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还在气头上气着,鼻息重重。许氏在一旁轻柔地给虞景捋着后背,虞玉在下方迷迷糊糊地当孝子,虞静珠在原位置半声不吭。
虞幼宜静静看着面前这一幕,心内叹了口气。
好兄友弟恭的一大家子。
虞静珠在对面一直瞧着虞幼宜的模样,见她没什么反应,一抹担忧之色马上爬上虞静珠的面庞。
“姐姐也劝劝爹爹吧,爹爹看来真是气着了。”
说罢,又蹙眉望着外面。“大哥也真是的,姐姐回来了他还在外面。大哥可是姐姐嫡亲的哥哥,如此这番,外面的人还不知道怎样议论呢。”
虞幼宜面色一冷,真是个懂事伶俐的妹妹。
见虞景还气着,先把自己拉进去,再不经意间暗暗踩一脚虞楚,拨弄是非。
以前的虞幼宜被厌弃至此不知有几分她的手笔。
虞幼宜想到从前的原身,面色加冷了。
以原身刚回府的性格,遇见了这种事,恐怕自己心里也乱着,何来心思劝慰虞景。更何况她又是个不愿被人拿着话柄的性子,说不定还要顺着虞景也责怪起虞楚来。
于是好好的一对兄妹,先是慢慢被虞景厌弃,再然后兄妹渐渐离心
虞幼宜看向虞静珠,虞静珠满眼皆是担忧哥哥姐姐的神情,分明是一个乖乖女模样。
许氏和虞静珠,真是打得一手好牌。
上边虞景听到了虞静珠的话后,果不其然,又开始怒气冲冲起来。
虞楚曾经也是三岁开蒙五岁写诗的好苗子,又是他第一个儿子,生得又那般俊朗。虞景几乎是以最大的耐心一步一步教导他长大。
可他怎么就这样了
虞景脑海记忆中,那个玉面仙童一般的娃娃抬头喊他爹爹的画面,和长大后的虞楚把酒壶偷偷摸摸藏在袖口的画面相互重合,登时一张脸气的青紫涨红。
“都是死人吗还不快去把那无用的混小子捉了来”
虞景说着,一巴掌推了下易总管“快去快去”
易总管冷不丁被推了个踉跄,急忙赶着去了。
“今儿不用晚膳了,本侯就在这儿等着,看他什么时候回来”
虞景的咆哮声几乎掀翻一个正院。
虞静珠见她话说了出去,虞幼宜却半点反应都没有,眸色暗了暗。
“姐姐怎么了。可是吓到了么”虞静珠轻轻出声。
虞幼宜看着虞静珠担忧的样子,忽然笑了。
一定要拉她下水是吧
“父亲。”虞幼宜清了清嗓子,稳稳开口。“父亲不必担忧,许姨娘平日里或许不好对大哥说什么,但女儿和大哥一母同出,想来大哥或可听进几句女儿的话。”
许姨娘的手顿住了。
这不是当面给她没脸么一边说她平日里不管教虞楚,一边又隐隐提醒虞景,她许氏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
虞景听了虞幼宜的话后,对许氏反而生出几分不耐来。平日里楚儿也是交给他管着的,也不知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
虞景拨开许氏的手,“让你教管着楚儿,你怕是从来没上过心罢”
虞静珠看着许氏难堪,连忙出声“爹爹,阿娘平时对大哥极有耐心,又和善,女儿和二弟平常都羡慕大哥得紧呢”
虞玉在前面想起前些日子和许氏说起虞楚的场景,只抿了抿嘴,没吭声。
虞静珠有些急了“二弟,你都是看着阿娘在操劳着的。”
虞玉忽地直起身来,也不应虞静珠的话,只闷闷地向虞景拱了拱手“儿子也去找找大哥在哪儿。”
虞景还在气着,听到后一摆手,虞玉便退了下去。
虞静珠在那儿坐着,心内百转千回。
二弟这是什么意思,他何时与大哥关系那么好了
虞景旁边的许氏原还指望着虞玉说几句话消消虞景的怒火,见虞玉转身出去了,不由得面色一沉。
这小子,平时跟他说的话全都当耳旁风。
只一瞬,许氏转向虞景,眸子里分明裹着晶莹泪水,泫然欲泣。
“妾身管教楚儿,楚儿未必听得进去。说到底,妾身毕竟不是楚儿的生身母亲,”
虞幼宜眉间一蹙,许氏这话,倒是在隐隐责怪虞楚不敬长辈。
虞景听了许氏的话后,想起虞楚平日里的模样,铁了心要上家法教训他一番。
许氏那边还在低诉。
“老爷若要责怪,妾身死不足惜。但妾身这么多年如何待楚儿的,老爷也是知道的。妾身把楚儿视作己出,凡玉儿有的,必少不了楚儿。许多东西妾身甚至可着楚儿先来,反倒忽略了玉儿。”
说到这里,许氏似是压不住心中的情绪,死死咬着双唇,眼中的泪水依旧一滴滴流了出来。
“老爷今天一番话,妾身操了十年的心竟全是多余的了如今楚儿这幅样子,又有老爷话在前,少不得都是妾身的错了”
