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中, 虞幼宜静静地坐在靠窗的一侧,孟凌则坐在另外一侧。
清书老老实实地和白蔷湘竹一起坐在二人下首,看着面色变幻无常的孟凌, 她心里欲哭无泪。
什么跟着去羊家再偷偷回府, 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听虞大姑娘的话, 坐侯府的马车回去呢。
坐了侯府的马车, 还不是一样可以在国公府前停下, 再偷偷溜进去完事。岂不比厚着脸皮蹭人家虞大姑娘的马车一起去羊家好得多
况且虞大姑娘看着是被羊家专程请过去的,这一趟只怕是要待上好一会儿。这么长的时间,夫人又不是傻的,肯定早就发现小姐偷溜出去了。
清书了解孟凌的性子,虞幼宜估计是没发觉出来,但她是感觉到了孟凌的小心思。孟凌害怕被国公夫人李氏发现偷溜出去只是表面一层,其实她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多与虞幼宜亲近一下罢了。
孟凌一贯是这么个性子, 看着哪家姑娘长得美, 又或者是哪家姑娘有能耐,就忍不住要闪着眼睛去结交一番。便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常常遭人骗。
还好,这次小姐看上的是虞大姑娘, 正好也赶紧把那什么虞二姑娘放一放。清书在心里苦中作乐地这般想着。
马车中寂静无声,只有车轱辘在路面上滚过的声音, 和透过纱帘传进来的街坊人声。
白蔷和湘竹是守着规矩不说话,清书是心里不好意思不敢说话。虞幼宜是没什么话要说所以不开口,孟凌却是反复想着虞幼宜方才训斥自己的那番模样。
虞幼宜虽语气重了些,把她说了个狗血淋头,但细细想来其中所言却都是为她好的。她那样在外面招摇过市,确实有些太过鲁莽。
看来虞幼宜也没有太讨厌自己嘛。
孟凌心里这般美滋滋地想着, 早已经把虞静珠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她此刻只满眼都是虞幼宜气度不凡的模样,心里不由自主有些小小地崇拜起虞幼宜来。
难怪听大哥说虞家楚哥哥自从虞幼宜回来了之后,慢慢收起了以前那些不务正业的样子,渐渐地变得越来越有模有样。现下看来,多半是虞幼宜的原因罢。
孟凌性格皮实,又屡教不改,在国公府里是个被孟流寒时常训诫的命,导致她对当大哥的人自然而然有一股敬畏之情。
而与她差不多大的虞幼宜竟然能反过来管束起虞家大哥,对她而言实在是太有本事了。
虞幼宜交叠着双手,纤纤细指中握着柄白玉绢丝折扇,此刻正闭着眼微靠在位子上,静静地在心中理着府里那些事的来龙去脉。
孟凌定在她身上的目光有些太过明显扎人,片刻后,虞幼宜终于是慢慢抬起了眼帘,潋滟眸光轻移至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孟凌身上,蹙起眉启唇道“怎么了,可是还有什么事么”
孟凌正想与她趁此机会好好说上几句话。
马车轻轻一晃,她又想起虞幼宜前些日子在侯府前遇到的那些事,眼神有些黯淡了下来。
“我在府里也听说了你那日的事你没事吧”
虞幼宜看了她片刻,随后淡淡道“无事,但差一点就有事了。”
孟凌听了她的话,手指不自觉地扭住了自己的袖摆。她再想起之前自己不分是非黑白,迎上面去就把虞幼宜剌了一顿的事,面色很有些不自在起来。
“上回在侯府那次,是我太冲动了,我不该,不该那么说你的,对不住啊”
孟凌低着头,心知自己赔的这个不是到底太过于苍白无力。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哪是她想收回就能收回的
唉,只怕虞幼宜心里因这事已经很不喜欢她了罢。
