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虞家。
许氏倚在太妃椅中,手上捧着杯丫鬟呈上来的热茶,懒懒地浅啜一口,继而满足地叹了口气。
旁边一个穿着暗纹织锦并素纱的大丫鬟拿着一柄素锦团扇,轻柔地给许氏送着风。
“今儿个又传了什么风言风语,说罢。”许氏把茶搁在身旁的矮凳上,收回手,打量着指尖上艳丽的蔻丹,缓缓开口道。
“回夫人,左不过是那些酸话,算不得什么,夫人听了没得烦忧。”翎儿手上扇风动作未停,语气如常地回道。
“说。”许氏不欲多言,一只手搁在太妃椅把手上轻轻敲了敲。
旁边候着的四五个小丫鬟,手里都捧着各式鲜花,默不作声地在一旁站着。一阵微风吹过,刮起几片花瓣打着旋吹走了。
一个看着木讷笨拙的丫鬟走上前来福了一福,低头微弓着身子回道,“回夫人,京城纷传大小姐放养京郊的事,都说”小丫鬟壮着胆子微微抬头看了眼许氏的脸色,随即忙不迭地低下头去,“说夫人苛责嫡女。”
旁边的一排小丫鬟们听到后把头低得更低了些,一时间,房内无人说话,落针可闻。
只有翎儿依旧慢慢地打着扇。
刚才回话的丫鬟见此氛围,恨不得缩进地底。她回话已经回得很委婉,实际上,京城对许氏恶评颇多,一个比一个不耐听。
有说许氏妾室出身,正房夫人走后,充起太太来,不过是带了草环的鸡,终究不是那凤凰身。又有说许氏狐媚,上不得台面,哄得虞家老爷这般。故而,京城里正经夫人太太少有看得起许氏的,多而为人不齿。而豪门世家中的妾室通房倒是隐隐向往,乐而崇之。
朝廷命官里也多有看不上虞家这般的,提及虞家老爷虞景都是摆摆头这样妻妾颠倒。嫡庶不分,可见为官不正,家中祸乱。
但虞家是先皇亲封的连阳侯,先皇刚登基时,派系之分混杂不堪。是虞家老太爷拼了命护着皇上,甚至战死了两个孩儿,换得皇位安稳。故而虞家比起尊贵,在京城里要都排前几号。就连虞家连阳侯府的牌匾,都是先皇亲笔御赐的,可见虞家在皇室心中的分量。
连阳侯是先皇下了圣旨的承袭爵位,到下一代虞家老爷虞景这里,虽然没有老太爷那时风光,但也是荣耀无限。
所以,许氏在京中夫人们间虽多为不喜,但明面上礼仪该有的一个不落,谁让虞景这心就有这么偏呢。
许氏在上头坐着,好一会儿没说话。
翎儿打扇的手微顿,轻柔地开口“夫人许是累了,奴婢服侍夫人歇息会儿吧。”说着,便放下团扇,低眉顺眼站在一旁。
许氏一把抓过早已冷掉的茶,猛地摔在地上,“正室又如何妾室又如何那短命鬼去了,这家便是我来做主”
一众小丫鬟们立刻跪了下来,皆是低着头不敢出声。那回话的丫鬟手臂被飞溅出的茶碗碎片划伤,血登时就流了出来,她微微颤抖着,不敢再开口。
翎儿快步绕至丫鬟们面前,择了一朵品相较佳的牡丹花出来,顺势挥了挥手,让丫鬟们退了下去。那丫头也捂着受伤的手臂欠身退下去了。
“夫人何苦动气。”翎儿素手掐着牡丹花,略一思量后替许氏簪在了耳后。“这牡丹雍容华贵,果然衬夫人的紧。”
许氏攥紧的手慢慢放开。
牡丹又如何,只要她想,还不是随手拈来。
翎儿微微呼了一口气,重新替许氏打起扇来。
许氏微微皱眉,想了许久,“那丫头虞幼宜,算来也快到及笄的岁数了吧”
翎儿回道“夫人蕙质兰心,正是。”
许氏低叹了一口气,“你去吩咐管事的,着几个得力的小厮,并六个丫鬟,再带个嬷嬷,用珠姐儿新制的那顶六抬轿,预备着把那丫头接回来。”
翎儿听后些许惊讶,“夫人要把宜姐儿接回来”
许氏甩了下手帕,慢条斯理道“既然京中多有传言,我把她接回来就是。再者,也不好太丢了自家的脸面。”
许氏拿起手帕按了按嘴角,“姑娘年岁渐大了,在庄子上多有照顾不到,迎回府中,眼皮子底下,倒也放心些。”
一个没了娘的孤女,还能掀翻了天不成
许氏低低地笑了起来。
梅氏,不,虞静宜好起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出来好好看看这个庄子究竟是什么情况。
俗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更何况,如今她已决心以虞静宜的身份重新开始,更应该了解下自己现在处于一个什么情况。
虞静宜披着一件厚褂子,坐在她这个院垂花门下的一个小亭子里,小口喝着湘竹刚熬好端过来的药汁。
