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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身在江表
    景非桐喃喃道“三尊司命鼎”

    这东西他还真有几分熟悉, 因为他之前为了舒令嘉与何子濯进行交易的条件,正是用了自己的一滴心头血修补了此物。

    三尊司命鼎是气宗的一样法器,有逆天改命的作用, 但要使用它只有两种方法。

    或者是用三皇血脉作为祭品,或者便是将破劫的天命移至大圆满命格之人的身上, 再借力抵消。

    当初何子濯便是看中了姜桡的大圆满命格。

    毕竟三皇血脉又岂是容易寻找的

    而且就算是找到了, 以他们的身份之尊贵, 又怎么可能任由何子濯摆布

    因此之前从未有人想过第一种方法的可行性。

    但此时洛宵身份大白, 再听到他提醒的这五个字,深想之下却是别有玄机了。

    舒令嘉道“殷宸是人皇之子,如今大师兄已经确定了是魔皇血脉,那么就只差道皇的后代了。”

    之前他还在想,何子濯既然早已识破了洛宵的身份,却为什么一直将他留在门派之中那么多年

    原来,那是因为洛宵还有利用价值,何子濯原本是想留着他,集齐三皇之子。

    舒令嘉突然明白了, 为什么当时洛宵确认何子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之后,反应十分古怪。

    因为他也是那个时候方才确定, 他一直是作为一样祭品留在这个门派当中的。

    虽然嘴上说着早知道何子濯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但舒令嘉还是觉得满身寒凉, 太多的信息挤进脑海, 已经乱成一团。

    他按了按太阳穴, 皱眉说道“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那你说道皇之子, 他,又是不是”

    景非桐毕竟身为局外人,还是很快理出了一条思路, 立刻说道“不会,不是你。”

    他凑过去,一边帮舒令嘉轻柔地按着太阳穴,一边缓声说道“我听闻,道皇一生之中不近女色,在明面上是没有子嗣留下的。但如他这样的人物,身上自然也难免会出现一些传闻,比如重伤之际定力不够,曾被狐狸精采补精元,并育有一子”

    舒令嘉忍这件事很久了,即便情绪不高,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为什么都要这么传是不是狐狸精在世人眼中的印象就只有很会勾引人啊,明明有很多正经的狐狸精”

    景非桐道“这么传不是因为狐狸精喜欢勾引人,是因为”

    他笑看了舒令嘉一眼“狐狸精都生的很好看,更容易令人心动吧。”

    舒令嘉原本不喜欢别人注意自己的外貌,但这话由景非桐说出来自是不大一样的,他唇角翘了一下,又想起来自己目前在闹心当中,重新抿了下唇,故作高冷道“然后呢”

    景非桐道“道皇便是生来以先天剑觉而闻名,我猜测何子濯带你上山的时候,大概当真希望你就是道皇之子,但他应该是确定了你不是,所以后来洛宵和殷宸也没有因此而牺牲,计划不成,何子濯又找到了姜桡。”

    舒令嘉默默无言,但他知道景非桐说的有道理,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就都能对上了。

    何子濯会带他上山,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存着利用之心。后来发现了他的血脉虽然并非自己所需,但天赋确实出众,倒也悉心教导着。

    舒令嘉不知道他是何时确认了自己并非道皇之子,但他也不会否认,在姜桡出现之前,何子濯对他一直都很不错。

    他们之间要说半点情分都没有,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就是因为这点若有若无的情分,后续才给人带来了更多的痛苦。

    最终,他们之间的关系最终闹到如此地步,从来就并非是对于一些事情立场观点不同,而是前因早已种下。

    两人的心意情感、所思所想,包括对很多事情的看法,从来就没有一致过,所以温情只是短暂的,而一切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

    只剩下利用、猜忌、戒备。

    既然说了放下就要努力做到,他不能沉溺于不值得的过去,而让真正关心自己的人为此担忧和付出。

    舒令嘉不再对何子濯作出评价,只道“这个分析合情合理。看来大师兄是想提醒我小心何掌门的用心。姜桡那条路也走不通了,也不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景非桐听了舒令嘉的话,便说道“既然这样,可见你跟何子濯断绝关系是明智之举,以后见了他也多警醒一些,总不至于再吃亏。不过我想”

    景非桐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因为我不了解你大师兄的为人,所以难免多心一些。他既然和阎禹有来往,那么你说,你气运的被夺不会也跟他有关系吧”

    舒令嘉喝了口酒,含在口中一点点咽了下去,稍作沉吟。

    此刻他已经灌了大半坛子烈酒下去,但把何子濯的糟心事抛在一边,头脑反倒清醒起来,说道“其实我并不认为他知道这件事。”

    景非桐道“哦”