白蔷和湘竹有些惊讶地对视了一眼,还以为这孟大小姐是个风风火火又死不悔改的性子,没想到竟然肯低下头给自家姑娘认错。
清书的脸上倒是露出了一点与她年纪不符的欣慰之情,看着颇为滑稽。
自家小姐总算是懂点事了
孟凌依旧是低着头,好半晌才听见虞幼宜清冷的声音传来。
“不是不该那样说我,而是不该那般听风就是雨,听了别人的话便一股脑地全盘相信,转过头来便攻击自己并不了解的人。”
孟凌面色讪讪地,“我,我知道了,我下次再不会那般行事了。”
虞幼宜没回话,只是持着手中的白玉折扇,微微挑起了纱帘看了一眼外面。
京城不愧是京城,无论什么时候都这般繁华鼎盛。
她目光缥缈地瞧了半刻马车外的光景后,又轻轻收回了扇子,貌若不经意道“看你那般信任我家二妹妹,想必你们一定是认识许久了罢”
孟凌见虞幼宜似乎没再怪她了,而且还主动与她闲话起来。她立刻十分积极地转着眼睛想了想,又掰着手指数了下,“一两年罢我是前一年在府上办诗会的时候认识她的。”
虞幼宜听了孟凌的话,拿着扇子的手一顿,差点失手把这这玉骨绢扇落在地上。
坐着矮墩的白蔷和湘竹面色十分复杂不可言地看了一眼清书。
清书再一次非常羞愧地捂住了脸。
而正主孟凌还坐在那里,美滋滋地等着虞幼宜继续和她闲聊。
虞幼宜轻轻咂舌了一声,随后拧着眉道“一两年只这么短的交情,你便那样信她我看你对她的态度,还以为你们是幼时闺中就认识了。”
孟凌没觉出有哪里不对,只大大咧咧道“我幼时闺中认识的自然都是各家嫡出的贵女,静珠虽然过得十分风光,但到底是你家的庶出,哪儿能和我认识那么久啊。”
清书现在只想一把捂住孟凌这张带刺的嘴。
“那你们二人的交情定然不浅罢”虞幼宜依旧是拧着眉出声。
孟凌又仔细地想了想,然后开口道“也就还好吧,我就是那会子诗会见她生得颇为秀美,感觉她人应该挺好的,就和她结交上了。后来好像也就是偶尔她来我们府上一趟,我去你们府上一趟,旁的好似就没有什么了。”
虞幼宜听着孟凌这浑然不觉哪里不对的语气,心里只觉得十分无语。
“我现在算是知道国公夫人为何管束你管束得那么严了。”
孟凌疑惑道“啊这是为何我也很奇怪我母亲为什么非要这么严厉。”
虞幼宜无语道“你不仅识人不清,容易轻信旁人,还轻易便与旁人交心。你也是世家贵女,日后必然也会嫁一户家世显赫的夫家。你这般作态,日后如何管家,如何持家只怕别人稍微露点好,就能把你骗的什么都不剩了。”
孟凌嘴巴张成了一个圈圈,“是,是这样的吗”
虞幼宜方才提到显赫夫家时,心里微微一动。
孟凌上辈子的结局太过凄惨,不比虞幼宜好半分。她心里每每想起,总也有些不舒服。
她原以为上辈子的虞静珠能顶了虞幼宜的婚约嫁进孟家,自然是孟家长辈的应允。可国公夫人似乎是极其不喜欢虞静珠的,更是要求孟凌不准与其来往。
现在想来,上辈子的李氏逝世的那般早,致使府中管家大权落在虞静珠手中,不知李氏的死是否有虞静珠的手笔在其中。
孟凌看到虞幼宜的眼睫微微动了动,随后持着扇子敲了敲车壁,对着她开口道“说起来,你年岁也不小了,只怕也快要及笄了罢国公府可有为你定亲么”
孟凌摇了摇头,“没有,我母亲说这事急不得,且先慢慢看着。”
虞幼宜心想,只怕是李氏觉得就算她急,也没有哪几户人家能让孟凌继续这样单纯无知下去。恐怕她嘴上说着不急,心里急得上火呢。
“那你呢,你可有心悦的郎君了么”
虞幼宜的语气十分轻柔随意,宛若女孩子家互相之间的闺阁闲谈一般,让孟凌放下了所有防备。
当然,孟凌本来对人就没什么心防。
她听了虞幼宜的话后,娇俏的两侧面颊忽地飞起一抹淡淡的红霞,眼神也不再像平时那样简单纯粹,而是渐渐蒙起了一层浅浅的悸动之色。
孟凌现在的模样,与空坐闺阁中遐思着情郎的娇娇女子别无二致。
虞幼宜听见她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梁家的公子风度翩翩,仪表不凡。我在诗会上曾遇见过几次,你识得他么”
