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云长清醒来的时候, 萧白安已经去上早朝了。
小皇帝还留了话,让云长清好生休息,早朝上的事情自有他应对。
云长清站在长丹宫正殿的台阶之上, 敲了敲自己太阳穴。
宿醉之后头有些痛, 但心里舒服多了。
缓了片刻后, 云长清抬头望天, 清晨的阳光并不刺眼。光辉打在她的面庞上,为她镀上一层细微的金光。
云长清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收拾好心情,云长清换了一身利落的衣装,热了热身,开始在宫院里打拳。
看着她手软脚绵的踢腿挥手,冯成仁皱皱眉, 同阿秀小声嘀咕“公主怎么突然变娇弱了以前挥起鞭子来虎虎生风的。”
阿秀没想那么多, 歪着脑袋道“可能是太久没练功夫了吧,这一年多,长公主很少提鞭子。”
有道理。
冯成仁点点头, 被阿秀说服。
早朝过后, 萧白安同李景明一起来了长丹宫。
和云长清打过招呼后, 小皇帝欲言又止, 开始不住的给萧白安使眼色。
云长清一回头就看到他挤眉弄眼的模样, 忍笑戳了下他的眉心道“有什么事情就直说, 别支支吾吾的了。”
李景明叹了一口气,将早朝上收到的消息告诉了云长清。
“司空毅死了。”
云长清一愣,笑意僵在面上。
死了
昨晚云长清回到宫中,就下令让人去找司空毅, 然后又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小皇帝。
今早小皇帝收到消息,司空毅死在了寺庙中,找到他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传话的侍卫说,找到司空毅的尸体时,他面上是带着笑的,手上还握着一个泥塑小人。”
云长清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又闷又难受。
顿了好一会儿,云长清转头吩咐冯成仁“去,派人给暮雨传个话,让她去见司空毅最后一面。”
“是。”
小皇帝担忧地看着云长清“长姐,你没事吧”
虽然长姐从未和他说过,但他是知道的,长姐同宋子宵、司空毅等人曾是无话不谈的好友。
尽管后来不欢而散,但当初的情谊真切存在过。
云长清摆摆手,示意李景明不用担心她,缓了片刻后,云长清又问“他是怎么死的”
“自尽,”看到云长清愕然的表情,小皇帝解释“我听庙里的和尚说,司空毅是主动求死,以身饲佛。”
云长清“以身饲佛为何”
小皇帝支支吾吾的,半天没说出个一二三。
“和尚说司空毅是为了求佛保佑长公主在地下能够安眠,还有轮回不要再进帝王家。”萧白安平静的声音响起,将李景明遮遮掩掩的话说了出来。
萧白安接着道“庙里的主持劝了他两天,本以为已经将他劝的回心转意了,结果一个没注意,司空毅就自尽了。”
“官兵找到庙里的时候,庙里的和尚也正要去报官。还有这个,这是司空毅临死前写的。”
说着,萧白安从衣袖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
云长清打开一看,入眼是“超度”二字,她大概扫了一遍,反应过来这是给死人抄写的佛经。
而收这份佛经的,是李迎秋。
瞄了云长清一眼,李景明急忙道“这个大逆不道的贼子居然敢咒长姐哼,算他走运,不然朕一定不会让他走的这么轻松”
生怕云长清生气,李景明边说边打量云长清的神情。
古代的人很忌讳这些,尤其是帝王皇室。
在旁人看来,长公主还好好的活在世上,司空毅却开始说起了死的事情,甚至还为长公主抄起了超度佛经。
这不是祈福,这是在诅咒长公主早点死。
云长清眼中眸光闪了闪。
她抬手压了下小皇帝的脑袋,轻轻一笑“长姐不生气,说到底是他救了我们,好好安葬他。”
见云长清神情如常,似乎真的没有生气,李景明才放下心来“长姐不生气就好,天大地大,都不如长姐开心来得大。”
“嘴巴抹了蜜”云长清笑着弹了下李景明的脑门,心却沉了沉。
小皇帝这么喜欢他长姐,若是他知道他的长姐芯里已经换了人,想必接受不了吧。
司空毅的葬礼进行的很简单,暮雨以他妻子的身份操持了整个过程。
下葬的时候云长清和李景明也去了,一人为他添了一把土。
菁菁什么都不懂,又像是什么都懂,在暮雨身后哭的小脸通红。
云长清和李景明在葬礼上给司空毅上了柱香,感激他的救命之恩。
