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妈妈撕扯着嗓子喊出那一句后, 便像脖子被人捏紧了一般,再不说话。
王婆子听了这一句,直接踉踉跄跄地后退了许多步, 双眼一黑, 便要仰倒过去。还好周围有其他婆子在, 赶紧上前来扶住了她,总算是没让她跌倒在地。
被扶住的王婆子愣愣地扶着其他婆子们的手, 一双眼睛似乎连瞳孔都在颤动似的, 开口说话的声音也惊怖不已。
“你你说什么”
王婆子突然发了狠,咬着牙便撑着站了起来。
身边扶着的婆子们纷纷劝说她勿要勉强,但仍旧拦不住面上表情苍白至极点的她。
王婆子捡起那根掉落在赵六脚踝边的的烧火棍,支着在地上重重呼吸了两下,随后她的眼神变得狠厉无比,捏着烧火棍直指着赵六的脑袋,眼睛却瞧向赵妈妈。
“今日我把狠话放在这里,这赵六是欠了赌钱的, 原本就已经把自己整个人给押了进去。许老爷买了他的身契来转交到大姑娘手上, 这赵六,便是由大姑娘任意处置的。”
赵六慌乱地往后躲, 那根烧火棍依旧悬在他的脑袋上。
“方才你那句话, 若有半点虚假,我便一棍子把他的脑袋打开瓢,让你瞧瞧他脑袋里是白是红”
赵六吓得痛哭流涕起来, 赵妈妈看着王婆子尖刻的眼神,立刻再次哭嚎出声。
“我怎么敢欺瞒各位,我儿子的命都捏在你们手上了,我哪儿还敢说假话事实如此, 事实如此啊你们若不信,只管去找可靠的人一试便知”
王婆子细细揣摩了下赵妈妈的表情,赵妈妈确实没有说谎。
她手中的烧火棍再次掉落在地,一旁的其他婆子有些不放心地过来搀扶着她,被她一把捏住了手。
“快去快去找人与侯爷不行不能给侯爷说,侯爷是个性子有些急躁的,现下外面贵客多,万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一旁几个婆子都面色凝重地互相对视一眼,“这是自然,轻重我们都晓得的。可这事太大了,必须要给主子们说一声,耽误不得的呀”
王婆子拼着所有力气将自己的心神稳下来,好好地想了想。
“对了老夫人是个沉稳的人,去,你们当中去个最稳重的,去老夫人那里,有些眼力见,想办法找机会避开其他贵客,悄悄与老夫人说一说对了,得慢慢缓着来,先说许娘子串通了郎中意欲抹黑大姑娘的事,再慢慢地将这事说清楚”
婆子们不敢耽误,当下几人互看了一眼,短短时间内选定其中一个心态最稳重的人,赶紧小跑着就去虞老夫人那边了。
王婆子才刚歇一口气,又马上招手急切地吩咐起来。
“对了,再去找丁启和梁二他们,叫他们现在就立刻带人去把那钱郎中扣下来,务必要悄悄的,之后再押到这边,决不能让其余人知晓大姑娘那边我找人去与大姑娘说。”
立刻就有其他的婆子点点头,赶紧小跑着去了。
王婆子这才彻底跌坐在地上,小腿的腿肚子微微抽动,双手止不住地打颤。
侯府后院。
湘竹带来了好几个手脚能干,性子踏实可靠的婆子。
孟凌不解其意,但听着虞幼宜的话后,还是点点头,与虞幼宜和羊芷凝等人一同向那个院子里走去。
几人走到院门口时,孟凌这下才瞧到了地上的那枚藕色荷包。她顿住脚步,颇有些疑惑地蹲下来拾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一下。
“这个,我记得是静珠的荷包罢,怎的会掉了”
院落深处的空屋中,一阵银铃似的笑声传来,似乎还有些男子颠三倒四的说话声,一会儿又是吹捧,一会儿又是哀求,随着微风渐渐传至院门口。
孟凌的话说到一半,耳朵里便隐隐听见了些许这样的声音。
她顿住话头,有些惊惶地看向虞幼宜和羊芷凝,心中不敢想象里面的人究竟是谁。