清书这下可就没法儿忍了,她赶紧拉扯着孟凌的裙角道“小姐,你胡说什么呢在外面怎么能这般口无遮拦”
孟凌好似也察觉出自己这般有些失态,便抿了唇,头微微转向一旁。只是面颊上仍带着淡淡的一抹红色。
虞幼宜的手一顿。
从前的虞幼宜与孟凌不熟,虞静珠又常阻挠孟凌回自己娘家,故而她虽依稀听说过孟凌嫁到了哪户,却早就记不太清了。
只是现在听孟凌提起梁家,她模糊不清的记忆一下子便清晰了起来。
上辈子把孟凌折磨的死去活来,把一个好好的国公府千金蹉跎成一个凄惨妇人,最后使得孟凌心灰意冷悬梁自尽的那一家,正是梁家
而梁家的独子,孟凌前世的夫君,名唤梁文彬。此人表面上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在京城中虽然没什么太大的名气,但偶然有人提起也会夸赞两句。
谁也没想到这梁文彬私底下竟是那般龌龊恶心的男子,吃喝嫖赌样样皆沾,回到家中对孟凌更是颐气指使,甚至吃醉了酒还要对孟凌拳打脚踢。
完完全全是一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败类男子。
梁文彬的那个娘也是如此,惯是会惺惺作态。在外装得一片慈和,在家里却是个苛刻恶毒的老虔婆。孟凌嫁去梁府后,日日都要去梁母面前立规矩,梁母更是把孟凌当做是梁家的奴婢来对待,动辄便是斥责打骂,苦的孟凌还不如梁文彬的一个暖床丫鬟来得自在。
即便这般,梁母还要在外面哭诉孟凌不懂规矩,让整个京城的人都以为梁母慈和好欺,孟凌仗着国公府千金的身份嚣张跋扈。孟凌闺中皮实的性格原本就是京中出了名的,梁母那般作态,所有人便都相信是孟凌不敬婆母。
而前世,孟凌因她这个天真性子,被梁文彬表面上文质彬彬花言巧语哄得一颗心都挂在他身上。梁家主君走得早,原也只是个五品小官,在京城中算不得多么清贵的人家,自然难以匹配身为国公府嫡女的孟凌。
但孟凌铁了心要嫁梁文彬,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到底心疼女儿,又见那梁文彬虽然家世普通了些,但却是个仪表堂堂的好男儿,便松口了这门亲事。
日后,便是她知晓的那个结局。
她收回心神,看着马车那侧如今面颊微红的孟凌道“梁家的梁文彬”
孟凌轻轻嗯了一声,面上的绯红之色愈发明显。
虞幼宜蹙起了眉,“梁家家世太过普通,并不配得上你,想来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也是不会喜欢他的。”
孟凌立刻道“文彬文彬他虽然家室普通,可人却俊逸无比,满腹才学。我不在乎家世,我只在乎他人怎么样”
孟凌的声音越来越小。
她抬起眼睫,悄悄看着虞幼宜。
今日这一遭,她心里已经完全敬服起了虞幼宜。孟凌此刻眼里有些不确定的神情,似乎是想征得虞幼宜的意见一般。
“母亲不大喜欢他,我和静珠也提过,静珠倒是说文彬他是不错的。幼宜,你觉得他怎么样”
虞幼宜轻舒了口气,眉头越蹙越紧。
“梁文彬绝非你良配。”
孟凌原本心里期待无比,想要听到虞幼宜认可的话语,却没想到虞幼宜是这般态度。她面上神情一下子就变得无比沮丧,口中喃喃出声。
“怎么连你也这般觉得”
清书看向失落的孟凌,太太的眼光自然是不差的,虞大姑娘也是个明白人。就连她自己也不甚喜欢那位梁公子,她总觉得梁公子看着孟凌的眼神表面上斯文,底下却仿佛对孟凌有所可图一般。
虞幼宜叹了口气,正想再说几句劝阻一下孟凌时,马车停了下来。
丁启恭恭敬敬的声音响起“大姑娘,咱们到了羊府了。”
白蔷和湘竹立刻先行下了马车,轻撩开帷幕将虞幼宜扶了下来。清书待三人下了之后,也扶着失魂落魄的孟凌下了马车。
