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玉在旁边默默听着, 心里虽然为许氏老大不舒服,却也不敢说什么。
易总管一直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当透明人,但心思还是一直活络着。
他能在侯爷身边当差这么多年, 自然是个人精中的人精。虞幼宜虽然回府还没多久, 但他已经慢慢看出虞幼宜非但不是那等软弱好欺的性子, 反而是个绝不吃亏的。且瞧着她心思也是灵活得很, 当真应了那句七窍玲珑心。
方才端看着, 大姑娘只怕心里是打定主意要让许氏来拜柳氏灵位的。可大姑娘并没有以理相劝,反而说起自己的不是。老爷原本心里对许氏想的是可来可不来,现下大姑娘这么一遭,老爷心里反倒拿定主意叫许氏必得前来。
易总管看着虞幼宜这副明事理懂规矩的模样,心里连连叫了声好。
这招以退为进,实在是妙。许氏在后院已经站稳脚跟多年,这次只怕是遇到对手了。
易总管度量着是时候了, 便上前来给虞景拱了拱手。“老爷, 不好耽搁了时辰,不如让奴才去请许娘子罢。”
虞景点点头“快去快回。”
易总管去了不久,虞静珠便过来了,身边照例簇拥着三四个丫鬟。只是今天她没有往日打扮的精致华丽, 反而穿着有些素净,胭脂看着也没怎么上, 面上显得没什么气色。
她身边的丫鬟也不像往常一样带着扇子和伞等物,反而拿了个小巧的手炉,另外一个手里抱着个披肩,似乎是防着冷着她的样子。
虞静珠心中微恼,她原本以为爹爹不会来,虞幼宜的丫鬟来请的时候, 她便见都不见直接叫人打发了,谁知爹爹竟然在。若早知如此,她必不会称病不来。
可如今话都放出来了,做戏就要做足全套。
她白嫩的手指抚上自己的脸颊轻轻按了按,只觉得一阵刺痛。
虞幼宜若不是她,自己怎会遭了父亲的打,如今面上还微微红肿着没消。
虞静珠进了院子,先给虞景行了礼,随
即轻轻掩住嘴蹙起眉咳嗽了两声,一派柔弱之感。
虞幼宜抬起眉眼,饶有兴致地看她准备说些什么。
虞景原本对她今日称病不出的事颇有微词,见她气色不是上佳,便不再说什么,关切地问道“珠儿是怎么了”
虞静珠微微抬头,刚一张开口,又忙不迭地咳了一声。她身后的绿羽回道“回老爷,姑娘昨日一回去便说是自己行事不当惹得老爷生气了,抄了半宿的家规呢。夜里风冷,这才着了凉,有些风寒。”
虞静珠扭头低低一声“住口,谁让你多嘴多舌了。”
随后又转过头来柔弱一笑“父亲别担心,已经喝过药了,这点小病挨不着什么。祭拜太太才是第一要紧的事。”
虞景看她果真面色苍白又连连咳嗽,皱眉道“若真的支撑不住便还是回去歇着,身子最重要。”
虞玉也是担忧地看着她“是啊二姐,别把身子弄坏了。”
虞楚上下看了虞静珠一眼,目光转向一旁,没说话。
虞幼宜轻轻掩着嘴“妹妹可请府医来看过了耽搁了可就不好了,这事千万马虎不得。”
虞静珠道“姐姐放心,不是什么大毛病。”
虞幼宜上前一步,蹙起眉毛担忧地看了虞静珠一眼,随即轻轻叹了口气。
“没事就好,原本该叫妹妹回去歇息的。只是这开祠倘若妹妹不在,传出去恐怕不太好听,如此便只能委屈妹妹一下了。”
虞景一顿。宜儿说得有理,这事若传出去,只怕外边的人都觉得侯府治家不严,子嗣不睦。
“宜儿说得对,珠儿且还是忍忍,待到拜完了后再回去慢慢歇息。”
虞静珠心中恼怒,却不敢表露在脸上,只能低低称是。
不一会儿,易总管在前,引着许氏到了。许氏虽也心中很不高兴,但依旧笑吟吟地给虞景福了福。
“叫老爷久等了。”
虞景念着刚才虞幼宜说的事,只板着脸点了点头,又开口道“迁院的事回去后马上叫人办好,不可再拖。”
许氏略略一怔,便一反应过来
是虞幼宜捣的鬼。她慈眉顺眼地应了一声,起身时暗暗瞪了洛儿一眼。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虞景沉沉道“既然都到了,便进去吧。”
旁边早已侯着的管事拿着一大串看着很是古朴的钥匙,打开了祠堂的青铜大锁,又有两个小子上前来稳稳使着力推开两扇乌木大门。
吱呀一声,大门缓缓打开,里面供台上一排排虞家先人的牌位随着大门的打开,映在逸进来的阳光之中。
虞景先是在门外拜了一拜,抬脚迈过高高的门槛进去。易总管停在脚步,在院里候着。
许氏正准备跟在虞景身后进去时,虞幼宜微笑着伸手拦住她。
“姨娘合该等等。”
虞景已经在里头望着先人们的牌位陷入沉思,听不到外间的话。许氏忍了又忍,只好皮笑肉不笑地退到一旁。
虞楚与虞幼宜先走了进去,紧接着是虞静珠和虞玉,身旁伺候的丫鬟小厮们都留在了外面。