羊芷凝微微偏头,有些不忍心地避开了孟凌的目光,而虞幼宜仍旧神色平静地站在一旁,只是看着孟凌的眼神有些许叹意。
孟凌急急出声,“这这怎么回事,里面那个笑声,听起来怎么像是”
孟凌没敢再继续说下去,对于闺阁女子来说,这种事是触碰不得的禁忌。她既是没胆子说出口,也是疑心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她这一次竖起耳朵,仔仔细细地听了一下。
虞幼宜和羊芷凝均是没说话,身后的湘竹和婆子们也没有出声。
此刻众人称得上是连呼吸声都屏住了大半,院落深处传来的声音自然也就更加清晰。
虞幼宜和羊芷凝默默无言地看着孟凌,孟凌的面色由疑惑转至惊惶,由惊惶转至呆滞,最后又慢慢从呆滞变成了一缕缕震动不已的表情。
她死死攥着手中的藕粉色荷包。
这位国公府出身的大小姐,京城里有名的调皮姑娘家,一时半刻都静不下来的女孩子,生平第一次放下了躁动心性。
她屏住了呼吸,放慢了脚步,一步步无声地向里走去。
虞幼宜和羊芷凝对视一眼,带着湘竹和一干婆子同样无声地跟在孟凌身后。
孟凌离院里越近一分,传进耳内的声音就越发明显。
一个是她熟悉的女子声音。
一个是她熟悉的男子声音。
羊芷凝瞧见孟凌攥着藕色荷包的手,此刻正贴在身侧微微发抖。
几人已经是慢慢走到了最里面那间正屋的门前,众人都无声地站在院里,看着立在小窗后一动不动的孟凌。
里面的声音已经是清晰无比,连每一声呼吸,每一句话语,每一道长叹,几人都能听得轻轻楚楚。
孟凌已经全身颤抖起来,她心里对虞静珠的最后一丝侥幸期盼也没有了,只是定定地立在原处,听着屋内那对男女的声音。
银铃似的娇笑声逐渐转弱,随即是一下抽气声,而后又是一连串旖旎无比的女子嗓音。
男子声音逐渐响起,似乎在反反复复地吹捧着女子。
“好姑娘,好妹妹,你就像那天上的仙女儿一般,小生今日是失了魂的庸人,遇见了如此天仙下凡,此刻就是叫小生去死,小生也心满意足了。”
女子似乎轻嗔了一句,而后又颇有些泫然欲泣地开口。
“文彬公子这般心意对我,我自然是喜不自胜。可可凌儿她还一心爱慕着文彬公子,如此这般,我心里实在是愧疚不已,难受至极”
虞静珠心里其实很是得意,就算孟凌是国公府嫡女又如何,梁文彬照样见了她后就把孟凌抛之脑后,心甘情愿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之下。
梁文彬正乐在其中,听到了孟凌的名字后有些不耐烦。但他耐着性子,慢慢地哄说着近在咫尺的女子。
“孟姑娘孟姑娘是一心爱慕小生,可小生对孟姑娘是从来无意的,只是孟姑娘的一厢情愿死缠烂打罢了。再说了,孟姑娘又怎能比得上,此刻挂在小生心尖上的珠姑娘呢”
银铃似的快活笑声再次响起,男子的昏庸笑声也夹杂其中,隐约还有些嘲讽的意味。
虞幼宜看着浑身发抖的孟凌,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脸色极其难看的羊芷凝与她对望一眼,二人均是不忍心再让孟凌听下去,便准备带着人进去。
谁知她们脚步还未动时,面前孟凌的背影微微一颤,随后一阵疾风似地冲上前去,重重一脚便踹开了房门。
一声怒吼响彻后院。
“虞静珠,梁文彬,你们这两个虚情假意的龌龊男女”
虞幼宜和羊芷凝听着孟凌发狂般的嘶吼声,立刻带着人赶了上去,生怕孟凌一个冲动和那两人厮打起来。
虞静珠正和梁文彬渐入佳境,一脚破开的房门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立刻把梁文彬吓得面无血色。
他抛下不着寸缕的虞静珠,赶紧就抱着衣服钻到了床榻下。
