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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夜行
    “少卿的梦中空无一人, 我到了许多地方,寻了许多遍,都未见到任何一人”



    邓伯迫切追问道“仙姑都见到了什么”



    清清深吸一口气, 缓缓道“有一处三进三出的宅院,围墙边上植了几棵桂树, 书房布置得极雅致, 门上挂了天青色的布帘。我甫一入梦, 去的便是这处。”



    “这是少卿此前在长安的居所,三进三出, 东墙边上种了桂树只是这天青色布帘,仙姑可是看错了”



    “不会错,天青底色,边角绣有竹枝的暗纹。”



    邓伯沉默片刻, 道“书房檐下是否还挂有一枚铜铃”



    清清略加思索, 很快答道“是有一枚红丝线拴着的铜铃, 看式样,似乎是护花铃。”



    邓伯道“不瞒仙姑,您说的这些陈设, 是十五年前的, 那时,主人才将将弱冠”



    交谈了一番后,又恢复了力气, 清清扶着身边人的手臂,慢慢地站直了身体。



    此时月亮已经出来,高悬在深蓝色的天上,她看着脚边的影子,说“原来如此。”



    “看来少卿颇为怀念十五年前的时光, 不然,入梦阵也不会引我到那个时候。”



    邓伯还想说些什么,裴远时突然开口道“已是亥时三刻,师姐饿不饿”



    邓伯这才反应过来,人来帮忙大半天了,都还粒米未进,他一拍脑门,忙道“真急糊涂了,竟怠慢了两位,鄙人这就”



    清清止住了他“邓伯,不必忙活了,我们这就回观中。”



    陈仵作惊讶道“这么晚了,不如就在此歇息,房间是够的。”



    清清摇摇头,面露疲惫之色。陈仵作见她这样,也不再劝阻,只叮嘱了一些路上小心之类的话。



    临走时,邓伯小心地说道“我家主人”



    清清揉了揉额角“少卿暂时无虞,你还是同从前那样照顾便是,我大概明天最迟后天会再来,届时定有结果。”



    见仙姑打了包票,邓伯如同抓到救命稻草,口中不住道谢,将师姐弟二人送到了小方山山脚下才离开。



    夜已经很深了,清清从陈仵作那里捎了盏灯笼,此刻树影重重,夜风轻送,四下静寂得只有几声虫鸣。



    借着昏黄灯光,清清看着脚下不甚分明的山路,手拢到嘴边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师弟”她含混不清地说,“还有一段路得走”



    她想说,她实在没什么气力了,但还没说出口,眼前一暗,是裴远时绕了她身前,蹲了下来。



    清清眨了眨眼,她站在原地没有动。



    没有回应,裴远时微微侧过头,昏暗光线下的鼻梁锋利笔直,他张了张口,却没说话,像是无声的催促。



    清清吞了口唾沫,换了只手提灯笼,她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裴远时低声说“师姐”



    他还未来得及再多说一个字,就感觉背上一沉,一双手环住了他的肩,女孩轻轻趴在了他背上。



    他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走罢,”清清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欢快一点,自然一点,“好师弟,真是长大了。”



    裴远时并不接这句话,他问“今天这个事,师姐有什么打算”



    清清一愣,随即长长地叹了口气“毫无打算。”



    她叹气的时候,气息一点不差地落到裴远时后颈上。



    这一下,差点让少年一个趔趄。



    感觉到身下人脚步的凌乱,清清不满道“行不行啊不行我自己走。”



    “灯笼没掌好,方才没看清路。”



    “啊是吗”清清一只手环着裴远时的肩,一只手努力往前支撑着灯笼,力图让灯笼照得更远些。



    这番动作,使得她整个人几乎贴在了他背上,偏偏她还不住地追问“现在可以了吗行不行看得清吗”



    她简直就是紧贴着他耳边说话。



    裴远时简直就要求饶“可以了师姐,看得十分清楚。”



    “哎”清清又叹一口气,“苏少卿这事,委实是麻烦。”



    裴远时无法招架了,他觉得自己不是在走夜间的山路,而是走在遍布危险陷阱的地狱道上。



    是披着甜蜜外衣的,他无法说出半个不字的地狱。



    “我怀疑,苏少卿根本不是在入梦,所谓梦境困住了人,是他那老仆自己臆测的,目前根本没有证据能说明他被梦魇住,我们知晓的,只有他时不时长久地沉睡而已。”



    “因此,三清入梦阵才会不起作用,我来到十五年前的苏宅,那是苏少卿最为留念不舍之处,并非所谓梦境,所以我才遍寻不见一人。苏少卿没有做梦,他的灵魂与意识,应当是通过不知道的媒介去了别处。”