羊府前,有两个穿着打扮颇有规格的管事候在这里,近旁又有好几个穿戴秀气的丫鬟。这几人一直候在这边,一看到虞幼宜下车后便立刻笑意吟吟地迎了过来。
羊夫人吩咐过了,这是羊府的贵客。此刻更是无一人敢看轻这位近日流言颇多的虞大姑娘。
几个丫鬟中间,又有两位穿戴十分贵气,但半分不落俗套的女孩子。一高一矮,见到虞幼宜后也笑着迎了上来。
高一点的是原来在公堂上见过的羊家大小姐羊芷凝,矮一些的是虞幼宜出手相助带回京城的小婧,如今的羊家二小姐羊芷静。
羊芷静在羊府待了这些天,先是慢慢把身上的伤养起来,又开始从头一点一滴地学着贵女的规矩。她本就生得白净可爱,此刻换上了一身上等的衣裳,更不输于其他的同龄贵女半分。
虞幼宜先是笑着和羊芷凝互相行了平礼,又微微弯下腰来摸了摸羊芷静的头。
“静儿如今是越发的漂亮了,我方才在马车上看见,都晃了神呢。”
羊芷静虽回了羊府已有些日子,但到底她已经没有太多关于羊府的记忆了,羊府又这般富贵,她一朝从宋丽娘身边的小婢子变成了千娇百贵的嫡小姐,一时半会多少还没有完全适应过来。
此刻见了熟悉的虞幼宜,倒让她放松了一些。
“幼宜姐姐安好,我一直盼着姐姐过来,总算是盼到了。”羊芷静已经不像从前那般畏手畏脚,此刻她大大方方地露出了个笑脸,高高兴兴地看着面前的虞幼宜。
虞幼宜瞧见羊芷静腰间佩着的那枚平安扣,正是先前在侯府时虞玉赠她的那一枚。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虞幼宜是羊家的大恩人,羊芷凝自然是对她很友好的。更何况她看着虞幼宜不卑不亢,又十分明事理,再加上自己的母亲羊夫人也时常不住地夸赞虞幼宜,羊芷凝便也有心和虞幼宜交好。
她听了羊芷静的话笑了笑,十分亲和自然地看向虞幼宜道“正是,小妹她到底流落在外多年,这一遭回来了,一时半会儿对我们还有些不甚熟悉。我瞧着她倒是喜欢幼宜的紧,偏我母亲也很是喜欢你,不如幼宜直接来我们家做女儿算了,我们三个做成对姐妹,岂不自在。”
羊芷凝谈吐文雅但不拘谨,举手投足间也颇为大方。既有女儿家的娇态,又不会让人觉得矫情太过,待客时更是落落大方,让人心生好感。
她这一番话说得巧,逗得虞幼宜弯起眼睛笑了起来,只道“若真是留在了你府上与你和静儿做了姐妹,那便真真是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倒是我的福气了。”
虞幼宜此话说的不假,羊府虽谦称是医商,实际上却是实实在在的皇商。几人刚一到羊府,湘竹便被羊府的富贵迷花了眼。
白蔷虽是已经来过一次了,可也不住地在心里再次感慨羊府的富贵。
羊府地界甚广,不输与将军府和连阳侯府半分。几人刚一进前厅,遥遥映入眼帘的便是广阔大气,更添恢弘之感的影壁。上面更是用各色玉石珠宝一颗颗镶嵌成了一整幅的绚丽纹样。
羊芷凝挽着虞幼宜的手臂轻声道“母亲原也想要到府门前迎幼宜姑娘,但她的身子骨还是有些虚弱,府里的人便劝住了她。此刻怕是正在里头念叨你呢。”
虞幼宜笑了一声,并不在意这些小事,“幸亏将夫人劝住了,若真是拖着病体来府门前迎我,那可就折煞我了。”
羊芷凝脸上的笑意更加柔和了,她正想带着虞幼宜往里走时,却忽然看见后面缩手缩脚的另一对主仆。
孟凌心知就算羊家和孟家再熟,但如她这般跟着贵客一同前来,依旧是极为不妥的事。况且羊夫人是个极重规矩的人,虽病了这些年,但从前威严的名声依旧留在孟凌的心中。
清书也是止不住的尴尬,只能不由自主地和孟凌一起在后面躲躲藏藏。
虞幼宜抿了唇没说话。孟凌到底年岁也不小了,许多事情合该自己心里有个分寸。她在府前教训孟凌一次是念着孟凌太过鲁莽,如今到了羊府,这事便留给孟凌自己解决罢。
羊芷静不识得孟凌,只乖乖站在一旁不说话。孟凌缩过来缩过去,羊芷凝眯起眼睛才看了个真切。
“凌姑娘你怎的”