    舒令嘉说“当初大师兄跟姜桡的关系就极为疏离冷淡,阎禹也没有理由去跟他说这些,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针对于我,其实也没怎么骗过我。我小时候,他对我”

    他不知不觉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算了,我还是持保留意见吧。我不能赌我们之间又能有多少信任情分,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想我的。”

    景非桐柔声道“小嘉,仁侠仗义、信任他人都没有错,丢人的应该是那些全无底线和良知的人。而这世上终究是好人多,坏人少,我愿意相信你不会看走眼的。只要你记得把自己保护好了就好。”

    他拍了拍舒令嘉的肩膀“这样我就能放心些。”

    舒令嘉垂眼一笑,说道“好。”

    景非桐又说“另外,我看魔族的其他几位皇子应该对此事是不知情的,而因为魔皇迟迟未醒的缘故,他们的立场也倾向于暂时与各大修仙门派维持和平,应该都不会支持你大师兄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咱们还是把此事也知会他们一声吧。”

    魔族的这些皇子们,显然并不是残害兄弟的人,洛宵心中的执念,大部分还是由魔族的摄政之变而起,若是能让他自己的兄弟去劝说,想必他应该更能听得进去。

    更何况,阎禹也是魔族要找的人。

    舒令嘉嘲讽地笑了笑“这恐怕不需要咱们,何掌门也会这么做的。他的目的之一不就是为了当众揭穿大师兄的阴谋,从而让魔族欠了气宗一笔账吗”

    景非桐道“何子濯为什么行事风格这样偏狭多疑,实在”

    他没再说下去,摇了摇头。

    景非桐自己也是当领袖的人,虽然年纪轻轻,但自幼被精心培养长大,对其中的门道却极有心得。

    身居高位,首先要做到的就是把眼光放长远,不能总是盯着下头的一些小事不放,只要能维持住稳定,让人心不乱,那可比什么都强。

    通常只有从底下往上爬的人,才会不择手段汲汲营营,不过是因为没有其他选择,也不在意失去任何东西罢了。

    何子濯如今的做法却过于疯狂。

    只是既然打定主意把他扔到一边,多说便也无益,景非桐道“总而言之,还是你的气运最重要,不知道阎禹和洛宵会不会在一处,我会加派人手搜查。等到明日,咱们再去趟魔族看一看吧。”

    舒令嘉想了想,道“也好。我上次在幻境中的时候曾经附在大师兄身上,对他宫殿的位置构造也比较熟悉,咱们可以找机会潜进去看看。”

    整件事情错综复杂,当阴谋刚刚被揭开一角的时候,只让人心烦意乱,觉得实在麻烦的紧,但两人这样商量着,将事情一件件梳理清楚,就会觉得好多了。

    这时外面的暴雨始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倒电闪雷鸣,越下越大,在山洞口形成了一道水瀑。

    虽然舒令嘉和景非桐都会使避水诀,出去倒也不至于挨浇,但雨天里赶夜路总是费事,两人便决定在山洞里休息一晚再走。

    景非桐今日动了真怒,觉得心境有些不稳,那心魔又是一阵阵地蠢蠢欲动,便闭目盘膝打坐。

    舒令嘉却早就累了,仰头躺在地上,枕着手臂放空自己。

    但躺了一小会,他便又翻身坐起来了。

    这地方连点可以垫着的干草都找不到,实在是太硌得慌。

    他有更舒服的方式可以休息,当然不会傻乎乎地在这躺破石头。

    舒令嘉再次变成了狐狸,因为之前衣服还没有特别干,毛上也挂着一些水滴,被他抖一抖便不见了。

    舒令嘉抖了毛之后,先是转过身追着自己的尾巴跑了两圈,而后找准时机一脚踩住,低头观察。

    他发现整条大尾巴洁白如雪,尖上那撮茶色的毛还是没长出来,估计曾经那个作为杂毛狐狸的自己再也找不回来了。

    舒令嘉本来就遭受打击的心灵不禁更添几分凄凉。

    小狐狸黯然低下头,默默地放开自己的尾巴,一眼都不想多看,蹲坐在原地用爪子挠了一会石头,这才跑到闭目打坐的景非桐身边。

    舒令嘉抬起两条前腿,一起按在景非桐的膝盖上,使劲推了推,没推动,于是仰起脑袋盯着他。

    景非桐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小狐狸又变出来了。

    他伸手捞起舒令嘉的尾巴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笑了,撸了一把上面蓬松的软毛,说道“完了,你那撮毛怎么还没长出来”

    真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舒令嘉气的把自己的尾巴抽了回来,给了景非桐一爪子,在他袖子上留下了一个小梅花印。

    景非桐笑了起来,说道“对不起。”