床榻上,只剩下凌乱不堪的虞静珠缩在一角,慌慌张张地扯了好些陈旧的床幔纱帘来遮掩一二。
孟凌赤红着一双眼,快步上前来,一把扯开了面前层层叠叠的纱帘。
此刻将近午间,正是太阳最烈之时,此间又房门大开。孟凌这一扯,慌张无比的虞静珠立刻暴露在明亮不已的日光之下,被在场众人看了个干净。
虞静珠顿时尖叫一声,一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梁文彬躲在床下,庆幸着自己手脚利落,总算是没出丑。
羊芷凝厌恶地撇过眼去。
虞静珠压根就没想到孟凌竟然会撞上这事,她双唇颤抖着,忍不住有些结结巴巴起来。
“凌凌姑娘你怎,怎么会在此处,你别误会,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是有苦衷的”
孟凌气得恨不得将虞静珠一把拖到外面,让众人看个清楚。但她心里还记挂着虞幼宜,便生生地憋住了这个冲动。
幼宜和虞静珠是同府姐妹,一损俱损。幼宜一直对她很好,她不能为着这么一个虚情假意的恶毒女子,把幼宜也拖下水。
虞静珠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孟凌,孟凌在她眼中,一直都是个单纯好拿捏的没头脑姑娘,她从没想到有一天孟凌会这般暴怒无比。
孟凌尖锐的声音响起。
“我一直,一直把你当成我的知心好友你明知我心悦梁文彬,你明明就知道我心里有什么事都是毫无保留地与你说的你却依旧做出这种事来”
“你这个没心没肝的低贱女子,你也配做老连阳侯的后嗣么”
“我那么相信你,可你究竟,究竟把我看作了什么”
虞静珠的瞳孔里映出孟凌怒发冲冠的模样,和她高高扬起的一只手。
“啪”的一声,孟凌重重地对面前这个她昔日百般维护的“知心好友”,狠狠甩下了愤怒又失望的一耳光。
虞静珠白皙的脸上登时就浮起一个红通通的印子。
床榻下的梁文彬趴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把衣裳大致拢好,心里一片乱麻。
孟凌性子单纯,所以才会在他的示好之下,轻易就喜欢上了他。
今日一见这虞静珠,他有些失了理智,便飘飘然地巫山云雨一番。但孟凌可是国公府的嫡女,国公府这么块肥肉,他怎么能舍得下
梁文彬听着孟凌的嘶吼声,心里一转,悄悄爬出来,做出那番最文雅不过的样子痛哭起来。
“凌姑娘,凌姑娘别误会,姑娘知道小生的心意,知道小生一直最牵挂姑娘。今日种种,是虞二姑娘说要给小生带路到前院,结果把小生引到了这里来,所以,所以才但小生日夜牵挂的人只有孟姑娘一人”
羊芷凝听得心头暴怒,立刻就要上前去与梁文彬理论一番,却被虞幼宜伸手拉了回来。
她看向虞幼宜,虞幼宜瞟了一眼孟凌,面色沉沉地冲羊芷凝摇了摇头。
羊芷凝立刻便理解了虞幼宜的意思。
此事她们谁去都没用,孟凌性子单纯,非得是她自己去了解,去知晓了梁文彬的为人,她才会彻底死心。
况且,这种种事,必须要孟凌一人去面对,她们不能一味护着孟凌。
梁文彬说完话后,便十分心虚地跪倒在地痛哭起来,不敢去看孟凌的神情。
他原本一直觉得孟凌是个好拿捏的,可今日这篓子捅得太大了,他心里也拿不准孟凌究竟会是什么态度了。
孟凌听着梁文彬的哭泣声,好半晌没说话,只是重重呼吸着。
梁文彬没听到她的声音,心里不稳。他咬咬牙,抛却心中那点大男子意气,伸出手来抱住孟凌的一只脚,再次痛哭起来。
孟凌终于有了动作。
她神情极度厌恶地抽出了自己的腿,然后一个旋身,那条被梁文彬抱过的腿借着旋身的力量,猛地一脚就朝梁文彬狠狠踹来。