羊芷凝发现那人是孟凌后吃了一惊。之前她明明听母亲说国公夫人把孟凌关起来了,这怎么如今又偷跑出来了。
而且还穿的这么奇奇怪怪。
孟凌原本只想躲在前院里等虞幼宜出来,谁知一下子就被羊芷凝给看到了。她硬着头皮,磨磨蹭蹭地带着涨红了脸的清书道“芷,芷凝啊,许久未见了,我过来看看你和你小妹。”
羊家和孟家来往多,羊芷凝自然也和孟凌是老熟人。她知道孟凌那个莽撞的性子,心想多半又是孟凌出来遛弯,结果撞上了虞幼宜。
这倒也不打紧,孟凌听见羊芷凝愣了一瞬后便笑着道“既然你也来了,就和幼宜姑娘一块儿去与我母亲说说话罢。”
孟凌方才一直在后面躲躲藏藏不肯出来,就是因为害怕见到羊夫人。羊夫人规矩严,又和李氏相熟,只怕前脚看见了她,后脚就要叫人去给国公府的李氏传话。
那自己费这么大事不就全做无用功了嘛
她大吃一惊,急忙上前来拦住羊芷凝道“别别别,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你母亲身体还没好全,我还是别去叨扰她了,我就在你院里待一会儿,好不好”
羊芷凝看着可怜巴巴的孟凌,只好无奈地吩咐了身边的一个丫鬟道“把凌姑娘带到我院子里好生伺候着,叫人再拣盘果子给送过去。”
孟凌熟悉羊府,她与虞幼宜摆了摆手,不待羊芷凝吩咐完便自己一溜烟带着清书跑了过去。
羊芷凝看着孟凌见鬼似的背影,又无可奈何地吩咐了丫鬟一句。
“找套我平日里穿的衣裳,拿给凌儿换上,叫她别穿那身丫鬟衣裳了。”
丫鬟点了点头便去了,羊芷凝重新笑着挽住虞幼宜,羊芷静在另一侧自然而然地拉住虞幼宜的手,三位女孩子一同有说有笑地向里走去。
一路上,羊芷凝时不时地和虞幼宜闲话,几人穿过层层叠叠的游廊与错落有致的园林,来到一处极风雅的宽阔院落前。
堂屋内,羊夫人倚在正上首的一把贵妃椅里,一旁有个小丫鬟半蹲着为她摇扇送风,另一旁又有个丫鬟端着茶盏奉在一旁。
羊夫人手旁的紫檀矮几上有一樽鎏金香炉,此刻正袅袅漫出一丝轻烟,却不是向上飘去,而是缓缓地顺着炉身滑落,再覆着紫檀木几向下稳稳垂落。
轻烟触及地面时轻轻散开,整个屋子都隐隐约约地萦绕着一股沉静高雅的香气。
忽地,轻烟一晃,屋内左侧坐头把椅,居于羊夫人之下的另一位妇人开了口。
“弟妹,那虞家大姐儿可不是什么省心的人物。我不怎么出门,都听到过她那些乌七八糟的传言。这样的姑娘,弟妹怎的还偏往家里请了。”
说话的妇人是羊家大房的媳妇,羊赵氏。
赵氏说完这话后,又微微皱着眉掩了掩嘴,等着羊夫人开口。
谁知羊夫人只是依旧静静地倚在贵妃椅上,目光看向院外,手指还时不时地抚着腕间的一串红珊瑚手钏,就是不应赵氏的话。
赵氏见羊夫人爱答不理的,自觉被羊夫人下了面子,立刻有些不悦地道“弟妹,就算你是主母,管着府上的家事,也不能做出这番态度不是弟妹别忘了,你病的那几年,是我替你打理着这些,羊家才依旧平平稳稳着的。”
羊夫人听了这话微微一笑。
“我也知道从前麻烦了嫂嫂许多。这不,静儿一回来,我立刻就接手了府中的事,免得继续让嫂嫂烦忧。”
赵氏被堵的没声,听了这话干笑几声,心里却是不住地埋怨。
呸放什么香屁呢她管着羊府这么多年羊安氏都病歪歪的,如今二丫头一回来,她就立刻把这香饽饽收了回去,这会子还偏说是体恤她才这般,恶心谁呢
屋外传来几个姑娘交谈的清脆声音,虞幼宜与羊家姐妹二人的身影渐渐变得清晰,正往这边走来。
赵氏看着其中最娇小白净的身影,眼里划过一丝阴霾。
二丫头都走失多少年了,如今居然还能被找回来就是因为二丫头一回来,原本油尽灯枯的羊安氏身子骨立刻就好了过来,跟打了鸡血似的,又把她经手多年的管事权给收了回去。
怎么不病死她算了
羊夫人没理赵氏,只是一看到虞幼宜便马上扶着身边丫鬟的手,慢慢地就要走过来迎虞幼宜。
虞幼宜哪儿能让身子还没好全的羊夫人迎过来,她立刻和两姐妹上前一步,扶住欲迎出屋外的羊夫人慢慢坐回贵妃椅上。