许氏松开手,无力地瘫倒在地,如泣如诉,双肩微微颤抖着,任谁看了心中都实在不忍。
虞静珠立刻起身过来,连忙扶住许氏,转眼间也低低泪泣“阿娘辛苦操持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纵使是女儿看着都心内不安。”
虞静珠指尖握着帕子,掩在眼前擦拭着,忽然又转头看向虞幼宜,声音一片愤慨之意。
“大姐姐多年不在府中,自然不知道操持这一整个侯府有多辛苦。”
“姐姐怎可如此说阿娘”
许氏还在流着泪,“珠儿万不可如此说,宜儿也是关心则乱。”
虞幼宜坐着,看着这一出闹剧。
虞景在许氏落泪之时,已经是消了一半的气。见着许氏凄惨哭泣的样子,想起多年来她尽心尽力操持这家中,又慈和善待柳氏留下的孩儿,便深深叹了口气。
“起来吧,坐在地上做什么,一会儿奴才们进来看着了没得打眼。”
许氏在虞静珠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声音依旧是一片沙哑“为着侯府,妾身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许氏陪伴虞景多年,知道每每自己这副模样,虞景都硬不下心来责怪她。
虞静珠扶起许氏,冷冷地看了眼虞幼宜。
虞景坐正,低低咳了一声,看向虞幼宜“珠儿说得对。宜儿,以后万不可再如此看待你姨娘了。”
虞幼宜心里已经是不耐至极,见着许氏这副凄惨的模样,虞静珠这个眼神,不由得想起那时梦里的场景。
虞幼宜刚回府时,不愿让其他人看她笑话,便终日窝在自己的院落处不爱走动。
但耐不住白蔷和湘竹劝着,她便试着亲自做了碗莲子羹想去端给虞景。
她提着小餐盒,小心翼翼,满心期待,不知父亲会如何说,连心情都变好了许多。
待她到了虞景的书房前时,却听见了许氏和虞静珠的笑声。
多么其乐融融的一家子。
虞幼宜踌躇许久,还是鼓足勇气敲开门,提着她亲手做的莲子羹进了书房,却看见刚才明明一脸开怀地冲着虞静珠笑着的虞景,见到他进来后脸色冷了下来。
“终日在屋里闷着,像什么样子”
她几乎是放下餐盒,仓皇而逃。依稀间还听见下人们的窃窃私语。
“那就是大小姐可算舍得挪动大驾出来了。”
“这样也算是侯府嫡女还比不上庶出的二小姐。”
虞幼宜闭了闭眼,屏去这些画面。
从前的虞幼宜,是生生被这些尖锐刺骨的话蹉跎而废。
虞幼宜心里冒起一团火,满是原身的不甘。
虞幼宜身后,白蔷手掌几乎要攥出血来,湘竹也气得浑身发抖。
如此这般,倒像是她虞幼宜才是那个鹊占鸠巢的人。
虞幼宜蹭地站起来,一双眸子冷冰冰地看着面前三人。
“二妹妹说得没错,姨娘这十年来如何操持这一大家子,我确实不知。”
“这十年,我在庄子上甚至要看下人的眼色过活,自然不知道把我送来这庄子上的姨娘在家里是如何悠闲生活的。”
虞幼宜笑了,眼神像淬了毒一般,直直看向虞静珠。
“你看着许姨娘心内不安。”
“你用着我的东西,过着我该过的日子,每每午夜梦回时,想到庄子上的我,可有心内不安”
虞静珠移开目光,始终不出一声。
虞幼宜再看向许氏,“若是我娘亲还在,看到姨娘如此操持侯府,想必心寒犹胜天寒。”
她怀胎十月拼了命生下的孩子们,她满心欢喜爱护着的一双娇娇儿女,一个在庄子上孤苦伶仃整整过了十年,一个在府上硬生生蹉跎成纨绔公子。
柳氏若是做了那吃人的厉鬼,第一个撕碎的就是许氏。
虞景看着虞幼宜这副冷冰冰样子,和当初如此待他的柳氏像了个十成十,不禁恼怒了起来。
心寒犹胜天寒,柳氏当初便是如此。
虞景几乎要认为虞幼宜对着许氏,其实说的就是他。
“坐下这儿还轮不到你说话”虞景大喝一声。
虞幼宜似乎才回过神般,缓缓地转向虞景,直视着他的双眼。
她惨然一笑,想起许多事,落下泪来。
“父亲,你怎么舍得”
你怎么舍得让许氏把那么幼小的虞幼宜孤零零送到庄子上,又怎么舍得你如花似玉的女儿在京郊蹉跎。
虞景心里狠狠一顿。
他依稀间记起虞幼宜被送回庄子前的模样,小小的女娃娃咬着嘴唇死命憋住眼泪,似乎还是期待着他能说些什么。
但他依旧沉浸在烦乱的心绪里,甚至不愿多看他一眼。
幼小的虞幼宜就这样被送出了侯府。
虞景坐在上首,半晌没有一丝动作,仿佛雕塑一般。
良久,他的肩膀往下沉了沉,“你们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