许氏待他们全部进了后,正重新抬脚准备进去时,忽然听闻里头虞幼宜轻轻一声细语。
“今日太阳略有些大,便委屈姨娘在外候着了。”
虞景依旧沉思着,也没听到虞幼宜说的话。
许氏见虞景毫无反应,顿时面上有些青白之色,悬在半空中已经跨过门槛的脚不尴不尬地收了回来,面色一片阴暗。
在侯府后院呼风唤雨十年,她都快忘记了,妾室是没资格踏入府中祠堂的。
她望着虞幼宜的背影,死死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几欲撕裂。
今日她原本就不欲来,找了借口推托。谁知这贱人生的三言两语便请动了虞景身边的易总管来凝香轩请她。
易总管来了,就等于是侯爷的意思,她怎敢再推脱不来。
今日开祠堂,府上许多稍有头脸一些的管事和旁的下人俱在外间侍候着。她来了以后,居然被虞幼宜当着这里所有人的面拦在外面不准进。
许氏只感觉自己面上火辣辣的,不欲转身去看其他人的神情。
只怕是都在嘲笑她不知所谓。
她深呼吸一口气,静静地立在外面候着。
虞静珠进来了后,见许氏被虞幼宜拦在了外面,立刻蹙起眉,瞪着虞幼宜。
“大姐姐这是什么意思,为何要把阿娘拦在外头”
虞玉赶紧拽了拽虞静珠,示意她不要再说话。“二姐姐别说了,怎可在这里喧闹。阿娘确实进不得祠堂,别惹得爹爹不喜。”
他抬眼望去,见虞景好像并未听到虞静珠的话,轻舒了口气。
虞静珠忿忿地看着虞幼宜,终究还是闭上了嘴。
虞景在前头,跪在蒲团上对着先祖们的牌位拜了三拜,身后的四人也跟着虞景深深地拜了下去。
过了片刻,虞景起身,执了三根长香,亲手点燃了后站着拜了拜,而后才将手中长香插进香炉中。
他收回手,似乎是思量了一会儿,又拿了三根来,亲手燃了递给虞幼宜。
“去吧,去拜拜你母亲。”
虞幼宜双手接过,走上前来,在一块与其他牌位相比,显得略新一些的乌木牌位前停下。
在虞幼宜的记忆里,虽然对柳氏已经有些模糊了,但依稀还能勾勒出一个明媚温柔的美人模样,眸如点墨,唇若含朱。
可斯人已逝,如今剩下的只有一块孤零零冷冰冰的牌位在此。
虞幼宜双眸似乎有些模糊,看不清前面一长串的复杂晦涩的名号,只清楚地看着下面那几个字。
柳氏霜岚之位。
她双膝跪在蒲团上,深深地拜了下去。
柳霜岚,原来这便是虞幼宜母亲的名讳,听着便能想象到是多么动人的女子。
她眼圈有些微热,说不清是为什么。
她前世一直不知道自己母亲姓甚名谁,也不知道母亲音容如何。今日一拜,便权当是拜自己的母亲了。
虞幼宜感觉到旁边的光弱了些,抬起身来一看,是同样执着长香的虞楚在一旁,此刻正怔怔地看着柳氏牌位。见虞幼宜起来后,转过头来对虞幼宜粲然一笑。
虞幼宜的心忽然安定了许多。
柳氏虽逝,但还有兄长虞楚在,前方的路还很长,且慢慢来。
虞幼宜和虞楚把香插进香炉里,也退到虞景身边。
看着面前这些上了年头却遮不住华贵的牌位,虞幼宜心中也有些撼动。
纵然她前世是大家主母,家里已经算得上荣华富贵,却也不及这真正的世家来的有底蕴。单看这祠堂里的众多牌位,就能看出子嗣连绵,家世悠长。
只可惜在前世,这样一个世代簪缨的侯府,竟然悉数散尽。
但凡什么东西,要烂都是从里子烂起。无论想与不想,她已是侯府中的人。侯府若落了事,她必定讨不到什么好。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侯府,合该好好料理一下了。
虞玉也认真的拜了一拜,虞静珠虽不情愿,但也低下头给柳氏拜了大礼。
拜完后,虞静珠余光看了眼依旧立在外面的许氏,心中很是不快,轻轻地咳了几声。
这几声传开,在寂静庄严的祠堂里显得甚是刺耳。
虞幼宜皱眉轻轻道“二妹妹且稳着些,这里毕竟是祠堂,列祖列宗都在,别叫先人们不喜了。”
虞静珠有些委屈地看向虞景“父亲”
虞景回过神来,看着虞静珠苍白的脸,想到这里到底供奉着虞家先人们,又觉得虞幼宜说的话有礼,便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珠儿且忍着些,若是在身子不适再回去歇息也不迟。”
虞静珠哑了声,只好站在一旁。她扫过虞玉,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时,虞玉却小声地开口了。
“二姐,父亲说得对,二姐该小心些。”
虞静珠气得想抽他两巴掌。
她担忧地看向外面,和许氏的目光刚好对上。
外头阳光有些毒辣起来,许氏心下一动,整个人看着有些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