白蔷站在一旁,手里捏着个纸包,打开是几颗蜜饯。“姑娘,这是李嬷嬷托人出去带回来的,姑娘若是觉得药苦,就含块这个蜜饯。李嬷嬷说了,这是秋柿子做的,甜得紧呢。”
虞静宜嗯了一声,继续一边眺望远处一边喝药。
这处庄子似在半山腰上,每日晨时出来,各房各院中甚至有云雾缭绕,煞是好看。应是在远郊的原因,这儿的风景秀美,连呼吸之中也比寻常地方多了一丝草木湿意,十分雅致。
她前世家住辽东,多是广袤无垠的平原,她是个后院女子,又整日忙着与其他莺莺燕燕斗来斗去,故而甚少有机会到山林之中享自然之美。
待她老了后,大局已定,儿孙满堂,她想要到处走一走,身体却不复年轻时强健,加之儿孙们总希望老太太留在家中安享晚年,所以也没能圆满一下这小小的心愿。
虞幼宜望着远处满眼青翠,喟叹了一声,喝干最后一口药后把碗递给了湘竹。
白蔷瞪大了眼睛,很是惊讶。这药汁之苦,连她守着炖药的时候,闻到飘起来的药味都忍不住干呕,虞幼宜竟然面色不该喝完了一整碗。
虞幼宜只看白蔷面色便知她在想什么,心里偷偷笑了起来。前世她过了花甲之年后,身子骨慢慢就时常会有一些小病小痛。养生滋补的东西不知喝了多少,这边儿子敬上来一盅,那边孙儿送过来一盏。活了这么大岁数,也在阎王身边路过几回了,哪回不是苦得发酸的药来拉回来呢。就这一小碗,不过小意思。
虞幼宜看着白蔷手中被牛皮纸包着的橙红色挂了一层霜的蜜饯柿子,倒是有些发起馋来。许久没吃过这些东西了,况且这又是李嬷嬷好心想法子寻来的,不好太拂了人家的意,便伸出手来拈起一块,细细地嚼了起来。
白蔷看着虞幼宜吃了蜜饯后心里舒了口气。有那么一瞬间,姑娘看向她的目光不像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倒像,倒像是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白蔷摇了摇头,自己简直是在混想。姑娘天生丽质,且花一般的年纪,什么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白蔷出神的空档,虞幼宜目光瞥过湘竹手中拿的碗,不禁皱了皱眉。这碗虽然是白瓷的,但碗壁上夹杂着零星黑点,一看便是瓷窑里剩下的次品。而且碗底有个小小的豁口,已然有些微微发灰,一看便是用了许久了。
虞幼宜一阵冷笑,这种烂糟,前世时她家里最末等的丫鬟用得也比这强百倍。好好的一个庄子,嫡出的小姐竟然就用这种破烂东西。
湘竹看虞幼宜的表情,不禁难过起来。她知道,别说姑娘,就是门口看门的也不该用这种东西。可是庄子上人人见姑娘被送过来后主家就再没了音讯,都觉得姑娘已然是被厌弃了的,于是都怠慢起来。
虞幼宜拢了拢身上的厚褂子,曾经是上了年纪的人,对身子比一般年轻人更重视些。她徐徐站了起来,“这碗,哪里得来的,是庄子上的奴婢送过来的么”
湘竹难过地低下了头,“是小姐来的第三年庄子上的管事给送过来的。原本有一套,但其他的用得太久,或多或少有些磕碰,也就这个还像样些了。”
虞幼宜看着两个丫鬟,心中一阵妥帖。日子虽是难过了些,好在身边的人总算都真诚忠心。
“这套坏了,就没人来送些新的么”
白蔷回道“那年姑娘还小,喝着药打碎一只。奴婢和湘竹去找管事婆子要,谁知”白蔷想起过去的事,不由得咬牙切齿起来,“谁知那恶婆子竟说按小姐的份例只用得上这个,别的再没有了。”
湘竹听着白蔷的话,也是愤恨不已,“那婆子还说,如果姑娘还要别的,便只能给府上传信。那许氏自从太太过世了后便管起家来,又一直把姑娘视作眼中钉,怎会搭理我们”
虞幼宜听着两个丫鬟说话,并未开口。
好一个连阳侯府
听着两个丫鬟所言,这嫡女的日子过得还不如她从前一介失了宠的庶女强。
虞幼宜眯了眯眼,前世自从她当家后,对这些曲意奉承颠倒黑白的奴才们最是厌恶。看起来,这偌大一个侯府表面上看着花团锦簇,内里却是一团混乱。
她前世自从儿子们娶妻之后便撒手不再管家,但多年的手段还在,这些腌臜,还不入不了她的眼。
“把这碗拿着,如今管事的都在哪,带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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