    “尽管如此,我还是发现了好些有趣的东西。”女孩轻轻一笑,是裴远时熟悉的,狡黠又得意的笑,虽然他看不见她,但他能想象此时她眼中亮亮的神采。



    “五个时辰呢,我走遍了那座宅子,翻遍了所有物事你可不许觉得这是无礼之举,只是虚幻之境罢,并非现实,况且人命关天,就不讲究这些了。”



    “就算邓伯不说,我也知道这是十多年前的景象,在苏少卿的书房,我见到了一些书信,最近的日期,是元化十五年三月。”



    “苏少卿的确如邓伯说的那般清心自持,内敛寡欲。即便是他名声最盛之时,书房内的物件也不外乎琴棋书画之类,毫无脂粉之物。”



    夜风阵阵,带着些许凉意,忙碌一天的疲惫涌了上来,清清闭上眼睛,将下巴轻靠在少年的肩上,她在他耳旁低声叙述,如同切切絮语。



    “书房里,最多的就是练字的帖子,厚厚一沓,每一张上面都有日期,我数了一下,苏少卿每天会写五页字。他写的是行书,行云流水,秾纤间出,练得极好。”



    “这就十分有趣了,因为无论是少卿同他人的书信上,还是公文奏疏上,用的都是小楷,一笔一划,工工整整,一个人为什么会练习自己根本不日常使用的字体换句话说,他行书写得如此好,为什么不用在别处,只在平日里练习以作消遣”



    “但是,他给某个人写的信上用的却是他平时所练的行书,单单只有那一人,那人是”



    “清竹居士。”裴远时道。



    清清顿了一顿,她伸手去揉师弟的发顶“你怎么知道的呀”



    也许是因为困倦,她的声音带上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软和,听上去像是在撒娇。



    裴远时在心中叹气,他说“我猜的。”



    清清将他的马尾揉得乱七八糟,马尾的主人此时根本腾不出手制止他,她觉得这样任人把玩的师弟很有乐趣。



    “那你猜得可真准,”她懒洋洋道,“清竹居士和苏少卿往来的信件不多,只有寥寥几封,内容无非就是问安及唱和的诗篇,但是”



    “有诸多细节,我觉得十分耐人寻味,你可知道苏少卿会弹琵琶”



    “不知。”



    “哈哈,是不是十分意外大名鼎鼎的少年探花,怎么会使这种乐伶才会用的西域乐器,这要是传出去,朝中那些酸儒难道不会将他斥个底朝天”



    “师姐怎么得知的这些”



    “他书房柜子后面挂着一把极好的琵琶,还用布笼盖遮掩,不细心一些,很难发觉。”



    “万一,这琵琶是他人所赠,少卿并不会使用呢”



    “若单单只有一把琴,我怎么会下这种定论”清清揪了一把他的发尾,不悦道,“那琴虽好,但十分旧了,上面新痕旧痕不少,一看就是时常被弹拨的。不仅如此,书柜夹缝里还有好些琵琶琴谱,养护鱼油之类。”



    “原来如此,师姐甚聪敏。”



    清清轻哼一声,对于这不甚真心的恭维以示不屑。



    二人一时无话,清清靠在裴远时肩上闭目思索,裴远时只是低着头看路。



    夜更深,山林草木间虫鸣声更盛,烛火微弱,只能照亮身前一小方天地,恍然间,裴远时觉得这条路似乎无尽头。



    又走了一会儿,感觉到身上人渐渐沉重,耳畔呼吸声绵长,他猜想师姐可能睡着了。



    “师姐”他轻声唤她。



    没有回应,看来是真睡着了。



    她醒来应该会饿,少年慢慢地想着,这样睡着并不舒坦,他应该加快脚步回观里才是,甚至可以直接用轻功,一刻的路程,只消半刻钟就能到。



    事实上,他一开始就可以用轻功,在驭着一人的情况下施展“萍踪”,这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但他没有。



    反正,她也没问不是吗



    这样慢慢地走,在这个草木初盛的春夜,四周就是山野,仅他们两个人,时不时说话,看不见对方的眼神和表情,他觉得很好。



    他索性脚步放地更轻更缓,想慢点走完,又拐了一个弯,熟悉的山口,他知道小霜观不远了。



    她真的睡着了吗



    他忍不住又唤“师姐。”



    没有回应,只有春夜的风,轻轻拂过少年的发。



    “师姐。”他语气有些惘然。



    四野无人,只有天上的月亮,和背上的熟睡的女孩。



    “清清”他低声叹。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大家喜欢这一章,复健的感觉还可以,慢慢找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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