梁文彬一个不觉,被原本就会些功夫的孟凌一脚踹翻在地,额头磕在地上,重重擦出一块血痕。
“贱男人事到如今了,还在与我这般虚情假意,谎话连篇方才你抱着虞静珠时说了些什么,我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梁文彬,你本就下贱,怎敢肖想与我做配”
孟凌双眼赤红,怒意几乎冲天而起。
但她此刻,说不清自己是气虞静珠和梁文彬更多些,还是气自己更多一些。
原来她一直都是个没头没脑的傻子,错把虞静珠这种人当做好友,又如睁眼瞎一般看不清梁文彬的真实为人。
李氏曾经斥责她的话在脑海中响起,孟凌怒骂着,通红的双眼落下了泪。
她到底浪费了多少时间,在这些虚情假意的人的身上,还傻傻地为这些人去反驳自己的母亲,针对无辜的虞幼宜,疏远其他想要拉她一把的人。
梁文彬倒在地上,心里火冒三丈,却不敢在孟凌面前真正地露出原形。他还指望着能把孟凌勾到手,好借着她吸血,如今怎能在这里功亏一篑。
他慢慢爬起来,刚要再次开口时,面前袭来一阵香风。
绣着水莲纹样的精致绣鞋在梁文彬眼前一闪,随后他的胸口一阵钻心的闷痛。
孟凌这次,冲着他的心窝子狠狠蹬了一脚。
梁文彬立刻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孟凌犹嫌不足,第二下,第三下,梁文彬眼冒金星,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眼里闪过百花缭乱的水莲模样。
孟凌红着眼睛,又快,又准,又重,次次狠狠踹向面前匍匐在地的梁文彬身上,用尽平生的力气猛踹梁文彬的心窝子。
梁文彬已经大半不省人事地卧倒在地上,孟凌又连连使劲往他身上踩了好几脚,绣鞋碾过梁文彬的身子,宛若碾碎什么不干净的虫子一般。
外面斯文不已的梁公子,此刻被孟凌践踏在脚下,狂风暴雨般好一顿毒打。
羊芷凝冷着脸在一旁没吭声,只盯着被踹的说不出话来的梁文彬冷笑。
虞幼宜站在一旁,同样出声。
梁文彬这种人,活该被打,他上辈子对孟凌做过的事情,哪怕是被孟凌活生生打死了,都不足以抵得了千万之一。
孟凌踢了十数下后,虞幼宜的身形终于动了动,她慢慢走上前来拉住孟凌的手腕,制住了孟凌接下来的动作。
梁文彬固然死不足惜,但实在没必要搭上孟凌的名声。若梁文彬真被打得半死不活,于国公府来说也是一桩大麻烦。
“凌儿,如今可看清了么”
孟凌站稳,死死地盯着半拢着衣裳匍匐在地的梁文彬,和那边床榻上衣衫不整的虞静珠。
她冷冷出声。
“虞静珠,原来这就是你所谓的心仪于我大哥,你心仪他,心仪到与其他男子滚上了床也真是万幸,我大哥那般风光霁月的男子,怎是你这种卑贱女子所能肖想的难怪我母亲听了你的名字就不高兴,你这无耻下作恶心的小人认识你一场,是我太蠢”
孟凌慢慢退后一步,缓缓地转过身来。
虞幼宜松开了握在掌中的手腕。
暴怒不已的孟凌背过身后,看着满眼愤怒的羊芷凝,和正凝视着她的虞幼宜,她面上神情忽地有了一丝松动。
她不再像方才那般惊怒,而是慢慢地浮现出一丝脆弱受伤的神情,然后整个人猛地冲了出去。
虞幼宜看向身旁一干人,吩咐了个婆子紧紧跟着孟凌照顾着,其余婆子们当场把虞静珠和梁文彬拿下,按在此间。
羊芷凝留在虞幼宜身边,陪着她一起等待着虞老夫人的到来。
院外,衡安郡主定定地站在这边,眸色暗暗地看着里面的情形,和虞幼宜挺拔的背影。
她脸上的表情越发地晦涩难辨。
孟凌冲出去后,面上的暴怒之意慢慢隐去,整个人现在已然是无比失望和受伤的模样。