赵氏抬起茶盏斟了一口,又借着茶碗遮着暗暗地翻了个白眼。
区区一介乡下丫头,这羊安氏倒是当成宝贝一样供着,什么东西。
虞幼宜把羊夫人扶回贵妃椅,又悄悄打量了下这间屋子里的陈设摆件,不禁暗暗咂舌。
身后的白蔷和湘竹简直看得眼花缭乱。白蔷虽那次与许老爷夫妇来过一次,但可没进到羊府里面,哪知道羊府里面又是另一番天地。
羊夫人坐稳后,虞幼宜的手不经意间划过那把触手温润的贵妃椅,立刻感觉出来这是金丝榔木制成的,且看这贵妃椅的规格和架势,只怕是一整块金丝榔木雕琢而成。
金丝榔木长势缓慢,若要长到这么大一块,少说也要百年之久。小块的金丝榔木就已经相当值钱,更别提这一整个金丝榔木做的贵妃椅了。
就连侍奉在左右两边的侍女,身上穿的也是云锦制的衣裳,头上也不乏海蓝宝等珠串簪花。
而羊夫人手边的矮几,也是小叶紫檀制的,上面那个鎏金香炉也是极其不俗。这些倒也罢了,唯有香炉中缓缓向下流淌轻烟的香料最是不凡。
沉香木,侯府倒也不是没有,只是要虞老夫人那样的尊长才用得上,便是虞景平日里也不大使这个。
虞幼宜闻着这股高雅悠长的香韵,笑着开口道“这是珈蓝罢百闻不如一见,果真是极高雅沁人的。”
羊夫人颇有些惊喜,一旁的丫鬟抬来了一座盖了金丝软垫的圆凳过来,虞幼宜推阻不过,便贴着羊夫人在上首坐下。羊芷凝和羊芷静给赵氏福了福,笑着坐在赵氏对面一侧的位子上。
羊夫人握住虞幼宜的手道“不愧是侯府的姑娘,晃眼一闻便闻出了这是珈蓝。连我都要捻了这香末才能辩出来呢。”
虞幼宜笑道“夫人这便是谦虚了,幼宜一介小辈,哪里就能和夫人比了。”
如今的她说起这样的奉承话已经十分自然流畅,倒像是真的只是一个年轻姑娘家一般。
羊夫人依旧是拉着她的手,越看越喜欢,只笑道“瞧瞧侯府大姑娘的气度,凝儿和静儿可得好好学一学。”
羊芷静笑着点点头,羊芷凝道“方才我还与幼宜说要同她做姐妹呢,这不,正巧迎着了母亲的心意了。”
羊夫人弯着眼眸轻嗔道“就你会说。”
一旁的赵氏看着这几人之间和气融融的模样,没甚表情地扯扯嘴角。她把手中的茶盏不轻不重地放在一旁,随即抬头不经意般开口。
“这大姑娘瞧着果真如同外边的人说的那般,只是为何如今倒是一个人过来了,怎么不带上你府里那位二妹妹呢。”
羊夫人眼里的笑意冷了些,这赵氏不满二房的人当家,专爱与羊夫人作对,给二房找不痛快。
如今侯府两个小姐之间的事传的沸沸扬扬,街头巷尾连小娃娃都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赵氏这种爱打听的自然也知道,却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赵氏不喜欢羊安氏,自然也不喜欢和羊安氏交好的人。而虞幼宜把羊芷静带回京城,羊芷静回了羊家,害得她管家权一下子被羊安氏夺了回去。她心里自然也是烦虞幼宜得很。
要不是这丫头,羊安氏估计没两年就病死了,哪儿还有这会儿谈笑风生的模样
虞幼宜敛了笑意,面上没显出不悦的模样,只是到底也没方才那般愉快。
没想到羊家还有这么个尖酸刻薄的二房,难怪她方才一进来就看见这二房的妇人面色阴了些,想是自己坏了她的好事,心里正恨虞幼宜恨得要死呢。
羊夫人见着虞幼宜脸上的笑容渐隐,冷冰冰一眼划过赵氏。
“嫂嫂可是忙糊涂了幼宜是我请的贵客,若嫂嫂想见二姑娘,合该早些下了帖子去请。不过侯府那样的人家,只怕嫂嫂你的帖子是递不进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章了,值得纪念,撒花撒花我弄个抽奖活动,感谢一直以来陪着我走过来的小天使们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