    舒令嘉“哼”了一声,跳到景非桐的腿上。

    他在景非桐的腿上走了一圈,左右踩踩,试了柔软度,感觉应该是左腿睡起来更加舒服一些,于是将自己盘成一小团,尾巴盖在身上,舒舒服服地休息了。

    景非桐低头顺了顺他的毛,将衣襟敞开一点,把舒令嘉遮上,然后闭上眼睛继续打坐。

    片刻之后,舒令嘉翻了个身,又把盖在身上的尾巴垂下来,捞起景非桐的一片衣袖盖在身上,重新盘好。

    看见这个破尾巴,简直和看见破师尊一样闹心师尊可以割袍断义,眼不见心为净,尾巴还不能给它剁了。

    怀着这样的忧伤,舒令嘉在睡着之前还在想,那一日他遇见那名改变了自己外貌和毛色的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从那以后便再没有见过了

    而自己自己身上的这一切变化,又究竟是代表着什么呢

    周围是一片漆黑的混沌。

    身处其中的魔皇迦玄睁开了他异色的双瞳。

    随着他醒过来的同时,在迦玄的身侧,忽然同时亮起了四十九盏紫色的明灯,呈天上星斗之状排布,将他围绕在中间。

    灯上的火焰跃动着,将周围稍微照的明亮了一些,只见四面的黑雾像大海一样辽阔无边,鬼哭阵阵,阴气飘荡,除此之外,便是万物不生,丝毫感觉不到半点生机。

    迦玄却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氛围,丝毫不以为意地站起身来。

    他的行动稍稍显得僵硬迟缓,随着这个起身的动作,全身上下的衣袍竟然已经化成了片片飞灰,随风四下飘散开来。

    迦玄手掌一翻,无数灯辉自动聚拢过来,在半空中幻化成了一件深紫色的长袍,飘飘悠悠地落下,被他随手披在肩头,从灯阵中走了出来。

    周围的黑雾一阵翻腾,察觉到气流异常的波动,隐藏在其中的鬼哭之声一下子变得响亮而嘈杂,迦玄冷冷一瞥之间,魔相骤然一显,顿时将这股躁动尽数压制。

    他这才弯下腰来,看了看那些灯盏当中的灯油,发现还没有烧干,脸上不觉露出了些微疑色,心道“怎么会早醒了八十年”

    他将掌心平平摊开,里面托着一滴血珠,如同血玉一般,泛起淡淡的光泽。

    看着这枚血珠,迦玄脸上的神情不觉放柔,自语道“是因为你吗”

    当年他与明绮同时被种下情劫,原本是想避劫,未料反倒相爱,又生有一子。

    原本父母的劫难是影响不到孩子身上的,但偏生这孩子生来便具有先天剑觉,卓绝天赋使他在甫一降生之时便引动了天劫,成为了应劫之子。

    这道天劫一半被孩子身上携带的剑气挡下,一半被迦玄压制,但是并没有消失。

    无论是迦玄还是明绮,两人在整个修真界当中,都已经是地位和修为俱都臻于顶峰的存在,平生也很少遇到难为之事。

    但是这一回,他们找了许多办法,却只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命数不由人。

    种种不祥的预兆之下,迦玄和明绮也越来越意识到危机的临近,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想好了有可能付出的代价,倒是已经无所谓了。

    但为人父母之后,心情便大不一样,自己无论怎么样都行,却希望孩子能够平安健康地长大,活的长长久久。

    因而,明绮和迦玄最终做出决定,将幼子的血脉封印之后,托付给西天佛圣教养。

    同时,两人暂时分开,不再见面,希望能够以此换得在大劫到来的时候,使得他能够置身事外。

    只是没想到,该躲不掉的还是躲不掉,这一劫却是最终应在了西天之中。

    佛圣除魔之时反而遭受魔染,欲吞噬小弟子身上的魔皇血脉提升内元,又遭另一位徒弟偷袭身亡,西天崩毁。

    西天本是佛门清圣之地,如今却受到魔气冲击,天道顿时降下神雷,触发纵无心所种之劫。

    迦玄为了替妻子和儿子挡劫,将神雷引于己身,坠入十八重地狱之下的虚界,与无数不得超生的厉魂共处。

    这里是世间恶念最盛,也最为死寂和黑暗的所在,迦玄以自身为引,将劫引入此地慢慢化消,也是最行险又最有效的法子。

    他用灯阵稳定住自己的元神,以保证在这种地方不会受到侵袭,但醒来之后,却发现比预计之中早了八十年,而原本定好的虚界出口还没有打开。

    迦玄看着手中那滴血珠,不由得微微出神。

    当初,他与明绮之子身上的封印是他亲手所下,而除了他,也没有人能够识破这道封印,察觉出这孩子的真实身份。

    他没想到自己会在元神内境中与长大后的儿子相遇,虽然看不清楚面目五官,但那种天然的亲缘感应让他在第一时间确信,自己是绝对不会认错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