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以为他父母兄弟和他一样,都是老实巴交的人,事实却不是这样。他觉得现在的日子已经过的很好了,有自己的土地,能吃饱肚子。可他父母兄弟显然并不满足,还要让他贡献出女儿为程天宝铺路搭桥。
其实他心里也是不愿意的,只是从来没人在意他的想法罢了。
程贵荣又沉沉的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去怎么面对殷切期盼着他的父母兄弟。
这会儿上,程家大门口响起了脚步声,人还没到门口,声音就传了过来,“姐,还没睡吧”
程老太一听,连忙说道“大壮啊,咋这会儿过来了进屋吧,还没睡呢”又叫程二婶点了油灯。
来人是程老太的娘家弟弟葛大壮,住在不远的葛楼。
葛大壮背着手大踏步的进了屋。
程老太环视了一圈,很快就在心里又排出了程家的“座位表”,示意程三叔给葛大壮让出了屁股底下的凳子。
“这么晚了,啥事啊”程老太问道。
葛大壮满是喜色,说道“金福的亲事定下来了,下个月初六办事。”
“哪家姑娘啊”程老太也跟着高兴,问道。
葛金福是葛家的大孙子,葛家不止葛金福一个孙子,葛金福虽然比不上程天宝这个独孙的金贵程度,但也是葛家人的心头肉。他的亲事,自然是葛家的头等大事。
“就是上次跟你说过的刘四根家的姑娘。”葛大壮说道。
程老太眯着眼睛想了想,说道“那会儿不是说亲事说不成了吗,刘四根要的彩礼多。”
说起这事,程老太就忍不住撇嘴,当时刘四根提了两百块钱的彩礼,葛家不过是普通农民,拿出得起这么多钱的彩礼两百块钱够盖三间青砖大瓦房了,当他们刘家的闺女是金子做的
“唉,那有啥办法金福就看上刘家的丫头了,一直闹一直闹的,磨的我跟他奶都没法子。好在红儿聘出去了,这亲事也就成了。”葛大壮说起这话来,语气中还有着淡淡的得意。
红儿是葛金福的妹妹,葛大壮的孙女,大名葛红。
程二婶听的认真,哎呦一声,拍手说道“那红儿聘了多少钱出去可得不少吧”
这话一出,所有程家人都坐直了腰板,专注的看着葛大壮,生怕听漏了。
葛大壮嘿嘿一笑,得意的很,“也没多少聘礼,乡下人能出多少也就两百块钱,外加两口袋白面。”
“这还少”程三婶说道,满眼都是羡慕,暗骂葛大壮这老头子就是存了心来炫耀的,想想葛大壮家连办两场喜事,程家都得随礼,她就忍不住撇嘴。
“哪比的了你们家燕儿啊都能给天宝换个城里工作你们天宝进了城,那可是掉进福窝里了,吃香的喝辣的,比我们这些泥腿子强到天上去了听说城里工人工资高的很,一个月就能挣两百回来”葛大壮恭维道。
程二叔和程二婶得意的笑了笑,胸脯挺的更高了。
只有程贵荣冷不丁的问了一句,“红儿说给谁家了”
葛大壮说道“小李庄的李老发,你们知道吧就他。”
“他,他不都快四十了吗”程贵荣抽了口冷气,说道。
可没人理会他的话,也没人感觉到他语气中的可惜,其他人的脸上都是一副“怪不得能换回这么多聘礼”的恍然大悟。
除了那些又老又丑的光棍,谁会拿出这么大笔钱娶媳妇还是娶葛红这样年轻貌美的小姑娘
葛大壮说道“也就李老发这些年攒了钱,有点底子。”
“那红儿能愿意”程三婶问道。
葛大壮一脸的轻蔑,嗤笑一声,“有啥不愿意的养她不就是指望着能换点聘礼回来难不成还指望一个丫头片子给我们老葛家传宗接代啊”
程贵荣心里悄悄的叹了口气,再没有吭声,别人家的家务事,他管不着,别人也不会听他的。
在他心里,他和李桂香没个儿子的确是个遗憾,可他再稀罕儿子,也做不出把女儿当牲口一样养大了,看谁出钱高就卖给谁的事。之前他坚持让程燕嫁给韩峰,除了想让程老头和程老太拿钱出来给程柳治病,也是看韩峰有本事,女儿嫁他比嫁庄稼汉强,以后能过上好日子。
像葛家这样,为了钱,把十七八岁花一般的闺女嫁给快四十的光棍的事,打死他也干不出来。
葛大壮来就是跟程家人通知葛金福定亲的日子,请程家人过去贺喜的,没过一会儿他就走了。
等他走后,程老太就怒不可遏的指着程贵荣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恨不得把没用的窝囊儿子程贵荣给撕吃了,程老头和程家其他人也轮番上前助阵。
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人家葛红也就比程燕大一岁,看看人家的葛红多懂事,为了给亲哥哥娶媳妇,嫁个快四十岁的光棍都毫无怨言,再看自家的程燕,放着韩峰那么好的女婿不要,还又掀桌子又砸锁的,程家这是倒了几辈子血霉,摊上程燕这么个不孝忤逆的玩意
程贵荣被骂的头都抬不起来,满头满脸都是程老太的唾沫星子,恨不得缩进泥地里去。直到夜深了,程老太他们嘴干了,骂累了,才放程贵荣回去。
乡村的夜静悄悄的,外面星光闪烁,偶尔远处有几声狗吠。
程贵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屋里静悄悄的,他难以入睡。
程家的房子都是土坯房,堂屋里住着程老头程老太,西厢房两间住着程老二和程老三两家子,他和李桂荣还有程燕程柳住在东厢一间屋里,紧挨着灶房,是程家最差的一间屋子。
一到做饭的时候,屋子里就飘满了灶房过来的烟和灰,夏天的时候更是被灶房的火烤的像个蒸笼。
然而就是这样的屋子,他和李桂香还有两个女儿住了二十多年。
屋里一共两张木板床,中间用一道布帘子挡了起来,分隔成了两个空间。他和李桂香睡在外间,程燕和程柳睡在里间。
以前四口人都住在这里,可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睡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