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藏在袖子里的手气的暗暗发抖。
她筹谋了十几年,好不容易让虞楚虞景这对父子离心,如今这个庄子上的丫头回来了,倒是开始拉拢他们的关系了。
不行,她决不允许虞幼宜如此。
从前虞楚幼时,虞景对虞楚的喜爱之情是深深地刻在许氏的记忆里的,若是让虞楚再把虞景的爱犊之情夺了去,玉儿如何还有出头之日
她的玉儿只是一介庶子。珠儿是女子,尚且可以细细筹谋,或可嫁进个高门世家改头换面。可玉儿是个庶子,继承不了连阳侯的名号,连娶妻都不能娶好人家的嫡出女子。那些个庶出女子从小就在后院沉浮,能有什么好心胸,更不能给玉儿添半分助力。如此这般,岂不是一生都蹉跎了。
她的玉儿,机敏聪慧,玉面仙童一般的男孩,分明不比虞楚差
许氏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虞幼宜。
况且,珠儿必须嫁得好,好过这侯府的所有女子,她才可一世安心。
为此,玉儿必须要立起来。
许氏换上一副温柔面孔,轻轻走向虞景,抚着虞景的后背,语气里满是责怪地开口。“纵使如此,宜儿说的也太严苛了些,总得给楚儿留几分面子不是。”
虞景抬手拦住许氏,“让宜儿继续说。”
许氏倒有些怔忡起来。虞幼宜长相容貌酷似柳氏,从前柳氏也时常规劝虞景,但虞景一直是不耐烦这些,如今怎么有耐心听虞幼宜这么说了。
虞景没说话,之看着虞幼宜,内心却不住地有些撼动。
虞幼宜刚才那番话,字字句句都说到了他心坎上。
他虽与亡妻柳氏不甚和睦,但却一直爱护着两个孩子,连虞幼宜也是和他离了心,他才默许许氏将虞幼宜送往庄子上。
他心中本就隐隐约约有些愧疚,面对留下来的大儿子,更加爱惜,几乎是把对虞幼宜的愧疚全部转化成一腔慈父之心教导着虞楚。
他是个不甚会表达自己的人。虞楚的面容有五六分肖其母柳氏与幼妹虞幼宜,剩下三四分却是同自己和老太爷有些神似,他便更加喜爱虞楚,几乎是用最大的耐心一步一步带着虞楚成长。
连虞楚开蒙,都是他亲自提了酒寻了全京城最好的夫子家中去取经,又担心虞楚年幼怕生,拿了从夫子那里手抄的典籍一字一句嚼透了再讲授与虞楚。
易总管在虞景背后,也是感慨万千。
他是虞景少年时就跟着虞景做事的,虞景的很多事,连虞景的枕边人都不如他来的清楚。
虞楚幼时,每每犯了错,虞景身为严父总会严厉管教着。但事后,他经常看到虞景在书房中扯了干草来,又买了些手艺人看的图纸,笨拙地编着些小动物,最后再把这四不像拿给虞楚,只与他说是在外头买的,哄着他开心。
易总管比谁都清楚,虞景是有大期望在虞楚身上的,所以他如今才如此震怒。究其原因,正如虞幼宜所说,万般情绪不过都是从一片为父之心而来。
易总管悄悄叹了口气,退后几步,不再拦着虞幼宜。
他冷眼瞧着,这个家里最清醒的人竟是这位快要及笄的大姑娘了。
虞幼宜得了虞景应允,缓缓开口。
“父亲为人父,碍着脸面,纵有千般言语,也不好开口与大哥说。可父亲全部都付诸于行动,心中从来只盼着大哥的好,大哥却因此惧怕起父亲来,实在是不应该。”
虞景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全身经脉好像全疏通了一般,无比的畅快。
他与柳氏的这个女儿,如今看来,实在是有些心胸,更胜过寻常男子。
虞景看向虞幼宜的目光越发慈爱了些。
从前虞幼宜幼时怨怼于她,他只当今生与女儿都解不开这心结了。姑娘家只有年幼的几年和父亲亲近一些,大了以后如何还能像幼时一般。待到闺房里待不了几年,又像春燕般地咻的嫁与其他人家,此生更难有几回说知心话的时候了。
未曾想,宜儿虽在庄子上长大,反倒渐渐更通情知礼,心里的想法,说出的话比楚儿还清楚在礼的多。
许氏看着虞景的神情,越来越心惊。
这小蹄子轻巧几句话,竟直接把虞景的心掰了回去。
虞幼宜看着虞景面上一片郑重,知道自己说到虞景心坎上了,这些话算是说对了。她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这一家子就是互相有心结,以至于让许氏这妇人乘虚而入,落了上风。
她自己是走过一遭的人,自然知道父母之爱,为之深远。柳氏走得早,兄妹俩没能感受到太多母爱。而府中有许氏作妖,若是想不明白,再加上身边有人一挑唆,自然容易想拐。