在旁人看来,皇帝与长公主亲临,已是登天荣耀。
不少人羡慕司空家,可司空治一夜之间像是老了几十岁,整个一垂暮老人的状态。葬礼一结束,他就往李景明的桌子上递了份辞呈。
司空治要回家养老了,暮雨和菁菁随他一起回江南老家。
在暮雨几人离开之前,宋子宵去司空府找过暮雨。这次没有暮雨没有不告而别,而是将宋子宵拒绝了个彻底。
再之后,宋子宵也离开了京城。
苍穹送来了一份名单,是司空毅留下来的,名单上面是和怀亲王有勾结的大臣。
短短一月,朝堂来了个大清盘。
贬得贬,斩得斩,也有心虚的老臣稳不住,生怕将自己那点陈年旧事翻出来,主动退位让贤,一下空出许多位置来。
一切安稳之后,云长清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女子是她又不是她,女子一身红衣,笑得肆意。少年模样的宋子宵紧跟在她身后,不停喊着她名字“迎秋迎秋你去哪里”
李迎秋不耐烦地回头,一甩手中的鞭子,道“宋子宵,不要再跟着我了我都说了我有事情,不要逼我用鞭子抽你走”
宋子宵丝毫不怕她的威胁,嬉皮笑脸地往她身边跑得更快了。
“你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嘛又要教训谁”
李迎秋一巴掌拍在了走到她面前的宋子宵脑门上“教训你个头整天就知道打架。”
话音未落,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迎秋。”
李迎秋一回头,看到白衣少年顿时喜笑颜开,她快步上前“司空,你迟到了。”
白衣少年歉疚道“对不起”
话还没说完,宋子宵已经窜上来了“诶这小兄弟是谁,我怎么没见过我叫宋子宵,你呢”
“司空毅。”
“姓司空司空治家的切”宋子宵瞬间变了个表情,嫌弃地一甩衣袖拉着李迎秋就走。
宋子宵一边拽李迎秋,一边压低声音说“迎秋你疯了司空治可是六皇子的人你同六皇子”
“司空毅不一样,”李迎秋打断宋子宵的话,言辞凿凿道“司空毅是我和暮雨在赈济坊认识的,他为了救难民差点命都没了,他不一样。”
“可”
“好啦,知道你担心我。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梦中的时间像是按了加速键,这群人越发熟络,宋子宵渐渐开始把手搭在司空毅的肩膀上。在街头教训小混混的时候,司空毅也会替宋子宵挡暗袭。
宋子宵讨好着扎着小辫的暮雨,暮雨眼神发亮地看着司空毅,而司空毅又望着英气逼人的李迎秋失神。
像陷入了一个求而不得的循环,注定了故事的结局不会完美。
司空毅消失了三个月,再出现时,明显和之前不一样了。
先前会笑会闹的他,如今变得深沉,不再随他们教训街头上的小混混,也不再跟着他们蹦蹦跳跳。
更多的时候,是坐在原地看着他们闹。
“嘿怎么啦”李迎秋上前拍了下司空毅的肩膀。
看着红衣女子飒爽的笑,司空毅心里有些酸楚,他道“迎秋,如果如果我做错事了,你还会把我当朋友吗”
“嗯你怎么了”
沉默良久,司空毅摇摇头“没事。”
看着明显异常的司空毅,李迎秋眯起眼。
傍晚分别后,李迎秋没有回宫,而是鬼鬼祟祟地跟在了司空毅身后。
司空毅去的不是司空府的方向,她随着司空毅越走越偏僻,最后来到了一处农家小院中。
只是这小院孤零零的,四周再无邻居。
李迎秋看着司空毅进了门,她在外面等了一阵,直到天色黑了也没见司空毅出来。
正当她想离开时,小院里突然传来尖锐的惨叫声。
惨叫的人一会儿求饶,一会儿谩骂,声音惨烈到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李迎秋恐司空毅出意外,想也不想的冲了进去。
只是进门的一幕让她整个人如雷劈一般愣在原地,不光李迎秋愣了,司空毅也愣住了。
唯有地上被削了半边身子的人看不出是男是女,他蠕动着、哭叫着、满身是血的朝李迎秋爬了过来“救救我救救我”
李迎秋头皮被惊得发麻。
地上的人颤着那双五根指头齐断只剩下掌心的血掌,哭叫着去抓她的鞋,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救救我啊救救我”地上的血人如血虫般拱着身子。
这人明显不是才受伤,身上的伤口有的已经结痂了,但痂块又不紧贴皮肤,像是被人故意挑开,折磨着他不让他的伤口痊愈。
