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还在上头晒着, 虞幼宜实在维持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之后的事, 她也不甚清楚了。今日晕倒纯属意外, 虽然知道这副身子还很孱弱, 但没想到只是早膳没吃便落得个晕倒的情况, 这让虞幼宜自己也很意外。
不过既然要晕, 那便将计就计,给虞静珠下个小小的绊子好了。
今日的事,虞幼宜虽然只拿礼法说事,但其实心里还有另一层缘由让她实在生气。
来此地,是来祭拜她的亡母柳氏,许氏与虞静珠却如此恶心她,实在是忍无可忍。
好在虞景总算还讲几分道理。
虞幼宜陷入了昏迷之中, 对外界的事全然无知, 却迷迷糊糊的好像又回到了曾经的那个梦中。
只不过那时的梦只让她粗粗地大概知晓了下虞幼宜和侯府的情况,这次这个梦,却更为清晰了些。
又是虞幼宜的视角,只不过这次的她, 抬眼所及之处皆是他人的下半截身子,要努力仰着脸才看得到那些来来往往的下人的脸。
她心下了然, 这恐怕是年岁尚小,还是个孩童的虞幼宜的记忆。
旁边有一位比她高不了多少的丫鬟牵着她,她脚步一深一浅地往一处精致秀美的厢房内走去。
进了房中,先是看到一双缀着暖玉的金丝绣鞋。再往上看,映入眼帘的是华美的烟罗锦缎裙,腰边垂着几条隐隐闪着光泽的络子, 络子旁又系着个朱红色底绣着春燕衔柳的荷包。
小小的虞幼宜伸出手去,似要去抓那些络子。那人笑着抓住虞幼宜的手,是一双肤若凝脂又纤长秀美的手,手腕上带了个华而不俗的缠丝镯子。
手的主人微微蹲了下来,罗裙触着地,裙摆四下散开,仿佛一朵盛开的花。
一张酷似虞幼宜的柔和又明媚的脸映入眼帘。
虞幼宜脑内一阵恍惚,看着她那张美得惊人的脸庞。她的一双桃花眼,眼角微翘,与虞幼宜同出一辙。她的鼻梁挺拔又不失秀气,虞楚的鼻子与她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美妇人朱唇轻启“宜儿,你又
调皮了。”
她定定地看着美妇人,这便是虞幼宜的生母,连阳侯正夫人,柳霜岚。
还不待虞幼宜张嘴说话,画面陡地又是一转。依旧是在那同样的厢房,只不过小小的她这次是偷偷蹲在房外窗下,身边依旧跟着那个丫鬟,一脸的忧虑之色。
小白蔷担忧地拉拉她的手,“姑娘,咱们别偷听了,还是快回去罢,不然一会儿李嬷嬷又要打我手板了。”
虞幼宜立起手指竖在唇前“嘘”
房内,隐隐约约传来一男一女的声音。
柳霜岚似乎很是不耐烦,“我早就同你说过了,我从未与那戏子私下里有过什么接触。这些日子我本就身体不大舒服,一直在院中养病。说来说去你都不信,那你还来问我做什么,去问你念白妹妹吧”
虞景的声音又从房内传来,似乎很是激动。“好端端的,提念白做什么你若不是心虚,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白蔷似乎是惊呆了,两只小手紧紧地捂住嘴巴,一动也不敢动。而虞幼宜怔怔地蹲在窗下,小脸上全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爹爹怎么了,为何与娘亲如此说话
房内,虞景的话一说出口后,两个人沉默了好久都没再张口。
忽地,柳霜岚冷笑一声“我行事坦坦荡荡,问心无愧,便是你连阳侯,也没这资格如此对我说话。我倒要问问你,昔日你侯府到我家下聘时是如何说的,说你为人高洁,说你心悦于我,还与我父母说你清清白白,院里没有任何侍妾。”
白蔷听得更紧张了,她松开了捂着自己嘴巴的一双小手,贴到虞幼宜耳边紧紧盖着,仿佛这样就能让虞幼宜听不到这些话一样。
虞景像被踩了尾巴一样,“你你不可理喻”
一阵窸窣的声音,似乎是柳霜岚站了起来,声音冷若冰锥。
“我不可理喻我宜姐儿双岁诞辰的时候你把许念白领了回来,口口声声说她怀了你的骨肉。我也是堂堂将军的女儿,你倒是把我当傻子来耍”
“宜儿等了你那么久,就等到你给她
领回了一个姨娘”
虞景没声了,重重地坐在了什么地方。“你如今又要提这些作甚念白她一直谨小慎微,珠儿现在也不过是个奶娃娃。”
柳霜岚重重拍了下桌子“你偷养外室,连婆母的话都不听,又与那许氏暗结珠胎。虞景,你真是厉害啊,厉害到把我和我爹娘骗得团团转,直到那许氏揣着大肚子找上门来,我才知道你一直干的都是些什么勾当”
虞景似乎拿不住理,不知道再说什么,只低低的叹了口气。“念白她也是可怜,你就不能给她一处依靠之所吗”
