声说道。
“也不知怎么了,这几年这世道愈发不太平了,防人之心不可无,还请小相公原谅则个,莫要怪罪小老儿。”
“不过既然是一位读书的举人老爷,有官气、文气护体,想必是不会被外面的脏东西附体的了。”
周姓老翁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一边缓缓退后一步,侧开身子,让顾子复进来。
门再言,顾子复心中微微一惊,自己已年过四十,这周翁为何称自己为小相公
脑海中思绪急转,但顾子复面上却是纹丝不变,当下他轻轻拱了拱手,淡淡的回道,“多谢老丈,在下游历至此,半夜敲门,倒是叨扰老丈了。”
出来时他本穿的是一件青衣,可走了这么多天,如今却不得不换上自己的儒服,没办法,举人出游,多有便利
而即便是有黑心的店家,也少有敢谋害举人的,毕竟,有宋一朝,读书人的地位,那是真的高
“不叨扰,不叨扰,小老儿昔日便是驿卒,因此才在这开了一间小店,平日里也常做驿站之用,伺候相公老爷们那是份内的事儿。”
驿站老卒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口中絮叨个没停。
“小相公怎么这个辰光才来投宿,莫非是因游山玩水,在外忘了时间”
“这荒郊野岭的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啊,到处都是脏东西,要不是我家小店因有驿站之用,昔日承蒙县内老爷们赐下一张官符,小老儿也不敢将店开在这儿呢。”
“是了,小相公有文气护体,官家在上,圣贤庇佑,想必是不怕这些秽气东西的”
顾子复只是面含微笑的、一路听着老卒絮叨,并不说话,仅偶尔随口应和一二。
在絮絮叨叨的话语中,老卒将顾子复带到了自己所住的那间厢房处,为他换上了崭新的被子和床单,随后笑呵呵的说道,
“今日这生意格外好,平日里住宿的厢房都满了,小相公就在我住的这间屋子里歇息一下吧,还望小相公莫要嫌弃。”
“岂敢岂敢、却是劳烦老丈了。”
顾子复颔首微笑,又道“再麻烦送些热水,吃食来,在下赶了一下午的路,却是有些饥寒辘辘了。”
通过周姓老翁的絮叨,顾子复大概的了解了这间小店,此时既已知晓这间小店也属于驿站之序列,当下他自是直接开口吩咐,
不用再拘于礼数,毕竟驿站本身便有免费招待过往官员和士子的任务
他身为举人,在此的一切消费都是直接由大宋皇朝的给券差旅费支付,所以他的要求,都只用直接开口吩咐即可。
“诺”
周老翁显然也是习惯了这种被人使唤的行为,在缓缓告退后,不多时他便将热水备好,送上吃食,甚至还备下了一壶浊酒。
“那个房间,可曾住人”
见得周老翁归来,顾子复当即摇指着一个房门紧闭,看起来有些破旧,斜对着他这个厢房的房间,沉声问道。
在那周老翁离去之后,他取水洗漱时,曾经过那间厢房,里面住的正是先前他所听到的、那四道投店住宿的声音的主人
在顾子复此时的感应之中,那个房间内隐隐有种令他不寒而栗之感,有些类同于他中午遇到的女鬼给他的感觉,但又不尽相同。
再凭借着自己敏锐的听觉,于那四名男子谈话之间,隐约可听到在那呼啸阴风中,有着丝丝凄厉的哀嚎在他耳畔响起。
很显然,在那间厢房内,肯定有些不干净的东西
对于自己的这种感觉,顾子复现在已经是非常的相信了,毕竟经过自己在路上的大致检测、听着周老翁那一句又一句的小相公、
还有在洗漱之时,看着自己那张明显年轻了许多的脸
便足以证明这一下午自己的变化之大,踏入修行门户后的好处之多,非“重焕新生”四字不可形容
“这个,有四位客人”
周老翁神色尴尬的迟疑了霎那,但在顾子复那炯炯有神的凌厉目光之逼迫下,复又摇了摇头,带着些许苦涩与悲伤的道。
“小老儿之儿媳于今日不知为何突获不幸,犬子此番前往阳信城购买棺材,尚未归来,所以暂时只能停灵于斯”
“不过大人放心,您住的这间厢房绝对干干净净,没有半分污秽”
“斯人已去,还望老丈节哀顺变”顾子复轻叹了一口气后,收回目光,向着周老翁微一拱手,随后随意的问道。
“既是你家儿媳停灵之所,那为何又有四人入住其中,如此,岂非亵渎亡灵”
周老翁苦笑一声,“那四位客人乃是我家熟客,平日在这附近贩卖杂货之时,常常于此投店住宿,再兼其中一人脾气火爆蛮横,又直言无惧
因此小老儿却是难以相拒,不得不如此而为之,还望小相公,莫要见怪。”
“原来如此,无妨,无妨。”
顾子复一边不疾不徐地吃那周老翁带来的食物,一边自斟自饮,明面上虽是不露声色,似乎并不准备继续追问,轻轻揭过了此事。
但在心中,却是暗暗提起了三分警惕之心。
用完饭,饮完酒,顾子复便将那周姓老翁打发了出去,自己带着几分警惕的躺在床上,做完每日必备的诵诗之功课后,浅浅睡去。
睡者,昏然若死也。识神蒙昧,不察外界动静,在这极有可能会有危机的状况下,深度睡眠,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所幸就在下午,他已初步步入修行之道,此时之浅睡,正好用来恢复精力与精神,明日继续赶路。
夜半时分,漫天的乌云在皎洁如见的月光攒刺下逐渐散尽,清冷如霜的月华遍撒银辉,为大地蒙上了一层轻纱。
周老翁在店门正堂、柜台之后摆了几张凳子,此时他正躺于其上,裹着先前取出的被子,呼噜声不绝如耳,显然早已入睡。
此刻的这间小店之内,一片寂静,唯有虫鸣鸟唱之音,隐约从外面传来。
“嚓嚓嚓”
忽然间,不知由何而来的几许噪音,惊醒了睡眠极浅的顾子复。
顾子复猛然从床上坐起,目光第一时间向着对门的那间小房,也就是周翁所言的停灵之间望去,这嚓嚓之音,正是来自于斯
此时此刻,就在那间小房之内,一盏昏暗的油灯上,豆大的火光如遭风吹一般闪烁不休,隐隐向外映射出些许昏黄的灯光。
在这昏暗的灯光映照下,这间厢房虽不大,但也大都朦胧可见。
厢房入门不远处,摆有一张红木桌案,那盏油灯便置于其上,桌案后有顶帐子,帐子下、灵床之上的,是由于纸被子盖住的死者。
至于那四名客人所住之处,却是这间厢房小里间内的大通铺上,观四道细微而悠长的呼吸之音,显然同样早已睡去
倒是那灵床之上,纸被与蚊忧均在颤动,而那豆大的昏黄灯光,更是诡异的如被风吹一般,向外弯出一道弧线,闪闪烁烁,愈发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