她小步小步地跑着,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想着要离开那个腌臜的地方,躲到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偷偷地痛哭一场。
侯府的婆子很贴心地一直跟在其后,但又隔了三四步距离,留了些空档与孟凌,不让孟凌心中更加难受。
中庭后,听了虞楚建议的刑臻红着耳根子停在这里,任由青谷百般相劝,仍是有些不好意思踏入其中。
他明白虞楚的意思,是要他与虞静珠见上一面,看看双方的心意,彼此满不满意。
可这深院之内的闺阁姑娘,怎好与他一个男子贸然相见。虽然是侯爷允准的,但也未免有些太孟浪了。
他还不知道那位虞二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隐隐约约地听说是个娴静柔和的女子。
刑臻倒不甚在乎二姑娘究竟是何性格,只要二人之间彼此契合,不管是娴静还是泼辣,他都不在意。
青谷无奈地看着原本冷静的刑臻此刻转来转去,就是不迈步向前。
“邢公子,不必不自在,有侯府长辈们的允准,不是什么不规矩的事。”
刑臻清秀的面容转向青谷,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开口。
“这样罢,虞大公子今日会客,想是身上有好些事情,缺了你恐怕也多有不便。我自己过去看看便是,你去帮着虞大公子罢。”
实在是若是还有旁人在一边,他心里会越发地不好意思。
青谷想了想,虞楚今日确实事多,他一会儿还得赶着过去帮忙,况且这邢公子是个好人品,想来也无大碍的。
“如此更好,小的谢过邢公子体恤。邢公子只放心过去就是,今日侯府开宴,大姑娘是要全天在外面会客的,此刻这一带只会有二姑娘一人。侯爷吩咐了人将二姑娘带到小宴亭,若公子见到了小姐装扮的女子,便是二姑娘了。”
刑臻点点头,青谷拱了拱手便小跑着赶回去了。
他心里又斟酌了一会儿,最后下定了决心,抬脚往前边走去。
侯府地界宽广,又富贵不已,各处院落自然是十分精致考究。刑臻一路上静静打量着,心中暗暗赞叹,但并没有自卑之意,只是寻常心情。
四处有奴仆经过,也都是提前得知了此事的,来往间纷纷给刑臻行了礼后,又指了下小宴亭的方向,便屈膝离去。
刑臻清秀的面颊飞起一小片淡淡红晕,背着手抓着扇子慢慢地踱步过去。
正当他走到能遥遥瞧见小宴亭的地方时,却突然瞧见那边有位穿着深青色团花交领锦裙的姑娘。
他看见那位姑娘匆匆从小宴亭一头而过,奔着这边小跑而来。
刑臻一顿,随后想起青禾的话。
这后面只有二姑娘一位小姐,且看那姑娘穿的一身衣裳华美不俗,头上似乎还戴了些流光溢彩的簪环之物,想必这位应当就是虞二姑娘了。
他立刻有些紧张地拉了拉自己的衣摆,随即便强稳着心中羞赧,朝小宴亭走了过去。
孟凌小步跑着,手里还抓着一方自己的丝帕,掩在眼角边堵着争先恐后涌出的泪水,也没有注意到当下近旁是个什么情形,只呜咽着奔去。
刑臻走得近了一些,却看见那位“虞二小姐”似乎神情很不好看,且隐隐有逃避之感。
他心中疑惑,但依旧是温和地走了过去。
谁知“虞二姑娘”压根就没停下脚步,横冲直撞地便奔了过来,与刑臻擦肩相撞,跌倒在地。
刑臻一怔,二人相交而过的一瞬间,他看见了那位姑娘娇俏姣好的脸庞,还有隐约掩在一方碧色帕子后面的盈盈双眸。
只是这双娇美的杏眼此刻却眸光粼粼,蕴着好些未落下来的泪花,反倒让这双眸子更加惹人怜爱。
刑臻听见她头上簪环珠花相撞的清脆之音,眼前姑娘努力隐在嗓中的啜泣声,还有自己胸膛内一颗心慢跳了半拍的闷响。
孟凌跌坐在地上,终于看见面前这个淡青色衣衫,眉清目秀的年轻公子。