柳霜岚连连冷笑,忽地声音低了下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破事吗许氏怀上胎时还尚未出阁。算这日子,是你与老太太去许家赴宴的时候。虞景,你便是那时候和还是姑娘的许氏暗通款曲的罢”
虞景猛地出声“你休得胡言乱语”
柳霜岚也不甘示弱“你若年少时便与你那念白表妹有情,为何不一早把她纳入门何苦要来招惹我”
“你当我柳家的女子如此好欺吗我告诉你,我若一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便是削了头发去做姑子,也绝不踏进你家门半步”
虞景腾得起来,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柳霜岚的厢房。虞幼宜和白蔷缩在暗处,没有被他发觉。
屋内沉默了一会儿,传来些许破碎的哭泣声,接着又是一连串的咳嗽。
虞幼宜仿佛才缓过神来,迈着小小的步子小跑进屋。柳氏一看见虞幼宜便立刻止住了眼泪,急忙用帕子擦了擦,翻出一抹笑容看着她。
虞幼宜走上前来,攥着自己的袖子在柳霜岚脸上拍了拍。“宜儿乖乖,娘亲不要哭了。”
柳霜岚仍在笑着,但眼里却全是伤感之色。
“说过叫你不准调皮的,下次不许偷听了。”
坐在里间的柳霜岚身影渐渐淡去,屋里漫出许多雾气,又缓缓散去。
还是在这间屋子里,只不过这次的柳霜岚躺在床上,虞幼宜的个头似乎稍稍高了一些。
她整个人趴在柳霜岚的床边,拿着湿帕子费力
地给柳霜岚擦着脸。
一旁有个极年轻看不清面容的丫鬟擦了擦泪,轻声道“姑娘,让奴婢来吧。”
虞幼宜摇摇头,执着地给柳霜岚一遍又一遍地擦着。
柳霜岚整个人躺在床上闭着眼,面容不复从前那般明媚,隐隐有枯朽之色。她没有再穿从前那般漂亮的衣裳,只是一身素白衣裙,发间不见半点珠翠。
虞幼宜喃喃道“娘亲爱美,宜儿拿娘亲最喜欢的玉兰步摇给娘亲戴上。”
柳霜岚仿佛听到了一般,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双眼,苍白的双唇也一扇一合。
“宜儿,不拿那些劳什子了。娘想干干净净地在这儿和你说说话。”
虞幼宜连忙撇下帕子,双手握着柳霜岚颤颤巍巍抬起的手。
这手已经有些干瘪,再不似从前那般盈润了。
只有柳霜岚的一双眸子还有些许光亮。
她强撑着伸出手来抚着虞幼宜鬓边的青丝,眼睛里满是慈和与不舍。
“娘与你爹爹说了,娘走了以后,叫你爹爹一定好生待你。”
“那许姨娘,宜儿要离她远远的,越远越好。”
她说着,眼角沁出几滴泪来,划过她的脸庞,滴在床褥上消影无踪。
虞幼宜死死忍着眼泪,点了点头。
柳霜岚收回手,重新躺回床上,双眼的光已经有些散了,只是一只手仍握着虞幼宜的小手。
“宜儿,娘去了,以后可不能再调皮了。”
柳霜岚阖上双眼,虞幼宜的眼泪顿时流了出来,茫然地拉着柳霜岚那毫无生机的手。
“娘亲,娘亲。”她一遍又一遍晃着柳霜岚的手。
只是柳霜岚再无半点动静。
旁边的年轻丫鬟捂着嘴低低地哭了起来,外间也隐隐传来李嬷嬷和白蔷湘竹的低泣声。
不知过了多久,虞幼宜忽地感觉上边洒下一大片阴影。她僵硬地转过头去,是虞景正站在一旁,面色复杂。
虞幼宜怔怔道“爹爹,娘亲呢”
虞景只觉得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他轻轻掰开虞幼宜握着柳霜岚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慢
慢握紧。
一瞬间,虞幼宜小小的头脑里划过许多场景,有娘亲冲她笑的,有娘亲喂她东西的,有娘亲给她扎小蝴蝶的。
最终,画面停留在柳霜岚面无生气的面孔上。
虞幼宜似乎找回了心神一般,她猛地使劲儿甩开虞景的手,站在柳霜岚床边嘶吼出声。
“你走开我再也不想看到爹爹”
雾气弥漫,重新归至黑暗,只有虞景那惊愕的表情停留了许久。
今世的虞幼宜神志慢慢归拢回来。
她闭着眼,仿佛听到虞景暴跳如雷的声音,又听到白蔷和湘竹照顾着她的声音,还听到李嬷嬷和府医的交谈声。
她缓缓睁开双眼,正在忙活的白蔷面色一喜,“姑娘可算醒了,奴婢要被姑娘吓死了。”
外间的虞景似乎听到了,大步走到虞幼宜床边俯下身看着她,眼神担忧不似作假。
“宜儿可算醒了。”
他又蹙起眉来,“宜儿这是怎么了”
虞幼宜伸出手来摸了下自己的脸颊,只摸到满脸的冰凉泪水。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章啦评论随机发送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