其实若以她个人私心而言,她并不甚看得上虞景这个糊涂侯爷。便是心中再多为父之心又如何还不是偏着心眼默许了许氏蹉跎着虞幼宜十年,算不得什么好男儿。
当下毕竟要在侯府上讨生活,这些话就没必要和虞楚再说。先把虞景偏的找不着北的心掰正回来,其余的,留给虞楚自己慢慢思量罢。
她可以帮着虞楚许多事情,可毕竟最后继承侯府的人是虞楚而不是她,虞楚自己的心思也要慢慢成熟才行。
这一家子也是别扭得很,许多话如果像今天这样稍稍说开,也就没有其他的破事烂事了。
如虞幼宜,心中是渴望着多亲近父亲兄长的,可是庄子十年又一直是她心里的刺,虞景虞楚那头也只以为虞幼宜对他们多有怨怼,久而久之互相之间都离了心,也是可笑可叹。
“故而,女儿觉得,大哥此次确实该打。”
这一句话倒是把虞景说了个清醒。他如何不知虞楚该打,往常虞楚犯了错,他心里清楚着必须要让虞楚长点记性才行。可每次许氏来劝说几句,他心里实则又多有愧疚,狠不下心,也就不轻不重揭过了。
“好”虞景拍了拍手。“想不到我儿有如此心胸,更胜过楚儿。”
虞楚一脸愧色,妹妹今天所言,句句戳他痛点。
以前还觉得许氏待他慈和,如今看来许氏这番作态,只怕另有所图。
都说慈母多败儿,他瞧着许氏可没有以对他一般的慈和来教导虞玉,平日里教导虞玉多加严厉,更胜父亲。
想到此,再笨的猪脑子都想得清楚了。许氏这是在故意纵着他,包藏祸心。
众人皆是一震,大姑娘今日这番话字字一针见血,直击重心。
虞玉也有些怔怔。原以为虞幼宜只是一个乡下丫头,如今说的这些话哪一字哪一句不是字字珠玑。
院外探头探脑的下人们也议论开了。
“瞧着大姑娘不想许娘子院里传的那么无知懦弱啊。”
“就是,今天这番话,说的我都有些惭愧,回头要好好给爹娘赔个不是。”
当中有年纪大一些的婆子与管事,听了虞幼宜这话也不住地点头。
上了年纪的人,又育有子孙,听了这些话心里理解的更深刻一些。任凭他什么样的家庭,谁家没有些这个问题呢。
“大姑娘小小年纪,说起话来倒十分入情入理。”几个年长的互相讨论着。
“照你们说,那每次许娘子过来拦着老爷教训大少爷,别是另有所图吧”
另一人撇了撇嘴,“咱们也不敢议论这些,不过如今这么一看啊,许娘子怕是没有大姑娘在理些了。”
“我看许娘子就是想让大少爷再无所事事一点,二少爷好”
话尚未说完,旁边的人急急捂住了他的嘴。
“你疯了让主子们听到了小心你小命不保”
那人也急忙闭上了嘴点点头,又偷偷地躲在门口看院里的情形。
院子内,虞景想着刚才虞幼宜说的话,越想越觉得在理,也不住地点头。
“那依宜儿之见,你觉得该如何料理你大哥”
虞幼宜只对着虞楚行礼。“今日大哥是少不得吃些苦头涨涨教训了。”
虞楚听了虞幼宜的话后已经是一片信服,当下就给虞景个虞幼宜都行了大礼。“父亲与妹妹尽管开口,我再不敢不服。”
虞幼宜道“你我兄妹幼时母亲就不在了,许多事情没有母亲提点难免有些迷糊,父亲乃一家之主,不好事事躬亲。”
“若是母亲在,只怕母亲也觉得大哥是应该打一顿。就是如今父亲不忍再下手重责大哥,我也是要打的。既然母亲不在,便由我代替母亲,大哥可受得住”
虞楚重重点点头,“妹妹只管打,我受得住”
易总管很是疑惑地看着虞幼宜。方才虞幼宜说虞景生辰将近,虞楚不好近日不好带伤。如今又说该打虞楚,有些前后矛盾了。
他略一思量,倒也想通了。老爷是成年男子,又是一家之主,还正在气头上,那手劲儿必得是比一般人重一些的。大姑娘只是一介姑娘家,气力自然小些,自是不会像老爷亲自出手打得那么重。
如此,既打了大少爷让他长了教训,又不至于让大少爷带伤带太久,岂不两全其美。
易总管重新正视起虞幼宜。
这位大姑娘,可谓是蕙质兰心。
虞景也想到了这点,赞许地看向虞幼宜,“那便如宜儿所说。”
虞幼宜点点头,拍了拍手,拾起地上的水火棍,走到虞楚身边微微抬起头歉意一笑。“大哥,宜儿得罪了。”
虞楚摇摇头,对着虞幼宜咧嘴笑了笑,直接原地跪下,身子微微躬起。
“妹妹直打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棒打楚憨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