年轻公子似乎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一双好看的眼睛里带了些不知所措和不好意思的神色。
刑臻想将孟凌扶起来,却又担心被孟凌误会自己太过轻浮,可他实在是不忍心看着这样一个娇娇姑娘跌坐在地上垂泪。
他斟酌了一下,慢慢走上前一步,隔着约莫一两步的距离蹲了下来,拿出自己叠的十分整齐的月白色手巾,递到了孟凌面前。
“姑娘本是风姿绰约之姿,何故在此处伤心垂泪”
孟凌见自己这副模样居然被他人看见,而且还是个生得十分清秀俊美的年轻公子。她自觉失了面子,更加伤心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落在地上。
刑臻见面前姑娘泪花闪闪,立刻慌了起来。他只以为是自己哪里言辞不对,惹了孟凌不快。
年轻公子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此时溢满了孟凌哭泣的模样。
“姑,姑娘别哭了,姑娘的帕子落在地上染了灰,请用在下的帕子罢。”
他似乎怕吓到孟凌,又补了句,“姑娘请放心,是干净的,在下没有用过。”
孟凌越想越难过,她一把抓过刑臻手中的月白色帕子,一股脑地站起来,转身又向远处跑去。
刑臻一愣,下意识地看着孟凌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有些说不清的失落。
虞二姑娘为何会在此伤心垂泪,难道,难道是不希望嫁与他吗
刑臻有些黯然地垂下眼帘,却瞧见孟凌方才跌倒处,落了一支赤金云簪。
他心里还在想着方才孟凌噙着泪光的那双杏眼,不自觉地便红着脸,悄悄捡起了这只赤金云簪,又细细拭去上面落的灰,小心地收进袖中。
只是想着落在此处恐不好寻见,不如自己拿着,之后再递还给她。
刑臻红着脸,心虚地这般念着。
侯府内,一处静谧肃穆却又很是宽阔的院落里,四处点着冉冉檀香。院中有一颗参天高的菩提树,郁郁葱葱,投下来一大片荫凉之影。
院内堂屋的小厅内,此刻坐了好些穿着均是华贵低调的老夫人们。
为首的是捻着佛珠的虞老夫人,另一旁是抓着柄黄梨木杖子的柳老太太。
前面坐席中,又有许多别府的老夫人们,此刻正融洽和煦地互相悠然闲谈着。
当中只有带了好大一串沉木手串的孟老夫人脸色微冷,似乎不大想在这里与众人交谈,但碍着虞老夫人的面子又不得不留在这里,走个过场。
虞老夫人是许家的先嫡长女,又是老连阳侯的正妻,还与柳老将军之妻是同胞姐妹,自己也是一品诰命之身。这等身份,无论是谁都要低下头给个面子的。
虞老夫人笑意吟吟地坐在上面,时不时和众人交谈几句。只有当她和柳老太太说话之时,脸上的神情才显得柔和了许多。
王婆子派出来的稳重婆子大步跑着赶来此处,与院门口值守的丫鬟十分隐秘地悄悄私语了几句。
丫鬟的脸色立刻凝重起来,招手唤来另一个丫鬟附耳一番。
那丫鬟点点头,从侧间绕到小厅一旁。正在虞老夫人身边立着的齐嬷嬷瞧见了,神色不露破绽地走了过来,与这丫鬟在侧间交谈。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么”
那丫鬟这才褪去了低眉顺眼的神情,脸上有些凝重之色。
“外间来了个教养妈妈,说有要紧事要禀报老太太,片刻耽误不得。”
齐嬷嬷立刻点点头道“让她稍等一会儿。”
她转身回了小厅,面色半分不改地笑着与虞老夫人开口。
“老太太,今天是景哥儿逢十,老太太昨天说要在日中点一炷香的,如今刚差不多是时候。”
虞老夫人笑容未变地点点头。