“迎、迎秋。”司空毅声音颤了起来,想伸手去抓李迎秋,却抬臂看到了手里的匕首,他一下扔到了地上。
李迎秋张了张口,用了全部的力气才有了声音“司空你在干嘛”
司空毅在报复。
地上的血人是他父亲的小妾,三个月前逼死他娘的元凶。
司空毅的母亲是司空府的夫人,但却有名无实。司空府的小妾仗着得宠,不仅将府中后院大权揽了过去,还处处打压司空毅的母亲,恰逢她母亲娘家败落,没有可以撑腰的人。
司空毅的母亲不是没闹过,但司空治一心谋政,对后院的事鲜少问津,只觉得是一些婆婆妈妈的小事情,根本不放在心上。
而后小妾又生了一子,司空毅的母亲越来越偏激,处处让司空毅胜那庶子一头。
司空毅原本是不赞同母亲做法的,他不想争,也不在意府中那些。
可他从小到大的容忍,换来的是母亲被欺负的更凄惨。指望不上丈夫的母亲,只能母凭子贵,可偏偏,他明白的太晚了。
三月前,母亲硬生生被小妾气得吐血,然后昏迷不醒,不过两日,便没了呼吸。
只是这些是司空府的家事,除了司空府的人没有人在意府中动向如何,除了他也没人在意他母亲是死是活。
葬礼上小妾得意的笑映在司空毅眼中,恨意在他心里滋生,扭曲着他的心态。
“迎秋”司空毅颤着声音唤李迎秋的名字,慌乱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回过神,李迎秋夺门而出。
但才出门就被外面的人抱住了,暮雨死死抓着李迎秋,哭求“迎秋迎秋你不要去报官那女人她是该死”
原来暮雨也知道。
李迎秋被关在了小院里,暮雨每天哭着来给她送吃的,每天跪下道歉,但就不肯放她离开。
四天后,司空毅最终还是折磨死了那个女人,他将那女人的骨头祭在了他娘的坟前。
一切安顿好后,司空毅来见李迎秋。
他解下李迎秋身上的绳索,放了李迎秋离开。
回宫以后,李迎秋才发现宫里乱套了,在她被扣押的那天,李景明也被六皇子扣在了寝宫中,生死未卜。
其中曲折不必再说,等她将李景明救出来时,李景明只剩下一口气吊着,再迟一步
李迎秋心如刀绞,费了全部的力气才将人从死神手中抢了回来。这中间李景明在六皇子宫殿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她不敢问。
自此,李迎秋与司空毅决裂。
再后来,暮雨送来一封信,说她的命在司空毅手中,让李迎秋放司空毅一马。
暮雨清楚地知道,李迎秋对她是心软的。毕竟她曾救过李迎秋一命,也和李迎秋一起经历过许多。
宋子宵气得大骂司空毅是卑鄙小人,竟以暮雨性命相要挟。
再后来的司空毅,性格越来越古怪,面对李迎秋时尤甚。
李迎秋每次看到司空毅,脑子里都会浮现出那个被削成半边人棍的女人,下意识的心颤。
醒来以后,云长清躺在床上久久未起身,她好像解锁了李迎秋的全部记忆。
原来几人之间是这么回事。
所谓旁观者清,云长清回顾他们之间的事情,有些唏嘘。
李迎秋何其聪慧,又怎么会不知道暮雨的信是暮雨私自瞒着司空毅送来的威胁,并非司空毅本意。
但之所以知道还能被威胁,大概是因为愿意吧。
暮雨与司空毅未曾想过,李迎秋手上也不见得多干净。
她带着李景明从冷宫爬出来,一步步爬到对六皇子造成威胁的位置,清清白白的人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那个人棍,李迎秋或许当时只是被吓到了,或许只是没想到司空毅的手段会这么狠。
他们说清实情,李迎秋未必不能理解。
毕竟李迎秋不是云长清,李迎秋是实实在在生活在这个朝代,又被欺辱多年夹缝求生一步步求得生机爬上高位的人。
只是当时暮雨抱住了李迎秋,时光不能倒流,谁也不知道李迎秋夺门而出要做什么。
又或许李迎秋梗在心里久久不能释怀的不是司空毅对小妾的行为,而是司空毅囚禁了她,结果差点害得李景明丢了命。
归根到底,这些只是云长清的推论,一个没有办法求证的猜测。
尘归尘,土归土,逝者已逝,这些事情也算画上了句号。
人,活着还是要往前看。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有小可爱说过她感觉剧情线要走完了,其实小可爱感觉的没有错,宫廷的剧情线是走的差不多了。
后面要发展感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