柳老太太眸光一闪,也是神情不变地笑道“瞧着你这记性,倒还不如身边嬷嬷记性好。快些过去罢,这里我帮你先招待着便是。”
其余的贵客们也纷纷只说请虞老夫人前去,她们在此间稍坐会儿便是。
孟老夫人倒是抬了下一直耸拉着的眼皮,而后轻轻地拉了拉身后小丫鬟的袖子。那小丫鬟低着头,悄悄地便退了出去。
虞老夫人笑着应下柳老太太的话,随后搭着齐嬷嬷的手走出堂屋,到了正北侧的佛堂之中。
一进佛堂,虞老夫人脸上的笑容立刻消隐不见。
她平静无波地看向齐嬷嬷道“什么事”
齐嬷嬷看了眼身后的丫鬟,丫鬟立刻点了点头退了出去,只一转眼,便领了王婆子派过来的教养婆子进来。
那婆子一进来,心里稳着许久的情绪再也端不住,立刻便抖着腿跪了下来。
齐嬷嬷瞧事情似乎不对,连忙温言道“有什么事,你只管说就是。老太太是个和善人,不用惧怕。”
那位婆子点了点头,她悄悄窥着虞老夫人的神情,心中挂念着王婆子的嘱咐,先是慢慢地把许氏之前安排了郎中的事给说了出来。
说完这一桩事,婆子顿了顿,先把剩下的咽回了肚里,准备先看看老夫人什么反应,再好好斟酌着词句说出来。
佛堂内一片寂静,虞老夫人没说话,只是望着前面的神龛。
齐嬷嬷安静地立在一旁,虞老夫人没出声,她便也掩下心里对许氏的厌恶。
堂屋小厅内,孟老夫人的身边的那个小丫鬟退了回来,悄悄地与她私语了几句。
孟老夫人眼神一闪,立刻笑意吟吟地借故起身,跟着小丫鬟悄悄走到正北的佛堂外听墙角。
柳老太太在上首,她心里约莫晓得孟老夫人有点小心思,但她到底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贸然去拦国公府的尊长也不妥当。
她抬头瞥了一眼孟老夫人的身影,神情微冷。
孟老夫人到了佛堂外不起眼的一角后,立刻仔细听辨着里面在说什么。
侯府为虞老夫人修建的这座佛堂,虽不如城内几大佛寺那般宽阔,但也算不得小。里面几人说话时,孟老夫人只能隐约听到一些,却听不真切。
只是她隐约听到的这些,已经足够让她面色变得极其难看。
孟老夫人听到了“宜姐儿”,“落水亏了身子”,“于子嗣上有碍”这几个词。
她心里立刻翻起滔天怒火,嘴上更是不由自主地啐了一声,嫌恶地小声骂了一句。
“好你个连阳侯府这等身子骨有问题的丫头,还藏着瞒着准备往我国公府里送”
孟老夫人转向身旁的小丫鬟,立刻推了她一下。
“快去快去前厅把国公爷和李氏给我喊过来”
佛堂内。
依旧是静得落针可闻的场面,王婆子派来的教养婆子实在摸不清虞老夫人现下是个什么心情,剩下揣着的那件事又不得不说。
她额头流了一滴汗,嘴巴颤动了两下,准备开口。
正当此时,婆子还没出声的时候,众人听见“嘣”的一声。
一直捻在虞老夫人手中的那串佛珠,被虞老夫人的手劲迸断开来。
温润大颗的佛珠瞬间四下滑落,纷纷弹落在偌大的佛堂之中。
顿时,颗颗圆珠掉落在地上的响动声此起彼伏,在这宽阔静谧的佛堂中,显得极其刺耳。
婆子以为虞老夫人动了怒,便立刻闭上了嘴巴,预备着缓一会儿再说。
可她一抬眼却瞧见,虞老夫人身形未变,但头不知何时已经微微侧了过来,一双眼睛里猛地迸射出无比狠厉决绝的目光。
婆子心里一抖,却发现被虞老夫人盯着的并不是她。
虞老夫人那尖刀似的目光透过了六扇掩着的木门,望向了佛堂外面。
“外面那两个,立刻拿下。”
她张口的一瞬间,旁边低着头的齐嬷嬷便已经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还在前厅的虞景实在没想到我这个生日过得如此之精彩。
s河南加油河南的小伙伴们要注意安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